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来的操作是在警方技术人员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警方做好前期准备后,贺教授一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干活了。
面对两三台显示屏,和三四双盯过来的眼睛,许秋来心理身份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忍着微发麻的头皮,手在键盘上僵硬地跳跃,眼睛不时偷瞥两个技术员,他们倒是没穿制服,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老鼠在猫眼皮子底下偷奶酪。
“不亏是贺老的学生,虽然年纪小,有两把刷子!”
“这么快速度,赶明儿参加ctf拿个冠军,那也是为国争光。”技术员竖大拇指,向贺教授道贺。
“过奖,我可没教她多少东西,从前倒是想过叫她来我实验室,这孩子可忙着呢。”贺教授似笑非笑摇头。
听得秋来面红耳赤,还不敢回头,直到陆离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认真,这才敛神。
她将几家网站的扫描和漏洞获取一起进行,获取网站管理权限,再上传她自己改良的木马程序,远程操控被入侵的网站,每次上传的木马程序都会在她的软件中留下地址,两者配合,便能将目标网站精准劫持。
警察走时,特地和许秋来握手,郑重道谢:“真心感谢你的配合,许秋来同学,如果这次能成功将这个跨国团伙一网打尽,队里一定再给你颁面锦旗。你可能不知道,金哥他们和不少大案都有关联,为恶多端,要不是你的举报,他们藏得这么深,还不知道会逍遥法外到什么时候。”
“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民除害是我们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你们才是辛苦了。”
许秋来戴罪立功,唇角快笑僵了,忽然转变身份立场的不适应感隐隐间被其他什么东西取代。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其实已经比普通同龄人强大许多,但做黑客时那种游走在道德和底线边缘的不安、焦虑,是与现在的轻松、自得截然不同的情绪。
做黑客刺激吗?刺激,但那刺激过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忧虑与惶恐,当这种忧虑变成现实,她下定决心将做过的事情曝露在阳光底下,发现落下来的并不是刀子,曾经的阴霾随着一阵轻飘的风烟消云散。
而如果不是陆离,她也许一辈子不会迈出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最大的可能是将错就错,在她的人生里留下彻底擦不掉的一笔。
警察送走,许秋来长呼一口气的同时,如释重负。
她转过身道谢,又郑重朝贺教授鞠了一躬:“对不起教授,给您添麻烦了。”
贺教授摇头:“你是我的学生。栗栗说得不多,我也不愿问,但你应该要明白,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任何人一世。不论什么样的苦衷,你得记住,隐恶扬善,谨行慎言。”
“我明白了,教授。”
师长告诫的重量沉甸甸敲在许秋来心口,她瞧教授的眼神,一种“你给我老实点儿”既视感弥漫上胸口,不由后颈发紧。
立刻明白,自己现在就是每班上课那种必点的几个学生之一,一举一动都被盯上了。
出了办公室,腿有点后知后觉发麻,陆离牵她,许秋来干脆半搭在他身上,“栗栗,还好有你在。”
要是没有陆离这个宝贝大孙子,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如今危机解决,当务之急,是怎么想办法在金哥一伙儿老窝被查抄之前,从警方眼皮子底下把取药记录簿拿到手。
陆离闻着鼻尖的洗发水香味,有点儿心猿意马,但是想到许秋来的人生刚刚经历一场剧变,他定了定心神,拍拍她肩膀,决定说个好消息:“之前你放在我这里的系统,有买家联系我了。”
“哪家公司?”许秋来猛地回神转头。
陆离讲了一个名字,许秋来认识,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一家云端教育企业,这段时间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它们的广告,她瞪大眼睛:“他们买我的系统,没开玩笑?”
“真的。”
许秋来捏紧书包,“价开多少?”
“你之前拿到的两倍。”
“那么多!”许秋来一颗心猛窜起来,欣喜过后又忍不住心生怀疑,“不会你自己加钱了吧,我跟你说,我可不需要。”
“可能吗?”陆离被怀疑说假话,不大高兴,眼神斜过来,傲娇得很,“你从前你帮人做的系统重构,是杀出重围被贺教授亲眼看中的,他的眼光难道还不值这点儿钱?我还觉得价格低了呢,这是我工作室今年到现在卖出去最便宜的作品。你系统架构设计得好,功能模块都刚好对口,后续稍加修改大有可为,他们本来想出三倍,要主程帮忙统筹后续修改,我没告诉他们你还是学生,所以拒绝了,不能参与后续进程,价格才降下来。我让法务把合同细节再过一遍,签完明天之前把钱打到你账户上,你现在只想想这笔钱该怎么花就行。”
许秋来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这笔预料之外的收入完全替她缓解了当下的压力,当即心满意足计算起明日过后的银行卡余额。
时令入冬,一场夜雨后,院办外面枝叶仿佛一夜之间被风吹尽,满地金黄色的银杏叶片,踩起来沙沙作响。
陆离今天穿的衣服没带兜,有点刺棱棱的冷,肩并肩走着,他实在撑不住,悄无声息把手伸她大衣口袋里寻温暖。
本是有点儿撒娇求疼爱的意味,但打他出名成为计算机系全民偶像之后,两人还是实打实第一次这么在学校里近距离同框,陆离这一凑近,人来人往下课的学生们都看在了眼睛里。
十几辆自行车过去,伴随着一张张陌生面孔不住扭头回看,有人甚至差点在转弯处撞车,许秋来终于后知后觉反思,这么干不符合她在学校里走的低调路线啊!赶紧把陆离的手扒拉出来,“那么多人呢,影响不好。”
“外面都可以牵,学校里为什么不可以牵?”
“我之前都跟他们解释咱们不熟的,”许秋来一本正经解释给他听,“再和我站一块儿,你信不信,天黑之前揣测咱们关系的帖子就要上bbs首页。”
“那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我们什么关系?”
许秋来想了半晌,找出一个并不那么有说服力、但却十分认真的理由,“……我还不想被同学们撕碎。”
别的不说,就许秋来上回参加信安竞赛和陆离那一点点交集,所有的过程、细节被周边同学反反复复问许多遍,师兄师姐套近乎的也多起来,许秋来从未感觉自己在这所学校竟认识那么多人。在这所学校,能力、才华、前途,作为人际交往衡量准绳,都是比颜值重要十倍的东西。
倘若真叫大家知道两人的关系,她平静的生活怕是再没有了。许秋来不怕社交,但她厌恶社交占去自己本就十分紧张忙碌时间。
可惜钢铁直男陆离并不懂得粉丝的力量,他眉头一皱,对许秋来撇清关系来躲避麻烦的方式并不大满意,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偏要与她拉近距离。
“他们为什么要撕碎你?谁敢?”
话音没落,前方十字路口经过牛高马大一行人,都穿着球衣,多半正在去西操踢球的路上。
足球不知从谁脚尖一滑,顺着人行道朝陆离的方向滚过来。
陆离目不斜视任球从自己身边滚过,还是许秋来脚尖稍挡,把球停住踢了回去。
“谢了啊。”
球员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或许是听到声响,那个一直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孩漫不经心回首,只一眼,他便愣住了身形。
“秋……秋来。”男孩的唇形颤动了一下,他努力好几次才发出这个音节。
目光茫然顺着她的脸,重新滑落回陆离搭在她肩膀的胳膊上。
自那次给她介绍工作的事情败露之后,季时安便重新回到了她的黑名单里,秋来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季时安不是没有试过在许秋来上下课必经之路上故意偶遇、等候她,可惜秋来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抗拒的态度十分明显了,季时安清楚她的脾气,自己找上门只会更惹人厌烦,只能隔三差五往她家给秋甜订的奶箱里放封道歉信和小点心,终日闷闷不乐等着秋来什么时候能像上次一样消气,把他放出黑名单。
可惜这一天还没来,他先看到了几乎快把天灵盖劈开的一幕。
臂弯里夹的球啪嗒掉在地面上,他几乎花了十几秒钟才消化过来这场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从别人那儿听说他还能安慰自己是闲言碎语,那么亲眼看到的时候,季时安只恨不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了。
秋来是最高傲、最挑剔、最瞧不起人的,他们从小到大的朋友圈里,她从来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
如果是普通关系,秋来哪里会让异性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他的脚底像是绑了沙袋,步履艰难扔下人群朝她走过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要听到秋来亲口承认!
身边的兄弟朋友瞧他眼神不对,面面相觑,到底没人敢伸手拽住他。
平日季时安满口不离“我们秋来”,说她聪明、说她多厉害,拿过什么奖项,期末考什么绩点,如数家珍,和他熟识的人几乎个个都听得耳朵长茧子了,可以想见眼下的情形对他打击有多大。
可惜秋来才看清楚他,笑容便淡了。
刚刚还嫌陆离黏糊,这会儿主动牵住陆离的臂弯,拐个弯往旁边另一条道走。
季时安急了,三步并两步追上两人,“秋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人太多,秋来没让他太难堪,这次倒回他了,只是声音仍是冷冰冰的。
季时安踌躇着组织语言,目光看到旁边的陆离,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来,“你……我,你们……”
许秋来眉梢烦躁地一扬,眼看已经失去耐性,他手足无措,攥紧背后的球衣,终于下狠决心说出口:“是我理解的那样吗?你们在一起了?”
“关你——”什么事,许秋来话音未落,被陆离戛然打断。
陆离等了这么久,可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他十分窃喜甚至是兴奋地连点两次头,“是呀,被你看出来了。我们还没往外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秋来手肘捅他一下打断,警告式地撇了他一眼,陆离从前有那么多话吗?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这个人现在怎么就半句话都藏不住呢!
“你去打球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敷衍的告别过后,她拉上人转身便走,两道背影头也不回地走远。
陆离的左手始终放在她肩膀上,短暂被甩下来,很快又锲而不舍地搭上去,偶尔低头与她耳语,仿若一对璧人。
他和秋来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从来没做到这样,秋来的耐性是有限度的,纠缠不休只会使她生气,而无其他意义。
可是现在,她却允许另一个人对她这样纠缠。
那曾经十来年亲密无间的玩伴时光,仿佛一场梦境,他是真真切切地失去她了,季时安意识到这一点,不安地捂上胸口。
他是体育生,在绿茵坪认真踢一场球下来,场均跑动上万米,肺活量足有普通成年男性两三倍,可是现在,他站着不动,胸口的氧气仿佛在被抽走,越来越难以呼吸,心脏像是被稀硫酸覆盖,他说不上来哪里难受,但血肉却一块块儿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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