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落竹愣愣望着那个对着自己笑的人,整个人定在那里,有好几秒时间,一动不动。
被欺骗过一次的人,第二次,总是充满防备。
施方泽仍温柔笑着,他等得安静而耐心。
最终,郑落竹还是没敌过心里的蠢动。
“闻个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第二个冒牌货……”嘴上这样骂,身体却很诚实地抛弃“画皮”,走向那个施方泽。
几步路的距离,转眼,郑落竹就到了对方面前。
门敞开着。
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距离却只有一线。
郑落竹这次没有闻,他只是平视着对方,在这样近的距离,死死盯住对方眼睛。
施方泽也在看他,忽然又低声喊了第二次:“竹子。”
郑落竹眼底闪动,哑着声音道:“再叫也没用,我这一腔的感情都被刚才那个骗子浪费完了。”
话音刚落,宣称“感情被浪费完了”的郑落竹同学,就又扑了过去。
“你个臭小子——”
都说喜极而泣,但被严重伤害过一次的郑落竹,是喜极而怒。他这回扑到施方泽身上就不单是连搂带抱了,还连勒带擒拿,恨不得把人抱紧了,揉碎了,再捶一顿。
施方泽任由他蹂.躏。
郑落竹激动起来下手根本没轻重,有好几下,唐凛他们看着都疼,可施方泽像是根本不觉得什么,神情和目光甚至比先前更温柔。
唐凛料到了竹子不会气馁,什么“感情被浪费完了”这种话,也就是说说。郑落竹是他见过的最有朝气的人,与年龄无关,是烙印在性格里的。这朝气让他充满生命力,就像一次次冲上岸、一次次拍打礁石的海浪,永远不会因为岸和礁石的无动于衷而停歇。
何况施方泽不是岸和礁石。
而且,唐凛想,对方对竹子的了解和洞悉,只会比自己更透彻。
任由郑落竹揉圆捏扁了几分钟后,施方泽才找到空隙,向郑落竹询问一同闯进来的陌生人身份:“他们是……”
“我队友,”一问自家队伍,郑落竹就骄傲了,“我们是VIP!”
施方泽朝着VIP们的方向,歉意笑笑:“我能和他单独聊聊吗?”
久别重逢,想单独叙旧,这要求完全合情合理。
让唐凛意外的是,施方泽问这话的时候,询问的目光是直接递给他和范佩阳的,像是认定他俩或者他俩当中的一个,是这六人队的领导。
纵观进门到现在的种种迹象,包括凶悍男人和画皮的反应,都说明对方并不清楚他们六个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施方泽的观察力让唐凛惊讶。
“我们没意见,”唐凛也朝施方泽笑笑,“你问竹子就好。”
言外之意,竹子愿意和你“单独聊”,才算数。
郑落竹浑然不知自己被队长给足了面子,没等施方泽问,已经迫不及待把人往屋里推:“我们是得好好聊聊——”
“砰”地一声,门被郑落竹带上。
外面就剩VIP五人,凶悍男人,还有仍顶着施方泽模样的画皮。
一秒前的关门声,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那场面怎么看怎么像不良少年要欺负学习委员了。
但凶悍男人和画皮脸上不见一点担心,仿佛认准了施方泽不可能吃亏。
这一次,唐凛和他们站到同一阵营。
施方泽看着斯斯文文,安静温柔,可他绝对不是乖乖牌。对着郑落竹,他或许还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那个会被不良少年欺负的竹马——虽然这点唐凛也存疑——但当他把专注力从郑落竹身上移开,比如刚刚,看向自己和范佩阳问“能和他单独聊聊吗”的时候,唐凛清晰在他带笑的眼里,看见了锋芒。
唐凛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竹子不是一头热,施方泽看起来是真拿竹子为重。否则,如果施方泽想害竹子,只要挖个坑就行了,剩下的都由竹子完成——自己往里跳,跳完了再伸手从坑两旁把土搂下来,我埋我自己。
找施方泽这件事,不单是郑落竹的心病,其实找了这么久,南歌也一直替他惦记着。现在尘埃落定,南歌的激动不亚于郑落竹。这会儿正主都关起门来叙旧了,她还没全缓和下来,眼底热热的,替竹子高兴,也替竹子不容易。
结果余光里发现越胖胖也和她一样望着门板,但情绪上和自己的感动截然不同,大大的脸上只有更大的困惑。
“怎么了?”她偏过头,问。
越胖胖看过来,欲言又止。
旁边的霍栩毫无顾虑,一语戳破:“施方泽的反应有问题。”
“有吗?”南歌光顾着替竹子开心,根本没顾上注意这些。
“怎么说呢,就是太……太从容了,”越胖胖想半天,终于找到合适词,“一点不像这么多年没见,你看竹子都激动成什么样了。”
南歌刚想说会不会是性格不一样,墙边突然传来“咣咣”两声巨响。
墙边的画皮,把附近一个柜子的两扇柜门踹下来了,一脚一扇,凶狠利落。
越胖胖被吓得一激灵,口气不善:“你干嘛?”
画皮把两片一人多高大半人宽的长条柜门,捡起来扛到肩上,口气比越胖胖更凶:“补门!”
眼见着画皮和凶悍男人一齐离开书房,下楼补门,越胖胖有点不确定地问南歌:“他俩在生气吗?”
南歌想了下,点头:“好像是。”
越胖胖一脸无辜:“为什么啊,就因为我说施方泽没竹子激动?”
南歌又想了下,继续点头:“好像是。”
一楼,大门口。
礼拜天,也就是顶着施方泽模样的画皮,把柜门在空洞门口对了半天,还是不合适,烦躁地一脚踢墙:“一言不合就搞定点爆破,什么狗脾气!”
大吉,也就是凶悍男人,倒是看得开:“没把门板炸我脸上,还不算太狗。”
“脾气不行,眼神也差啊,”礼拜天愤愤不平,“我跟了老大这么久,今天是头一次见他这样。这还不叫激动?他要真从容,绝对不可能被抱了那么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要单独聊聊!”
大吉接过他手里的柜门,搭在门洞上,甭管漏风不漏风,先拿锤子钉上再说:“你不能拿我们对老大的了解来要求他们。我刚认识老大的时候,也以为他只有笑眯眯一个表情,这不是相处久了,才摸清隐藏在迷之笑容下的喜怒哀乐。”
“哎不对,你怎么一个劲儿替他们说话?”礼拜天眯起眼,上下打量他,“被收买了,还是看上里面那个美女了?”
大吉:“不是美女,是个头最高那个男的。”
礼拜天震惊:“你看上他了?!”
大吉:“他没把门板炸我脸上。”
礼拜天:“……”
“话说回来,”大吉皱眉瞥仍是施方泽模样的礼拜天一眼,“都被识破了,你还一直变身干嘛?”
礼拜天忽然正色起来:“大吉,你过来。”
两人就在门口,本身离得已经很近了,大吉不明所以:“过哪儿去?”
“这里,”礼拜天指指自己脖子,“你过来闻闻,味道和老大有什么不一样?”
大吉:“……滚。”
礼拜天:“靠,是兄弟不?”
大吉:“自己的破绽,自己找!”
礼拜天:“我要能闻出来还用你?早去训练室打补丁了。”
大吉:“我要能闻出来还用在这儿补门?早和老大连搂带抱进屋了。”
礼拜天:“……”
槽点太多,画面太美,你赢了。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两块柜门总算将门洞挡上了70%,大吉和礼拜天心安理得收工——今天闹出这么大动静,这里肯定是不能再待了,大门什么的,对付对付差不多了。
相比大门,他俩更担心楼上——
礼拜天:“你注意到没?”
大吉:“老大生气?”
礼拜天:“我就知道你也发现了!”
大吉皱起眉头,凶悍的脸上此刻满是愁容:“想不发现都难吧,也就那个什么……竹子,傻头傻脑的,真以为老大和他一样高兴。”
“高兴是真的,我就没见老大这么高兴过,”礼拜天说,“但生气也是真的,所以我现在好奇死了,那个竹子到底什么人物,把老大折腾得又高兴又生气乱七八糟的……”
大吉:“VIP。”
礼拜天:“啊?”
大吉:“他不是说了么,他们是VIP。”
礼拜天:“等等,是那个新冒头的VIP?这么快就闯到天空城了?”
大吉:“不光闯到天空城,还在十分钟之前炸了我的门,破了你的[画皮],抱了我们老大。”
礼拜天:“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组织……”
三楼,书房里屋。
关上门,郑落竹气势汹汹转过身来,面对施方泽,准备来一番“你小子让我找好苦,为什么六年都不回现实露个脸”的质问。
不料刚被他松开的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
小时候施方泽不爱笑,总显得有些呆呆的,辜负了他的学习成绩。所以那时候郑落竹就一直告诉他,要多笑,笑起来显得聪明。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施方泽就变得爱笑了,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然后郑落竹才发现,这并不能让对方看起来更聪明——因为长大一些的施方泽,笑不笑都自带好学生气质——对谁都笑,只会让他看起来没脾气,很好欺负。
所以那个时候郑落竹就开始改变思路,让他不要对谁都笑,不然被欺负了,还得他出马罩着。
可是这次施方泽没听他的。
估计是到了青春叛逆期,郑落竹也就没强求,只能自己辛苦点,谁欺负施方泽了,他这个辍学的就堵对方放学路上,和他谈谈理想,聊聊人生。
一直到施方泽上了大学,也不知道是不是日久天长看习惯了,郑落竹发现自己挺喜欢施方泽笑的,对方一笑,他就开心。
但也同时掌握了被动技能,就是对方一不笑,他就能清楚判断出施方泽的情绪。
在别人看来,不笑的施方泽仍是淡淡的温和脸。
可在郑落竹这里,能准确分辨出对方是冷淡,还是生气。
比如现在,就是后者。
问题是为什么啊?
郑落竹一脸茫然,还有点委屈:“你见到我不高兴,还生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施方泽忽然问。
郑落竹想也不想:“找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从1/10找到7/10,如果不是我们队长有[狼影追踪],我就得大海捞针!”
施方泽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卡世界。”
“还能为什么,就是倒霉被选中了……”郑落竹说到这里突然愣住,有点明白对方生气的点了,简直冤死,“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找你,特意进来这个鬼地方吧?你怎么闯关还把脑子闯笨了呢。我在外面找了你好几年,然后被卷进这里,突发奇想,觉得你可能也在这里,于是继续找,结果让我蒙对了,这才是因果关系。”
施方泽:“突发奇想?”
“呃,”郑落竹卡壳半秒,“对啊。”
施方泽:“然后就蒙对了?”
郑落竹咽了下口水:“嗯。”
施方泽敛下眼眸,沉默半晌,再抬头:“竹子,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好骗?”
“……”郑落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是”,咽了回去。
四目相对,良久。
“算了,”施方泽释然一笑,“你不想说就不说。你一心找我,我不该和你生气。”
郑落竹不怕硬杠,就怕现在这样,好像自己欺负了人似的:“行啦行啦,我在许愿屋里问你的下落,才知道你在这里。”
施方泽一脸平静,像是早就猜到答案:“所以你为我,用掉了唯一的愿望。”
郑落竹后退一步:“靠,你不会这也要生气吧!”
“生气,”施方泽毫不犹豫,“但又高兴。”他说,“竹子,这里很危险,我一点都不想你出现在这里。可是你被卷进来了,在经历了那么多关卡之后,进许愿屋里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找我,我很高兴。”
“咱俩这关系你还和我说这些……”郑落竹嘴上咕哝,心里却是滚烫的。
他知道对方是担心他。就像他也会生气施方泽的失踪一样,哪怕知道对方是无辜被卷入。这生气很没道理,但控制不住。
“还有,我知道这里危险,但你就别担心我了,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郑落竹没好气地把人拉过来,又一通揉,结果脚下不知怎么一绊,人就往后摔了去。
这是书房里的一个小休息室,只一张床,郑落竹不偏不倚正摔在床里。
被他拉着的施方泽,也一起摔过来,落在他身上。
郑落竹自己没怎么样,连忙问对方:“没事儿吧?”
施方泽压在他身上,笑眯眯的:“没事。”
郑落竹狐疑看他,发现几年没见,这人好像有点变了,但哪里变,又说不上:“这么快又笑了?”
施方泽说:“高兴。”
郑落竹哭笑不得:“你刚才说过了。”
施方泽的眼睛完全弯下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房间,肆意,耀眼:“刚才高兴是你用愿望找我,现在高兴是你找到我了,现在比刚才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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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落竹:几年不见,这人变得好难捉摸啊…[头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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