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程家女==
不一会儿,程煜便杂戏班子那一群人进来了。
程国公府世子的风流韵事,这屋子里哪会有人不好奇,众人面面相窥,谁都没心思再去听曲看戏了,甚至,就连临散席前敲的那几声福钟,也只有那二三房那几个年幼的哥儿姐儿的拍手叫了好。
杂戏班子的人在得了封赏退下后,老太太突然将那嫩粉色的香包拿出来道:“煜哥儿,这可是你的?”
程煜低头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两胯的位置,然后慌慌张张地走向前一把接过,连忙揣到了兜里,“谢祖母。”
老太太慈爱地盯着他道:“煜哥儿,她可是肃宁伯府的姑娘?”老太太方才突然想起来,肃宁伯府可是唐氏,家里……好像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儿。
“不是。”程煜想也不想道。
程煜虽然应声了,但众人可不会把这句“不是”当成反驳,他们只会以为这少年着了老太太的道,不好意思了。
任凭是谁,也无法想到,程煜这身上的香包,是郢王亲手给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二房三房的人,先行离开罢了。
程老夫人继续冲着程煜故意揶揄道:“说吧,是肃宁伯府的大姑娘,还是三姑娘?”
程煜故意环望了一下四周,半响,语气沉沉道:“回祖母,哪个姑娘都不是。”
在场坐的皆是人精,谁都知道,依照老太太这脾气,今日不问出来是绝不肯罢休的,也知道他们这外人一个个杵在这,煜哥儿也是绝对不好意思开口的。
三房的李氏向来有七窍玲珑心,她看懂了程煜迟疑的目光,便立即起身子道:“母亲,我看蓉姐儿应该是困了,儿媳想先给她送回南璟堂去。”她话还为说完,蓉姐儿就在一旁举着手道:“娘,我不困。”
李氏瞪着眼睛,捏了她屁股一把,下一瞬,蓉姐儿只好屈服,喃喃道:“困,蓉姐儿困。”
李氏都做到这份上了,杨氏若是再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便是真傻了。
所以,杨氏也只能忍下好奇心,抱着允哥儿起身道:“母亲,您看,这允哥儿也打哈欠了,不然……我同三妹一起回西院吧。”
说着,程茂之和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也就都起了身子。
闻言,老太太又咯咯地笑道:“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哄孩子的哄孩子,该歇息的歇息,但是煜哥,你可不能走。”
这话一出,郢王便也一同起了身子,说到底,这是程国公府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自是不便开口,他来此,也只是想找程国公喝杯茶,怕唐妩受轻视和委屈罢了。
他刚欲开口,就见程国公躬身道:“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下盘棋再回府?”
郢王勾唇,低声道:“极好,本王也正有此意。”
此时的程衍之,脑袋里还装着附近几个县因为税收闹衙门之事,他可万万想不到,片刻之后,郢王开口说的话,竟让他连手中的白子都掉在了地上。
差点没掀翻了棋盘。
等屋里的人三三俩俩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林芙和林绣母女的时候,程老夫人缓声道:“煜哥儿,这回,你总该能给祖母一句准话了吧。”
程煜低头未语。
就在安茹儿也准备假惺惺起身告别之时,程煜突然开了口,“祖母,孙儿今日,是想让祖母见一个人。”
这下,程老夫人笑容便逐渐凝固了,她皱眉道:“煜哥儿,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要知道,肃宁伯府与他们程家来往一直算不得密切,就算是她的寿辰,肃宁伯也断然没有让自家未出阁的姐儿亲自登门的道理。
别说是肃宁伯府了,就是满京城可劲儿地挑,也挑不出敢在下聘礼,换婚书之前就敢只身登门的贵女。
“等祖母见了她,便什么都知晓了。”程煜一字一句道。
安茹儿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她的心实在是慌的厉害。
说完,程煜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唐妩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子,即便是穿着宽大的襦裙,也遮不住她这明显的腰身。她一边走,脚一边抖,她轻声在程煜耳边说,“世子,我脚软,我害怕,我想回府,我不想进去了。”
程煜扶着她的身子,“妧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要知道,他光是劝她来,就写了不下十封书信。
后来他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故意写:母亲以为你不在了,便常常彻夜难眠。可这心魔难医,终是伤了身子,直到现在也未彻底好起来,大夫说,母亲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最后,唐妩是在抱着郢王哭了小半个晚上之后,才点了头。
唐妩想着,程家认不认她,她都无所谓了,她无非就是想看一眼她的娘亲,叫她知晓自己没有夭折,然后让她以后好好养身子,好好吃药便是……
半响,程煜再次打开了福寿堂的大门。
在安茹儿看着程煜扶着唐妩的腰身跨进的门的时候,她突然呼吸急促,头皮阵阵发麻,不禁呢喃自语道:“疯了,真是疯了。”
程老夫人就算已经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来,她煜哥儿手中搀扶着的,是个大了肚子的女人!
老太太的手指渐渐回拢,握成拳,笑容尽失道:“煜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煜没看老太太,反而是看了林芙一眼,四目相对之时,林芙直接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这孩子……怎的与安安生的那般相似?
林芙忽然想到了程煜最近那些奇怪的举动,他先是追问当年那个奶婆子和道士的事,后又要走了自己的生辰牌,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行至屋中央,程煜低声道:“祖母,人我带来了。”
林绣看着唐妩的那张脸,眉头越皱越深,还没等彻底反应过来,就见安茹儿拍案而起道:“煜哥儿,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居然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带她这个贱人过来!”
听完安茹儿的话,程老太太就更是摸不清头脑了,“茹儿,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回老太太,她是郢王府的侧妃!还是……”安茹儿欲言又止道。
“还是什么!你快说呀!”程老夫人急道。
“还是京城永扬街,勾栏瓦舍里的头牌!她……原是殿下的妾室,前一阵子因为有了身孕,才被封了侧妃。”说完,她又对着唐妩怒道:“我警告过你无数次!叫你离煜哥儿远些,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他!殿下对你如此好,你为何就不识好歹!”安茹儿彻底红了眼,嘴巴甚至比脑子都还要快一步。
说罢,安茹儿连忙走在程老夫人身侧,眼含泪珠悄声道:“前阵子,我瞧见煜哥儿夜里翻进了她的院子,便警告过她,可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只怕她这肚子里的……”安茹儿剩下的话没说完,可程老夫人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高门大户里,看着规矩森严,但其实那些腌臢之事向来都有,甚至,有时候比平常百姓家里的龌龊事都要更为惊世骇俗。
程老夫人这一辈子,也是见过不少了。
远了的不说,就说前两年京城的赵家突然被抖出来欺压百姓,私自加税之事。其实那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家里一个生性放荡的妾室!那妾室连续爬了兄弟几个的床,最后惹得四个兄弟反目成仇,被人钻了空子才导致走到了被抄家的那一天!
可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程老太太听人说,那妾室实际是皇家派去的人,那女子不仅生的貌美如花,更是身上带着邪物,即便是赵家那几个兄弟是个品行端正的,最后也免不了是这个下场。
思及此,老太太的心便是彻底凉了,她不禁猜,难道……是上面要收了程家的皇恩吗?
见程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安茹儿便收起了眼泪。
过犹不及,就不美了。
其实,安茹儿也一直想不通,唐妩为何会在得了郢王的宠爱,又怀了子嗣以后,还要和程煜暧昧不清。
今日一见,她看着程煜小心翼翼护着她肚子的样子,安茹儿才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这肚子。
此刻,安茹儿不禁有些后怕,她不敢想,若是刚刚程国公没将殿下叫走,那今日,岂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安茹儿便定了定心神,唐妩这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下一瞬,她把佩儿唤来,叫她赶紧去程国公那边盯着,若是有事,赶紧来报……
安茹儿,林绣,老太太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可程煜就跟没看见一般,在她们的注视下,他十分殷勤地给唐妩搬了个四方椅。
唐妩红着一张脸,拽着他的袖子连连摆手,“我不坐,我不坐。”
程煜几乎是与程老夫人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程老夫人厉声道:“煜哥儿!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程煜柔声道:“妧妧,你还有着身孕呢,听哥哥的,你坐下。”
这两个话音儿一落,屋里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林芙离唐妩近一些,在听清了程煜嘴里的那声妧妧后,林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把拽住程煜道:“煜哥儿,你叫她什么?”
这时,程煜从怀里掏出两个生辰牌,交到了林芙手上,“母亲且看。”
林芙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她看了看唐妩的这张脸,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身形一晃,差些没跌坐在地上。
唐妩和程煜一起扶住了她的身子。
就在此刻,林芙的眼睛落在了唐妩的手上,那颗红痣更是让林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察觉出不对来,她又开口道:“林氏,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林芙已经就说不清话了,她就死死地拽着唐妩的手,一抽一抽道:“母亲……她,她……”
程煜在一旁拍了拍林芙的手,然后率先对着安茹儿道:“王妃说完了吗?说完了,便换我来说。”
见到林芙的失态,安茹儿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
程煜见她不语,便低低嗤笑一声,然后低声道:“祖母,王妃刚刚说的,有一半是对了,但另一半却是错了。她确实曾被人卖到勾栏瓦舍里做了姑娘,但却从未抛头露面卖过唱!一次意外,让她从那里逃了出去,郢王见她可怜,便出手救了她。”
程煜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她是郢王的侧妃的不假,可她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祖母,她是妧姐儿。”
这话一出,林绣手上的杯盏,“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与林绣苍白的表情不同,安茹儿则是有些恼怒道:“煜哥儿……你莫不是病了吧,程妧早年夭折,这是整个程家都知晓的事,你如此说,竟也不觉得荒唐?”
“荒唐与否,自是不用王妃来评判。”程煜道。
说罢,程煜又将那两个令牌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儿开始也不信,可直到殿下给了我这生辰牌,我才笃定,她便是程妧,是您嫡亲的孙女。”程煜会这般说,也是因为程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老太太多子多孙,并不在乎多一个孙女,亦或者是少一个孙女。尤其是像唐妩这种从小未长在她身边的,本就没有感情。
再加上她这些经历,只会让老太太觉得,把唐妩认回来,就是会在让外头的人看场笑话罢了。看他们程国公府是如何被人蒙蔽,然后将自家的嫡长女弄丢,最后流落到那烟花柳巷里去的笑话!
程老夫人的为人程煜多少还是了解的,程府的清誉,便是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此刻提起郢王,便是告诉她,这一切,郢王都是知晓的。
程老夫人手指微微颤抖,她拿着这令牌,然后冲一旁的琳琅道:“琳琅,你去给我找孙大夫来。”这是厚犀木,拥有它的人家非富即贵,根本做不得假。
与老太太截然相反的,自然是林芙。
林芙自从看着了唐妩,她的手就没撒开过,她听着程煜的话,越听越是心惊,甚至都不知知道自己的手暗暗用了多大地劲儿。
直到唐妩轻轻地“啊”了一声,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林芙的双手捧着唐妩的一只小手,慌乱无措道:“疼了吗?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是不是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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