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上三竿,落在树梢,顺着树枝进到了江荔的屋中。
只是屋中的人并不如外面的日头一般可喜,眉头不展,双目紧闭,面若寒霜,芊芊细手“把玩“着一个茶杯。
江荔的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不禁为她手中的茶杯感到担忧。
无他,门外已不知是第几次在催促了。
“江竹溪,你都拖了七天了,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来的时候急得跟什么一样,真到了这时候又说不着急。今天可由不得你耍性子,说什么都必须得去!”
“砰!”
大厅中,江横跨坐首位,大掌一按,身前的木桌顿时就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是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一掌拍在江荔房间的门上,只拿了一张桌子撒气。
他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这要不是自己的亲侄女,江横早就把门一踹冲进去把人拖出来了。
先是他之前颇为赏识的叶枯突然失踪,这小子之前与江竹溪走的有些近,这一下子消失了倒也是好事一件,只是这般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人,多少让江横心中有些不爽。
再就是自己这侄女,整整七天,去参加仙门选拔的日子被江荔是一拖再拖,第一日说是紧张要调节一下心态,后来又说身体不舒服,再后来竟干脆拿月事做起了文章,把江横气了个半死。
江横看着外面熙攘的人流再想到自己那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听话侄女,心中是又急又气。
宁安的热闹都汇聚到了今天一天,门外或是车马喧驾,或是三五成群,这些人去往的也都是一处。
古灵选拔弟子的地方不是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山前树了一块牌坊,其上刻了天灵地秀四个大字,山北有瀑布一挂,飞泻千里,不知坠入何处,山南的半山腰处被开出了一块大坪,每到这选拔的时日都会多出几张木桌木椅,几个仙人在上面坐了,过与不过,行与不行全凭这几位的一张嘴。
这般仙门选拔人人皆能参加,只是真要见这几位派下来的仙长就先得徒步登三千七百五十八阶上到半山腰,过一座云桥,才能上到那大坪。
寻常凡俗人家,不管你出身如何,是富是贵是贫是贱,不管你名声再盛,都得老老实实的走这两道门户,方能见到那些仙长。
只这两关,大抵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拦在仙门之外,这样再一看,那允许被选中的人带随侍入门的规矩也就不怎么稀奇了,因为这被选做随侍之人也须得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行,这等人物在凡尘中已是不俗,又有几人愿意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呢?
当然,如庄墨新收的那两名侍女,想必本也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她们却是完全心也甘情也愿的了。
江横看着那扇任凭他怎么催都不肯开一点缝的门,手在大腿上一拍,愤然道:“都是被惯出来的脾气!”
他烦,江荔更烦。
她已是等的不耐,在屋中左右踱步,时不时就抬起头往那探进来的树枝处看上一眼。
夺舍江竹溪时她的脑海中全是不甘与怨恨,想的只是进入古灵,寻到横刀夺她挚爱的小师妹与她拼个鱼死网破,至于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譬如怎么入古灵,怎么找到那位师妹又拿什么与人一搏就全然没去想了。
后来见到叶枯,江荔才清醒了几分,当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心智,照她那般胡来,只怕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古灵门中的长老活活炼死了。
“哒”
江荔也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抬头了,终于,一个小纸团顺着树枝滚了进来,她心中暗暗嘲笑叶枯的幼稚,展开一看,却是两字轻快落笔:
“出发。”
见江荔推门而出,江横还以为是自己这侄女终于想通了,前一刻他还是满面怒容,下一刻立马就换了一张好脸色,带江荔上了马车,催促着下人们赶快启程。
今日的宁安有万人空巷之盛况,庄墨四人不约而同地选了此日上山,一访仙缘。
山脚,贩夫走卒放下手里的伙计,碧玉闺秀们迈出了深锁的高阁,“天地灵秀”的牌坊周围早被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庄墨齐名的三位早已让众人饱了眼福,步上了三千台阶,上了云山峰境去。
喧闹间,人潮入水波般一分为二,正中让出一条道。
有一袭青衫落拓,徐徐而来,庄墨行至人群前,向着在场的诸位微微拱手,步上了众人专为他让出的路。
若是旁人如此难免有做作卖弄的嫌疑,徒惹人厌,可庄墨此人,一言一行间似是合乎天地间的某种韵律,让人只觉得理应如此。
三千阶下,天灵地秀之所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有四位女子亭亭而立,不说倾国倾城绝色,但也当的起一句胜雪欺霜,明艳动人,见庄墨来了,四女皆是微低螓首,盈盈一礼,让这片明媚的日光都黯了些许。
“上山。”
这位翡霞山庄的大公子只淡淡道了句,身形一晃,在出现已是越过四女,踏上了三千阶的第一步,拾阶而上,渐渐消失于一片云蒸霞蔚之间,四女纷纷启程跟随庄墨而去。
“庄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可是先天就比那三位落后了不少啊。”
“去的早有什么用,又不是赛跑比谁第一个到。”
“说的也是,诶,你们说这四位中有几位能拜入仙门做神仙啊?”
……
人群喧嚷,在庄墨上山后不久,叶枯也总算是等到了江荔,他严重怀疑这头女狐鬼是不是故意走得慢些,借此一撒心中的怨气。
“叔叔,你就在山下等我的好消息吧。”
陆陆续续都有人踏上三千寻仙路,叶枯与江荔只不过是这些人中两个不起眼的存在,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两个时辰之内登上此三千七百五十八阶,可见云桥。”
叶枯踏上第一级台阶,这段话便出现在了他的心中,回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已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一团团白蒙蒙的雾气,不断有人从白雾中行出,踏上石阶,开始了自己的寻仙之路。
这些人或是悬刀佩剑的武者,或是气度不凡的儒生,甚至有别着一把杀猪刀,才从屠场赶过来当然杀猪匠……各行各业,形形色色,说是一副人生百业图也不为过,仙道的大门对所有人敞开,不论你是王宫贵胄还是一般的贫贱百姓,能不能跨入此门,全看一个缘字。
“怎么了?可是见到了谁?”
江荔来到叶枯身边,顺着叶枯的目光望去,所见尽是凡俗的臭皮囊,无甚新鲜。
“没怎么,走吧。”
叶枯收回目光,淡淡回道。
身后的江荔看着叶枯的背影,之前总觉得这位叶公子神秘莫测,看之不通,猜之不透,现在再看,却只觉这人似白纸一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神力,她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就跟了上去。
两千步已过,周遭人影渐疏,叶枯也不关心他人如何,只顾自己往上,不疾不徐,见旁人喘气,他也攀着一块山石喘几口气,见旁人累的一屁股坐下,他也找个地方将灰尘拍干净了再坐下。
顶上有山风吹下,云气卷荡,却不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凉风,而是阻人前行的打头浪,朵朵云气好比浪花,一吹一拂间便把不少咬牙坚持的登山人吹下了山去,同时也把他们吹出了仙途之外。
“顶着打头狂风,寻常人想要两个时辰登上山顶也是不容易,这风的本源是一道神纹,把住这关卡也不是只凭借一股劲道,只怕非得也要修出了真气之人,才能单凭一身体魄攀上山去。”
身后的江荔似有不支,江竹溪的肉身太弱,江荔本是鬼魂之躯,不敢在此显露法力,叶枯将她手腕一把,寻了一处没人地方,入了游物,不在犹犹豫豫片刻后便迈过了三千七百五十八阶,来到云桥之端。
比叶枯早到的山岭一片寂静,人声、兽语似都消没了,叶枯只感觉有一浪海潮扑面涌来,每滴水都重逾千斤,强大的压迫猝然临身,全身筋骨在这股巨力下嘎吱作响。
叶枯心中骇然,紧守那一点清明,这个老人太过恐怖,并未刻意施为便让他无法挣动,浑身如凌迟般痛,神识亦是一片冰凉,似要冻结了一般。
相较之下,凌家所谓大修如同懵懂孩提,学步未久便招摇过市。
老人抬起另一只手,似慢实快,向着叶枯眉心点出一诀,大片虚幻衍生,有无垠大河河水浑黄,翻腾怒涌,怒涛裂岸,似天上来水,奔流不回,一道金桥横跨冥冥虚空,架于大河之上,连通两方未知处,其上有云雾缭绕,仙禽献瑞,观之只觉神台清明,似可助人朝悟万法,得道一夕。
这分明是于那神秘裂谷中悟得《荒经》时所见之景!
叶枯看在眼里,恍如再临其境,登道桥之上,步云海之巅,见珍禽异兽,再悟荒经之法。
这老人的手段太过不凡,应是在他身上寻到一丝气机,倒溯而回,这好比向时间长河中探手,寻得那一尾三寸小鱼,这等修为,超越了叶枯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
他似在细细揣摩,沧桑脸庞上皱纹堆积,片刻后,似是未能寻到心中所想,一挥袖拂散了满目虚幻,大河收、道桥没、仙禽隐,化作道纹消散于虚无,再点出一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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