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公务系统没有级别分类,但是按照地位核心,国安九处负责监察和重大案情处理,航天局是整个联盟进行80%资源倾斜的发展方向,两边都高于其他组织机构,地位上不分伯仲。
傅落银的处理决定,是航天局下达的,国安九处通过了执行令,进行了傅落银的羁押。
过来的许多人里傅落银甚至都认识,几位老干员甚至是在九处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要劳烦傅副处长跟我们走一趟了,航天局指控您失责,并有通敌可能,我们要按照程序将您收押,B4计划出现数据损毁,这是重大的案件。”
傅落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他十分冷静地问了一声:“傅凯将军还好吗?”
前几天傅凯就跟他提了这件事,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他并不是完全的意外,大风大浪见惯的人,这个时候更加沉稳平静。
九处人员说:“傅将军按规定办事,要委屈您一下了。”
傅落银被重重人群包裹着向外,道路两边每隔三米就有一个持枪的军人,监督着这一切。
气氛森然而压抑,各个部门的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少部分人开着门注视着这一切,却不敢有任何动作——面对黑洞洞的军队枪口,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吓得瘫坐在了椅子上,半个字都说不粗来。
夏燃抓着门框,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着傅落银,但是傅落银并没有看他。
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阔大的楼道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紧密杂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阻拦的声音:“你不能进来!回去!再不停下来我们就要视同妨碍公务,开枪了!”
楼道尽头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傅落银平静的面容中出现了一丝波动,眼底也夹杂上了惊讶。
他轻轻地说:“林……”
林水程快步向他走来,呼吸有些不平定。他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几个军人,想要将他拦下来,眼看着林水程要冲进押送中心了,领队不得不鸣枪示意——
“轰”的一声巨响!
旁边办公室的好几个人直接吓得尖叫了起来,耳膜震震的有些发疼,连傅落银都禁不住心惊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吼:“你来这里干什么?快走!”
压抑到极致、死一样的寂静中,林水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在傅落银面前站定,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四周一圈,说:“我是杨之为的研究生,曾参与量子安全墙的前期研发计划;今年年中,我在星大报告会上破解了RANDOM组织的造假手段;十一月初,我是罗松遇害事件的目击证人。同时,我也是傅家B4计划的参与人之一。”
“组织按流程办事,我不阻拦,我过来找傅副处长要一项授权,请他以傅氏军工科技执行总裁与董事长的名义授权我进行信息安全维护,恢复B4被损毁的数据。”林水程目光凝定。
傅落银差点呆住了。
——林水程根本就在瞎扯!他什么时候参与过B4?什么时候参与过量子安全墙?
他充其量进过杨之为的实验室,这也能说成“参与前期研发计划”!
傅落银低声吼:“你不要扯进来,回去!”
现在事态不明朗,林水程贸然卷进来,可能反而会让情况更坏。更何况,林水程自己顶着压力闯进七处押送人的现场,本来就是违规的,傅落银甚至无法想象这个后果。
“傅落银。”林水程叫了他的名字,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有我在这里。”
——多可笑。
一个刚入职的、甚至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年轻学生,对着他七处副处长、傅氏军工科技总裁,说“我在这里?”
傅落银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
他仿佛又看到在答辩讲台上那个熠熠生辉的林水程,他就是带着这样笃定、安宁、可靠的光芒站在那里,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光芒。
这道光坚不可摧。
“我……任命你为现在傅氏军工科技的执行总裁,林水程。”傅落银说,“口头协议即刻生效,去找周衡。”
“好。”林水程点了点头。
他准备转身离去了,傅落银叫住了他:“林水程。”
林水程转头看他。
傅落银温声说:“记得按时吃药。”
林水程顿了顿,点了点头,随后,他快步离开,其他的人把傅落银押了下去。
B4的研究基地有两个地方,一个在星城,一个在江南分部。
林水程试着联系了一下傅落银的家人,但是都没能连通,周衡告诉他:“小林先生,傅将军这会儿估计在前线,来不及联系任何人。”
林水程坐在车上,听着傅氏军工的专家告诉他目前的情况。
联盟在量子安全墙遭到攻击的一瞬间就发动了警报,从警报开始一直到第一层量子安全墙被破解,中间只间隔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联盟定位到了攻击者的所在区域,全体力量直接出动追击,杨之为那边带病上阵修复,后方追责清查,这一切的运转操作都发生在两个小时以内。
“这次B4加密系统的自毁系统是谁都没想到的,小傅总他自己也是倒血霉,被追责倒是正常,但是说他通敌叛国,这就是完全的无稽之谈。”专家压低声音告诉林水程,“这回是有人铁了心想让小傅总下去呢,傅氏军工科技估计是什么人的眼中钉,已经很久了。”
周衡在开车。
他一路都很紧张,脸色发白了一路,这个时候也接了一句话:“金·李教授也在努力恢复数据了,但是他接手B4计划时间不长,好像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
林水程问道:“B4计划到底是个什么计划?这次数据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车辆开到了实验基地。
因为接近年关,又不是正常上班时间,这里一片冷清。之前来驻守的联盟军方已经在二十分钟之前撤走了。
这是林水程第一次走进傅氏军工科技园。
他之前不关心傅落银的工作背景,傅落银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
林水程下了车,专家带着他一边走一边说:“B4,实际上是一项生物优化改造计划——不要误会,傅家的方向不是人体方面的,而是偏动植物方面,类似发光海藻研究。在分子遗传学上,傅家是目前全世界走得最远的,以前是小范围内探索环境改造、宇宙空间建设方面,而B4的核心技术,是DNA遗传链优化技术。就目前来说的DNA拼接改造手术来看的话,许多动植物都会在改造之后表现出DNA溶解断裂的副作用,更严重的后遗症反应类似核辐射,但是咱们公司的优化技术是无后遗症的。”
“傅青松创始人在开创这项技术之后第一条规定就是,不得将这项技术应用在人体改造中,傅凯将军和小傅总也贯彻了这一条原则。B4中唯一涉及人体相关的,那就是针对原发性遗传病的研究,当时我们公司和萧氏公司合作推动基因改造计划,主要用来无偿治疗出声即患有严重遗传疾病的孩子,比如——”
“比如原发性免疫缺陷病。”林水程一直在认真听,这个时候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垂下眼,轻声说,“我的弟弟,有这种病。他是通过这个公益计划被治好的。”
“对,对,啊,那还真是巧了。”专家有点意外,连连感叹了几声,“原发性免疫缺陷,先天性心脏病,21-三体综合征等等……上一代B4领头人主攻这个方向,并且在研究癌症遗传分子,做免疫优化,这些都是通过了联盟许可的。这个方向到了现在,其实难点不是生物,而是化学,金李先生和他的团队被请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被破坏的数据有哪些?”林水程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实验室门口,专家推开门,里边十几个人齐齐回头来看他。
平常纤尘不染的实验室里现在充满了烟味,每个人都一脸憔悴。
金·李那湛蓝的大眼睛也满是疲惫,一看到来了新人,他立刻从瘫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吼道:“这个没办法恢复,其他的都行,关键物质的谱图不可能恢复!找个算命的来算一算吧!早点跑路,我不想被安上叛国罪!”
“执行总裁来了。”专家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说,“现在都听执行总裁的,”
周衡打了个电话,微笑道:“听林先生的吩咐,从今天起锁死实验室大门,只进不出,物资供应我们会保证,大家的安全情况我们也会保证。希望大家能够尽早完成任务,恢复关键数据。”
金·李瞪大眼睛:“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周衡点了点头:“先生,是可以的,我们是甲方。”
金·李:“……”
林水程走上前,对金·李伸出手:“您好,我的名字叫林水程。”
金·李的蓝眼睛眨巴了一下,满脸疑惑:“我的甲方是不是快倒闭了,你的名字我有印象,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傅总的对象!”
林水程点了点头,又说:“vixerunt也是我,以前受过您关照,很高兴认识您。我们其他的话不多说,您可以直接给我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金·李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我刚来不到一个月,很多东西都还在上手阶段,资料也是在联盟系统里无法备份的。这次被自毁销毁的其他内容倒是没什么,关键缺失了核心报告中一组DNA黏连物质的成分报告,这个东西是B4新一代基因优化拼接的核心,上一代领头人刚开发出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东西目前也还没做出来,只知道是混合物,直接用样品打谱也分析不出来。”
简言之,就是关键物质信息缺失了,而目前没有办法从一般的化学物质分析方法:核磁分析和质谱分析中分辨出来。
林水程皱起眉:“官能团呢?红外呢,相识物质能给出来吗?”
金·李苦笑起来:“红外要是能看出来,我至于在这里这个样子吗?红外分析过了,系统没有给出任何相似物质,这是前代领头人独立研发合成的新物质。这要是量子计算机还能用就好了,可以穷举破译原材料构成,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完全没办法了,小傅总那边调查期是多久来着?两天?三天?”
“两天。”周衡解答说。
林水程说:“有办法,你的团队里有多少人会解红外谱?”
金李说:“我的团队里三个人是纯化学方向的,加上我是四个。B4涉及机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请外援了。”
“那么带上我就是五个,三天时间,五个化学专业出身的人,解一张红外光谱,试试总能行。”林水程说,“没有量子计算机,我们用手和脑子计算分析。”
金·李叫道:“你疯了!你知道有多少种可能等着我们算吗!”你知道混合物里有几种物质,分别是什么比例吗!”
这是完全的从未知里找解,瞎猫碰死耗子,能不能碰到,全看缘分——根本就是玄学!
“不知道,所以抓紧时间。”林水程转身拉开实验室的巨幅白板,跟专家低声说了说,把红外光谱图投到了屏幕前,接着给每个人分发白纸。
一人半人高的一摞。
金李还在喋喋不休:“我知道了,林,你其实是个算命的!你算一算能推出物质比例!你们中亚分部出来的学生永远喜欢用应试思维去解决问题!你在这里算,我想不如去修量子计算机!”
“如果应试有用,为什么不用?而且我们现在不是毫无头绪,我们至少有红外光谱,知道特征官能团。”林水程已经埋头演算了起来,同时他直接吩咐金·李的助手:“再给我全部的资料,现在我是执行总裁,我把任务分配给你们,金·李先生,我要知道这种物质现有的一切特征,请你和我一起假设:如果是我们自己要研发一种全新的DAN粘合剂,我们会在哪种方向推进。”
“这些资料有,B4粘合剂的前代资料也有,不过你看完至少得一个月。”金·李也没脾气了,他开始放弃大喊大叫。
林水程目不斜视地盯着演算纸:“你看过吗?”
金李:“看过。”
“那么我就不需要看了,你来做研究计划,我来推演。”林水程说,“合作愉快。”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林水程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别的。
他把幕布上映射的图谱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睁眼闭眼都是挥之不去的图线。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他学竞赛,他们那个小城的化学老师费尽心思,给他买资料,出试卷。
他的老师总是说,他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林水程到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自学完了高中所有的内容,上课从来没听过讲,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划和老师的指导,一本一本地刷题。
竞赛每年的试卷都又难又偏,林水程报不起昂贵的夏令营培训班,于是只在每个寒假,暑假,把他能找到的一切题目都做一遍,把他遇到的所有知识点都编成试卷,和老师一起探讨。
在他们那个小高中,优秀学生的水平其实是会高于老师的。
他的竞赛老师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总是鼓励他,铿锵有力地告诉他:“有志者,事竟成!”
年近六旬的老老师,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家里无字无女,甚至没有什么好的职称——连竞赛辅导老师,都是校方在看到了林水程的能力之后,特意分派给他的。
遇到难题时,老师就戴着老花镜,认真地跟他一起研究。每次大考放榜,林水程总能看见他弯腰去年级的成绩公告栏,凑近了去看。
林水程已经很多年不再去看成绩板,但是他的老师每次都会高兴地告诉他:“你是第一。”
从来没厌烦过。
那么多个苍白的日日夜夜,高中宿舍寝室有熄灯时间,大冬天,林水程会抱着一条棉被去宿舍楼下,代替宿管阿姨值夜,这样他能就着灯光多写几套试卷。
解谱是最难的,一张一张的分析,有时候遇到难题,一张可用信息几乎为无的质谱,也会要求解题人推出方向。
打印纸张粗劣,单是草稿就能堆起来老高,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了干眼症的毛病,有时候白天上课,闭闭眼睛,眼前会浮现刺眼的虚影。
那是他人生的信条,从小时候那个带雪的清晨开始建立,在初高中时生根发芽。
他想让他爱的人们骄傲,他想冲破那道透明的墙。
时隔多年,他又触碰到了当时那种鲜活的心思,或是又碰到了那堵隐隐挡在他前面的墙——每当他有所好转,每当他有所希望,每当他有所爱恋,神就会剥夺走他的一切。
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恐惧。
他记得傅落银的眼神,记得他身上的薄荷香,记得他给予过的他一切——他人生的二十多年,第一次获得的安全感。
那熟悉的、低沉得仿佛连心脏都能一起震动起来的声音存在他脑海中,他告诉他:“那是伪神。”
“烯氢伸展过三千,排除倍频和卤烷。末端烯烃此峰强,只有一氢不明显。化合物又键偏,1650会出现。烯氢面外易变形,1000以下有强峰。910端基氢,再有一氢990。顺式二氢690,反式移至970……”
他已经不需要这么简单的口诀了,他遇到的困难也是中学几道题所无法比拟的,但是林水程却从脑海中浮现的这些词句中找到了平静。
“林,我想我们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早晨九点,金·李盯着黑眼圈看他,一副精神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在林水程来之前,他们已经加班加点尝试恢复了更多边缘数据。
林水程说:“你们睡吧,我过会儿再休息。”
他站起身来,找到周衡——后者正靠着沙发睡午觉,被他一拍惊醒了:“小林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找个医生过来,带镇静剂和唤醒电流表给我。我的状态会出现入睡障碍,等我要睡的时候给我注射镇静剂,一旦入睡,三个小时后用唤醒电流叫醒我。”林水程说,“还有我要咖啡。”
没等周衡回答,林水程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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