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明是憋不住事的人,自个儿开心了半天,溜达去找寇承平分享这个好消息。
结果寇承平被撵去陪他娘上香去了。
徐昭明找不着人,又屁颠屁颠往千金楼那边跑。
最近盛景意多了好几个“助理”,想做什么都有人打下手,没早前那么忙了,白天也只是在造型沙龙那边遇到棘手案例后去救救场。
比较让盛景意郁闷的是,从前她只是出门时被她娘要求戴上面纱,现在连去造型沙龙那边也给她娘摁着把面纱戴好,弄得她都觉着自己和面纱长一起了!
当娘的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这种无关要紧的小事盛景意也不打算违逆她们的意思,但凡在人前露脸便会自觉戴上面纱或口罩,绝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几天下来,盛景意也习惯了。
听人说徐昭明过来后,她便去了他们平时相见的老地方。
等雅间门一关,盛景意摘下面纱说道:“可憋死我了,我娘老觉得外面都是坏人,现在楼里来的客人多了,连在楼里都让我把面纱戴上。”她抱怨了一句,才问徐昭明,“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徐昭明原本没太注意盛景意的面纱,听她提了才忍不住往她脸上看去。
一看之下,徐昭明觉得盛娘她们担心得合情合理。
那近在眼前的脸颊上连细小绒毛都很难瞧见,皮肤嫩得像剥开的荔枝,又白又水灵。听说从前她都在楼里没出去过,那种白皙中便无端掺了几分易碎的羸弱,叫人害怕她下一瞬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要是自己家里有这么个妹妹,他肯定也会天天叮嘱妹妹出门时把脸遮起来,免得引来居心叵测的家伙!
别说是坏人了,便是被不错的人家相中要娶走,那也是在割自己的肉!
意识到自己想得有点远,徐昭明赶紧把目光挪开,和盛景意分享谢谨行要来的消息。
提起谢谨行,徐昭明自然是不要钱似的夸个不停。
盛景意很快知晓了谢谨行的身世与脾性。
按照徐昭明的介绍,那谢家二郎琴弹得特别好,心态也特别好,虽说大病一场后落下足疾,性情却丝毫没受到影响,待人接物仍是与大病前无异。
这一点恰恰是最难得的,不是谁都承受得了那种从云巅跌落的巨大落差,尤其是当初与自己齐名的人仕途得意,仅二十出头便已成为一方要员,自己却无缘官场!
反正易地而处,盛景意觉得自己肯定受不了。
盛景意眉眼含笑:“听你这么说,那谢家二郎倒是个很不错的人,也不知到时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当然有机会!”见盛景意对谢谨行感兴趣,徐昭明积极说道,“到时我若见了谨行哥,一定把他带过来让你见见。谨行哥虽一向洁身自好得紧,从不流连花楼,连饮酒开宴都不太爱找女伎作陪,但他肯定也会喜欢《桃花扇》的!”
徐昭明对此信心满满。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桃花扇》?连韩世兄都喜欢的!
盛景意也不打击徐昭明的热情,笑眯眯地与他聊起关于谢谨行的往事。
临京离金陵不算远,乘车三两日便到了,乘船也差不了多少,盛景意对那边的情况还挺好奇。
临京毕竟是现在的国都,想要安安稳稳地在金陵城生活下去,至少得对这个时代有一定的了解、能够及时把握朝中风向,别钱没赚着还犯了忌讳或者卷入麻烦之中。
若能结识一个对临京情况比较了解的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不是坏事。
两个人凑一起嘀咕了半天,都很满意,徐昭明是因为成功和朋友分享了好消息,盛景意则是因为有可能结识一位“新朋友”。
因着晚上还要当评委,徐昭明便直接在千金楼用了晚饭。
立夏很惋惜今天只有徐昭明一个人来,她没法再截下穆钧兄弟俩的饭菜。不过一个整治方法用一次便够了,再多难免会让人觉得她们特别在意这件事!
话本里那些臭男人都是这样的,哪怕你朝他们呸一声,他们都觉得你是对他们有意!
可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瞎想!
立夏遗憾地吃过晚饭,却听人说玲珑姑姑回来了。
玲珑姑姑被当家派出去办事,一去就是好几天,立夏知道盛景意这几天有些不太习惯,所以一听到这消息便告诉盛景意去。
盛景意听了,便也不陪着徐昭明喝茶了,提起裙摆跑出去迎接归来的玲珑。
玲珑见小姑娘雀儿似的朝自己跑来,眼眶不知怎地微微一酸。
这次她去临京,本想着会遇到刁难,不想盛娘说的话是真的,那家人果然家风清正,待人接物叫人舒服得很,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和容貌而轻待她,反而客客气气地请她住下,又去请主家来与她相见。
那被仆从们称为“少爷”的年轻人年纪虽不大,气度却十分不凡,一看就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
他看过信,又看过玉佩,斯文有礼地说道:“相认之事不着急,既然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我会亲自去金陵一趟与她商量。她若同意,我便带她回临京;她若不同意,我便在金陵多住些时日,一切从长计议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体贴又认真,别说那应该是盛景意的血脉至亲,即使只是交情不错的故交也值得把人托付给他。
可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一个拉扯到这么大,好几次病到了鬼门关都是她们轮流守着把人拉回来,谁舍得把孩子送走?哪怕对方看起来再可靠,玲珑心里都是不放心的,无论把孩子交给谁都不如带在身边来得安心。
玲珑心中满是不舍,面上不免带上了一些,忍不住抬手揉揉盛景意的脑袋,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盛景意理直气壮:“我还小呢!”
玲珑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十四岁这个年纪看起来还小,可细算下来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了,她们再舍不得也要舍得。她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只盼着小意儿以后能过得顺畅随心,可不能犹犹豫豫耽误了小意儿的前程。
玲珑与盛景意说了一会话,上楼去寻盛娘回禀送信事宜。
盛娘听玲珑把对方的言行一一转述,心中浮现一道阔别已久的身影。
玲珑所说的那年轻人虽不是那人的亲生孩子,性情与行事听来却与那人十分相像。
她早些年就托人打听过那边的事,得来的消息与玲珑所言相去不远,若非知道那位被过继到那人名下的祧子相当出色,她也不会放心让盛景意与那边相认。
不管那年轻人所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至少他主动提出了亲自来金陵接人,还贴心地给她们预备了充足的缓冲时间。
玲珑难得多问了一句:“小意儿的亲生父亲便是那家人么?我听说他已经——”
盛娘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那夜是她主动留的他,她很清楚他那一去九死一生,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所以不想自己留下遗憾。后来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她也不顾别人劝阻一意孤行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这么多年来,她伤心过,痛苦过,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情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哪怕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有许多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她有两个相依为命的好姐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自己怀着私心带到人间的孩子,即使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想起那个只活在自己记忆中的人,她也不会太过伤心难过。
玲珑见盛娘神色如常,不见丝毫勉强,便也不再多说。她正要转身出去,却听里间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玲珑一惊,与盛娘对视一眼,开口喊道:“三当家?”
柳三娘擦了泪,从里间走出来。
她们姐妹三人平日相处起来没什么讲究,早些时候想起自己落了东西在盛娘房里便径自找了过来,玲珑和盛娘进来时她本来要出来表示自己在里面,可玲珑一开口她便定住了,不知不觉竟听完了全程。
柳三娘顾不得为自己偷听的事羞惭,坐到盛娘身边哽咽着追问:“大姐姐,你真的要把小意儿送走吗?”
盛娘有点头疼。
她没瞒着玲珑和二娘,是因为玲珑她们藏得住事。
至于三娘,她嘴巴倒是挺严的,只是泪珠子掉起来不要钱,等闲是止不住的,是以她才没提前和三娘说。
现在三娘自己听到了,她却是不能再瞒着了,只能拉着三娘的手与她分析送走盛景意的必要性。
柳三娘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好出身对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可眼泪它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地往下掉。她扑到盛娘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才说道:“我晓得的,这样对小意儿最好。”
盛娘见她能想通,总算放下心来,拿出帕子替柳三娘擦泪。
柳三娘哭够了,脑子也清明起来。
她素来最多愁善感,想得便比盛娘两人要多些。
柳三娘说道:“等今晚选角结束,我们就把这事告诉小意儿吧。”
她乍然听到这件事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况是盛景意这个小孩儿,要是不提前说通这孩子,她倔起来怕是会生出逆反心。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无非是以真心换真心,若是盛景意对那边的人生出抵触,即便最后答应回去肯定也处不好。
照她说,这事最不该瞒的就是盛景意。
这孩子多有主意一个人啊,她真要闹起脾气来,说不准能把天都给掀了。
柳三娘反过来把自己的思虑与盛娘说了。
盛娘沉默下来。
柳三娘看似不通人情世故,实际上最为敏感也最为敏锐,她怕盛景意不接受这件事所以一直隐瞒不提,确实很可能起反效果。
“你说得有理。”盛娘说道,“那等选角结束,我们便与小意儿好好谈谈。”
柳三娘点头道:“我们三个人劝一个人,总能劝得通她的。”
即便已经接受了现实,柳三娘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以至于到外面见到盛景意时一下子被盛景意发现她眼眶泛红。
盛景意关心地问:“三娘您怎么啦?”
柳三娘对上盛景意关切的双眼,眼泪差点又涌了出来,她难得地把泪憋了回去,只说道:“没什么,刚又看了一遍唱词,越看越伤心。”
柳三娘本就时常看书看得眼眶通红,盛景意只感觉今天玲珑和柳三娘都与平时有些不同,却也没深想,继续认真带学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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