新加坡的黄昏逐渐降临。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天际线被夕阳染上金红色的晚霞,矗立在滨海湾的金沙酒店宛如一艘巨大的豪华邮轮,闪着金灿灿的光。
黑羽快斗已经和工藤新一说了陈雪琳和张瑞秋的案子,并且拜托他找到真相——实际上,工藤新一已经开始着手查案了。并且已经有了点进展。
说完正事之后的黑羽快斗本该就此离开,但是他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工藤新一旁边,一副我知道你有事情要问我所以快点问的表情。
“南凌呢?”工藤新一没辜负他的猜测,“既然是他提议来找我,他怎么没来?”
“‘不是‘我们’去找,而是‘你’去找。’”黑羽快斗此时易容成了一个三十岁大叔的样子,随意地摊了摊手,“——南凌是这么和我说的。我猜他现在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他揭南凌的老底倒是毫不手软。
“他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工藤新一神情古怪,“其实是怕被我抓起来吧。”
黑羽快斗吹了声口哨,“你有点太自信了,名侦探。还有,你的思考方式可以不那么理性,你和南凌难道不是朋友吗?”
“是。”工藤新一回答得干脆,“但这和我要抓他没有关系。”
“就像我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工藤新一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也是倒霉——这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有人借着基德的名头搞事情了,“这次就先放过你。”
黑羽快斗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能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南凌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工藤新一沉默了一会儿。
“不一样的。”他轻声说。
基德只是偷东西,而且偷完甚至还会把东西还回去,除了浪费警力以外没什么伤害,甚至还能拉动旅游业和经济——君不见有多少小姑娘(和小伙子?)一颗真心向怪盗,基德的预告发到哪他们跟到哪,各种周边层出不穷。
但南凌不一样。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作为重要证人协助调查了组织的案子。南凌杀了乌丸莲耶,一走了之,但组织的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没了乌丸莲耶组织的势力也依然庞大,更不要说抓住人之后的司法程序,各国的情报组织和警察忙得焦头烂额。
工藤新一主要留在了日本协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因此接触到了南凌作为查特时的所有情报——说来奇怪,南凌给降谷零和赤井秀一发那封满是情报的邮件时,并没有剔除和查特有关的情报。
即使他完全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降谷零他们会认为南凌的确一心求死。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把柄?
在浩如烟海的文件记录中,工藤新一了解了南凌的另一面。
就算抛开不计其数的诈骗勒索故意伤人,光是死在南凌手里的人就有近四位数,范围涵盖世界各地——虽然组织的那群研究员和乌丸莲耶基地内的安保贡献了不少数字,但无辜的人只多不少。这还只是他们能找到的。
工藤新一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组织。从记录上看,南凌本人没什么以杀人取乐的爱好,几乎所有能找到的犯罪记录都与组织有关,其他的只有‘七’的非法行医和极少数的黑吃黑了。
——顺便一提作为七救过的人数快赶上他杀过的人了。负责核对这件事的降谷零那几天都没时间合眼。
如果南凌并不是在组织里长大……
工藤新一没有再想下去。组织里被洗脑的人并不少,他这段时间也见过很多。南凌也许没得选,但他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是抹不掉的。
正是因为他们是朋友,他才必须把南凌抓住。
“想什么呢。”黑羽快斗拿胳膊肘顶了顶他,“我问你的话都没听见。”
工藤新一从沉思中惊醒,“你问什么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杀人了,你会怎么办?”黑羽快斗语气轻松地问,“该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名侦探。”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又很快地笑了笑,“怎么会呢。我肯定会把你抓住的——作为朋友。”
“哎呀,听起来还真是可靠啊。”黑羽快斗做作地抖了抖,“可怕可怕。看来我得更谨小慎微才行啊。在做完要做的事情之前,可不能被名侦探抓住。”
要做的事情。工藤新一在心里复述。对,他一直很好奇基德成为怪盗的动机,尤其是当他发现基德的年纪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更想不明白了。
明明他还很年轻,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犯罪的理由,工藤新一理性上能够理解——为了复仇,为了正义,为了欲望,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但是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永远不会选择犯罪,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
“……为什么?”他问,“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怪盗?”
黑羽快斗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问,但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让人以为紧握的拳头里有东西的是魔术师,在拳头张开之前就说中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是侦探——寻找真相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和南凌一样吗?”
黑羽快斗沉默下来。他看向太阳落山的方向,温暖的余晖映照在遥远的海面上,像一匹柔软的、粼粼波动的丝绸。很快,夜幕就要降临到人间,人工的光芒会代替太阳,比日光更绚丽多彩,更美丽,更柔和。
然而那终究是替代品。
“这就是问题所在。”黑羽快斗说,“我不知道南凌选择这条路的理由。当然,我没有立场了解这些事,但是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什么事?”
黑羽快斗犹豫了一下。工藤新一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下一秒,黑羽快斗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回想起他帮南凌包扎的时候看到的东西——一个纹身,几个纤细的数字,像个印章一样刻在南凌的左臂上。他好奇地问南凌为什么要往身上纹这几个数字,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南凌——罕见地——以一种极为敷衍的态度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纹上去的,但南凌显然不想提起。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我只是想知道……077这个数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工藤新一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人体实验的资料从他的脑海中滑过。其实诸伏景光一开始不支持他接触这方面的资料。他尽可能避免工藤新一看到太过分的东西,比如洗脑程序,或者那些更灭绝人性的东西。人体实验当然也是其中一环。
但他还是坚持要看。这不仅是为了南凌,也是为了灰原……为了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的履历非常清楚。工藤新一读那些资料的时候,常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宫野志保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工藤新一是知道的;南凌被当作实验体的过去异常痛苦,他也是知道的。但他看过那些资料之后才有了真实感。
一半的他理性地知道宫野志保也是组织的受害者,她并不享受人体实验的过程,同样被它折磨;另一半的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惊恐地发现他竟然能理解人体实验受害者的恨意——因为他也曾经为此而痛苦。
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当他看完那些资料之后,他难以抑制地松了一口气——这令他感到羞耻。因为他不仅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而且甚至连旁观他们的苦难都无法忍受。
研究员痛苦于科学的理性竟被歪曲成草菅人命的冷漠,实验体痛苦于看不见天日的折磨与身体上诡异的扭曲,侦探痛苦于自己竟未能更早地查明真相。这里没有赢家,就像一场战争。败者怀抱着恨意死去,而活下来的人也并不幸福。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是胜利者,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所有人都有罪。
工藤新一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城市。几乎是在天黑下来的瞬间,整个城市被点亮了。他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身处于海底,亮起的灯光正如水母一般缓缓游荡。灯流像是星河倾泻下来,温暖地流过人潮如织的街道。
太阳落山了,人类创造的灯光点亮了世界。即使从宇宙中放眼下望,依然能看到恢弘的灯海。
所有人都有罪,或许是这样吧。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能被拯救。
宫野志保接受污点证人计划之后留在了东京,她姐姐宫野明美和她住在一起。这一年的时间里她们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两个人安安稳稳地生活着。看上去已经不再被组织的阴影所困扰了。
即使她们曾经因为组织那么痛苦——那些由组织带给她们的黑暗与折磨曾令她们夜夜不得安睡,不堪回首的记忆像毒蛇般噬咬着她们的心,从噩梦中挣扎着惊醒时甚至幻觉听到了讥讽的冷笑——但在组织不复存在的现在,一切也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们付出了代价,然后迎来了更好的人生。
工藤新一的眼中倒映着熙攘的都市。星星点点的灯火轻柔地闪烁。他的眼睛亮如星子。
他做不到放言要拯救南凌,但是也做不到放任他堕落。
“077,”工藤新一回答道,没有提起人体实验,也没有提起组织,“是南凌踏上这条路的理由。”
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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