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京时,已是深秋。
从京城到江南,如今再回到京城,转眼一年过去。
还记得去年此时,范小刀和李青牛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很快败光了钱财。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加入了六扇门,成为一名捕快。起初,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找到当年宋金刚留给他的东西,然后逃之夭夭。
谁料一干,就是一年。
孙梦舞案、北周使团案、李知行案、猫妖案,一个个案子串起来,让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高手。如果说在京城,还是以查案为主,到了江南,他与赵行则卷入了无休止的内耗与官场争斗之中。
与人斗,其乐无穷。
而范小刀在这半年中,又得到了快速的成长。
此外,便是与李向晚相识,受艺于他,学会了李家剑法,又在青州机缘巧合下破境,成为江湖上的决定高手。
虽有磨难,但是确实值得。
当然,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李红绡。
这个曾经江湖上的第一刺客,单独一人刺杀北周战神,硬生生将两国之间即将发生的战争,又拉回到了谈判桌。可是,却偏偏又叛出夜雨楼,被夜雨楼的人追杀。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但是范小刀与夜雨楼的恩怨,旧恨未结,又添新仇。
一行人策马走在京城的街道之上。
街上的百姓不多。
太子出行,早已有人提前清出一条路线。
范小刀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以前的京都,繁花似锦,现在却感觉少了一股生气。
路过六扇门,朱延并没有驻足,带着他们继续前行。走了片刻,范小刀察觉这是去太子府上的路。
朱延道:“你们刚回京,我理应招待一番,为你们接风洗尘。”
范小刀道,“那可以在醉仙居、贵妃楼,不要麻烦太子了。”
朱延笑了笑,“有个人想见见你。”
范小刀讶道:“谁?”
朱延道,“真没想到,你在金陵,竟与徐妙子相识。妙儿比你们提前一个多月来京城,也没有熟悉的人,整日在府上快闷出病来了,好不容易听说你们要回京,所以一得到消息,就让我来接你们。”
范小刀登时明白过来,为何朱延要接风要用家宴的规格。只是,当初在江南,他与徐妙子之间的事,闹得十分不快,而且还经好事者以讹传讹,流言蜚语漫天飞,当初范小刀满不足在乎,只是觉得只要自己行得正、坐的端,这些谣言不攻自破。
可是,事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太子殿下也在江南待过,想必也听说过这些流言。
这让范小刀觉得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方便吧?”
朱延却不管这一套,径直拉着他们,来到太子府。
酒宴极丰盛。
可是范小刀却心不在焉。
当初在江南,他与徐妙子闹得十分不快,本以为这次见面,会有些尴尬,谁料徐妙子出来之时,却装作久别重逢的模样,有说有笑,浑然不将以前的龃龉放在心上。
初闻徐妙子的名,是因她江南第一才女之称。
总觉得这个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是端庄贤淑、温雅大方的女子。
这也是她在江南的人设。
谁料机缘巧合,一次绑架,让两人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他又见识到徐妙子的另一面。
真情、调皮、多疑,敢爱敢恨,不得不说,在巢州府的那一段共患难的经历,谁他生命中最奇妙的一段旅程。只是,两人有缘无分。范小刀的心中,只有李红绡,他的地位,无论是李轶,还是徐妙子,都无法取代。
今日再见,这位准太子妃言又成了当初传闻中的第一才女。
文雅、端庄、贤淑。
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知性,言谈举止,又颇有见地。
徐妙子见到李红绡,也是开心的拉着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又说一些女人之间的悄悄话,似乎当初徐妙子在桃花酒肆羞辱李红绡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红绡是江湖人,直来直往的性子。
对徐妙子这番举动,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红绡是性情中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若是以往,遇到徐妙子,她早就翻脸,可是碍于范小刀的面子,也只能忍着,所以她的举止,也显得有些拘束。
吃罢饭,赵行要回家看赵焕。
朱延留下范、李二人,“今日刚好请了个戏班子,唱是是一折穆桂英挂帅,反正下午没事,你们听了再回去也不迟。”
当初在江南镇,范小刀与小叮当一起听戏,也是穆桂英挂帅,也正因此,他才有机会认识了李红绡,如今坐在雅座,请来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不由感慨时间荏苒、岁月如梭。
同样是穆桂英挂帅,再听心境却不同。
听戏是闲,范小刀也不能忘了正事儿。
范小刀趁机向太子讲述了在江南半年多的经历,说起江南官场与太平公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江南的案子。毕竟,名义上,他还是六扇门的捕快,要听命于太子朱延。
朱延道,“江南铸币局的案子,你办得不错。”
范小刀道,“是太子领导有方。”
朱延笑骂,“少给我戴高帽子,这件事我一点力气都没出。不过,谢芝华一死,断了太平公主那边很大的一笔财源,极大地打击了她们的嚣张气焰,如今他们内部也因为钱的问题,矛盾连连。”
“死了一个谢芝华,也没有那么有用吧。不知新任的转运使又是何人?”
朱延道,“谢芝华死后,太平公主想举荐御史台的薛冰去担任转运使,可是他们内部意见也不统一。”
薛冰?
范小刀对此人有印象,当初百花楼的案子,朝廷让三司会审,其中就有这个都察院御史薛冰,当初,为了整蛊他,还以他名义刊发了一篇《论妖女祸国疏》,给太平公主泼脏水,当时弄得他很是狼狈。
只是后来,去驸马府中偷账本时,他与赵行被薛冰出卖,最后被余人认出来,差点葬身在驸马府中。
本来薛冰是个骑墙派,摇摆不定,经此一事,他彻底投靠了太平公主,又蛰伏了大半年,没想到天上掉馅饼,有机会出江南转运使的缺儿。要知道,当初他整日在驸马府晃悠,为了一个毕节知府的缺,都绞尽脑汁、挤破头皮要进去的人。
“这便宜了薛御史。”
朱延冷笑,“薛冰那个东西,又怎么配得上?我暗中使了点力气,把大理寺少卿杜进良给推上去了。再过两日,朝廷就会有消息了。”
江南转运使是正四品,金陵知府也是正四品,比其他知府要高半级,杜进良是从四品,铸币局的案子,他又是钦差大臣,对江南和铸币局一带比较熟悉,于情于理,他机会更大,只是,金陵不同寻常小府州,留都可是在那边,又是鱼米之乡,这可是极好的差事,比一些地方的知府权力都大。
可是,官场生态也更复杂。
能在这种地方磨炼一段时间,有了地方经验,将来回京,妥妥位列九卿。
两人又说了一些京城的局势,最后说起了陛下的寿典,这件事朱延忙得焦头烂额,“有你二人相住,我能省去不少心。”
李红绡见二人在谈正事,旁边又坐了个徐妙子。
她对听戏不感兴趣,觉得有些别扭,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要欣赏一下太子府中的美景,便在一个老妈子的带领下,离开了戏台。戏演到一半时,管家来报,说工部侍郎来拜见太子,商议寿典观礼台搭建之事。
范小刀闻言,便起身告辞。
朱延道,“你先听会儿戏,我去去便回。”又对徐妙子道,“你先招呼着小刀,别怠慢了客人。”
整个包厢内,只剩下他和徐妙子。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
一时间,包厢内,有些静谧。
沉默。
范小刀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台上,徐妙子的心思却根本不在戏台上,一双秀眸,始终不离开范小刀。
先前那一股端庄、儒静的气质,忽然不见。
又仿佛成了江南湖畔的那个徐妙子。
范小刀受不了她的目光,于是找话与她闲谈,“京城,可还习惯?”
一听到这句话,徐妙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让范小刀有些不知所措。
徐妙子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京城。”
“为什么?”
徐妙子道,“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连个说话的知己也没有,也不能出门,整日在家中摆弄花花草草,就像是笼中雀,压抑得喘不过起来!在金陵,我就是我行我素的徐妙子,想干嘛干嘛,想去哪里去哪里,可在这里,我是太子妃,出门都要被限制,每个举动、每句话,都有人告诉你,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受够了!”
当年的徐妙子,引领江南时尚圈,她的乐趣,与三五好友,四处游玩,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传奇。
徐妙子又道,“而且,京城还有你!”
“我怎么了?”
徐妙子道,“我恨你!”
“恨我?”
徐妙子道:“对,就是恨你。恨你为何对李红绡那么好,恨你为何对我不理不睬,恨你为何我告诉你要嫁给太子,你为何不拦住我?哪怕你说一句,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京城的提亲。可是,你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我给过你祝福。”
“祝福有什么用?”徐妙子道,“我要得不是祝福,而是要你留我!”
说着,她情绪有些激动,“我不想在京城了,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去哪里?”
徐妙子道,“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好不好?就像当初我被绑架,哪怕住在深山老林中,哪怕挨饿、受冻,哪怕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只要与你一起,哪怕你打我,我也觉得开心。你还记得嘛,我淋雨生了重病,昏迷不醒,你背着我,一日一夜,不吃不睡,带我去求医,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当年共患难。
如今却将为人妇。
徐妙子生性`爱自由,率性而为,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忽然成了太子妃,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让她极度不适应。如今的徐妙子,人前一副太子妃应有的模样,知书达理,可是每当独处之时,又怀念往日的时光。
范小刀苦笑,摇了摇头,“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徐妙子道,“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愿意,哪怕当逃犯,我也愿意。”
想到此,她忽然泄气了,“对了,忘记你也是皇子了。你舍不得皇子的身份和地位,对不对?”
范小刀摇头,“不是,我还有其他事。”
“那就是舍不得李红绡了?我不跟她抢,我给你做妾,好不好?”
范小刀道,“你这是何苦来由?”
徐妙子道,“我就是喜欢你。每每想到,你们两个成双入对,我心就像被刀子割一般痛。凭什么,她有的东西,我不能有?我哪样比她差?”
范小刀见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劝说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
徐妙子倔强道,“我偏偏就要勉强。”
范小刀见她胡搅蛮缠,也不想待下去,便站起身,说要去外面透透气。
徐妙子拦在门口,“范小刀,你这就要抛弃我吗?”
范小刀道,“未曾拥有,何来抛弃?”
徐妙子道,“你真狠心啊!”
范小刀道,“麻烦太子妃让开一下。”
太子妃三个字,范小刀故意加重了语气,似乎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徐妙子道:“那你抱我一下。从此之后,各走各路,两不相欠!”
范小刀摇头,“不合适。”
“就一下,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
“那也不是合适。”
范小刀向门外走去,徐妙子伸手去抓,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衫,“那你也别走!”
范小刀伸手去推徐妙子,徐妙子却顺势一卸力,往他怀中一倒,就在这时,门外有个丫鬟,端着水果进来,撞了个正着,徐妙子一扯自己衣衫,大哭大叫,向门外冲了出去,“来人啊,有人非礼了,我不活了!”
太子朱延正送走客人,正要回来,看到徐妙子衣衫不整,眼睛通红,连问:“怎么了?”
徐妙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指着范小刀道,“他……他就是个禽兽,想要非礼我!”
朱延脸色一沉,问范小刀,“真有此事?”
若是以往性格,范小刀肯定出言反驳。
可是如今,他只有苦笑。
无论怎么解释,这个锅,他背定了。
徐妙子道,“殿下走后,范小刀就坐在我身边,一直用言语轻薄于我,我出言拒绝,他便……”
说着,徐妙子又哭了起来。
这时,李红绡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徐妙子指着他道,“李姑娘,范小刀,他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李红绡问,“怎么了?”
“他非礼我!”
李红绡哦了一声,冷笑连连,站在一侧,没有作声。
朱延对范小刀道,“你随我过来!”
范小刀闻言,只得跟着他来到书房之中。
徐妙子看李红绡也不生气,“你的男人非礼我,你不生气吗,怎么还在笑?”
李红绡道,“为何不能笑?”
两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情同姐妹。
一旦独处,又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徐妙子道,“你不生气?”
李红绡道,“我与范大哥认识这么久,他是什么人,我自己会不清楚?况且,为了一朵花,拔掉整个芍药院子,你这样的疯女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与范大哥来吃饭时,就知道你要找事,刚才还纳闷,是我多虑了?看来,本性难移!”
徐妙子见把戏被拆穿,气得指着李红绡道,“你……”
李红绡道,“知道范大哥为何不喜欢你吗?”
“为什么?”
李红绡一针见血,“你太能作!”
……
书房。
太子朱延站在正中央,望着范小刀,“刚才当着外人,我不能问,刚才的事是真的?”
范小刀问,“你希望是真的?”
太子道,“当然不是,不过,江南那边的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朱延道,“你喜欢徐妙子,在金陵时,经常对她纠缠不放。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们编排,可是说的人多了,我心中未免不舒服,更何况,刚才又发生了那种事,她还没有过门,若是传了出去,对我、对你,都不是好事。”
范小刀道,“这种事,本来我不想解释,越描越黑。但李红绡你也见过了,我更喜欢这一种,像什么江南第一才女、豪门贵女,我没有那么强的征服欲,她……太子妃,不是我的菜!”
朱延仔细考虑了一下。
徐妙子与他,当年在江南有过几面之缘,初见之时,惊艳于她的美貌,还有才情,她的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正是出自朱延之口。陛下提及他婚事之时,想要在臣子的女儿之间帮他选一个王妃,朱延便想到了徐妙子。
这也是让皇帝放心。
徐亭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他信任有加。
反而京城的权臣之女,会让皇帝有所顾忌。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再者徐亭向来忠于皇命,对这种亲上加亲的事,也没有异议。
再说,李红绡也是当代绝色,与徐妙子的知性不同,她身上带着一股野性,倔强,还有英气,与徐妙子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朱延道,“这件事,就此作罢。剩下的人和事,我会处理。”
所谓的处理,便是那个撞见此事的丫鬟,若是传了出去,太子、太子妃的名誉,都会蒙尘。
要想不传出去,只有让那个丫鬟闭嘴。
最保险的闭嘴方式,就是死。
闭上之后,就再也不会打开了。
朱延叹了口气,道:“去年在京外初遇之时,我便与你投缘,心说若是有你这样的兄弟就好了,没想到,你我竟真是兄弟。只是,皇室无情,你可要想好了,一旦你接受,咱俩的关系,便无法如以前那般了,毕竟,你也是我潜在的威胁。”
范小刀道:“我对皇位没有兴趣,甚至对皇子的身份,也没有兴趣。我这次回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查清当年栖凤阁我娘死的真相,替我娘报仇。”
朱延道,“我能信你吗?”
“你不得不信。”
“那好,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打我!”
……
书房中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还不时伴有摔东西的声音。
不远处,几个护卫听在耳中,却又不敢进去。
太子殿下说过,没有他的允许,无论发生什么事,任何人不准进来,他们只得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砰!
一声巨响。
书房门竟被一脚踹烂,门从门框中掉了下来。
朱延一脸怒火,脸上、身上满是淤青,额头上还见了血,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范小刀耷拉着脸,走了出来,一言不发,拉着李红绡便往外走。
朱延骂道,“姓范的,以后再也别让我看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这个畜生!”又冲几个缩头缩脑的护卫骂道,“你们看什么看,这件事,谁要说出去,本宫砍了他脑袋!”
几个人噤若寒蝉。
……
很快地,太子与未来的皇子,为了一个女人吵架的事,传了出去。
经过几次传播之后,故事也变得离奇起来。
范小刀与太子妃偷情,被太子抓了个正着,两人大打出手。
名义上,在皇帝未承认范小刀之前,范小刀还只是个捕快,归太子管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准皇子胆大包天,竟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有些人甚至开始准备写奏折弹劾,说范小刀品行不端,人品恶劣,有损皇室颜面,要求取消他的皇子身份。
只是,奏折到了内阁,便被留下了。
陛下还没有承认,又怎么会取消?
如此一来,很多人也都在看热闹,这戏码,可是妥妥的“二龙戏珠”,更有甚者,有人开始又添油加醋,准备写一个香艳话本,在茶馆酒肆中演出,还好很快被锦衣卫的人给拦了下来。
赵行听到此事,笑着道:“这双簧演得真好!”
范小刀愕然,“你怎么知道?”
赵行道:“还有一个月,便是陛下寿诞。你的身份一旦被坐实,那就是妥妥的小皇子,大明王朝皇室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而你偏偏又是太子最亲近的人,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若你们联手,必然会改变朝廷权势的格局,甚至会危及陛下的地位。只有你二人决裂,才能免除陛下的戒心。徐妙子的事,恰好为此提供了一个契机。”
范小刀道:“明白人。”
“我明白,别人也未必猜不到。只是,他们也只能相信。”
皇室无情。
太子与皇子之间,天生位于两个对立面。
这也是无可奈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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