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昆仑山北部,某荒漠地区。
越野车被风沙盖的看不清本来面目,一早驶离公路,又颠簸着开了一个多小时,行至荒原尽头,终于无法再深入。
一行六人背着沉甸甸的登山包,往荒山深处爬。
罗正泽扭头看了眼没人管的车,问:“会不会有人砸窗把车偷了啊?”
常在和田组的白鹏非笑了,粗声粗气回答他:“放心吧,这地方连鬼都不想来,怎么会有人来?”
罗正泽嘀咕了一句:“可不是吗?鬼都不想来,我们还得来。这日子过得比鬼还不如……”
为首一人淡淡地说:“那你回去啊。”
罗正泽:“……”
那人正是程又年。
和其他五人一样,他也戴了顶草帽,身穿橙红色工作服。
高强度的日照下,一周时间已足够晒伤他。
额头上、鼻梁上,纷纷留下了晒伤的痕迹,草帽抵挡不住紫外线的杀伤力,防晒霜也无能为力。
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已有多处开始脱皮,双颊和额间更是泛起不正常的红。
昆仑山绵延二千五百多公里,横贯新疆、西藏。
其间有葱翠成林、清泉潺潺的山脉,毕竟还有个牌子的矿泉水就以它命名。但也有寸草不生、毫无生气的山脉,比如眼前的和田玉勘测地带。
很难相信天地间一片玄黄,连一丝其他的色彩都没有。
地是黄的,土是黄的,山脉是黄的。在这样的底色映照下,天也苍茫一片,显不出一点蓝来。
到达罗盘标记的某处,大家停了下来,从包里取出地质锤,开始就地取材。
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温度直线飙升。
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大汗说:“藿香正气液呢,给我来一瓶!”
程又年放下地质锤,拿了一整盒药出来,那人接过去就咕嘟咕嘟灌了三小瓶。
罗正泽瞠目结舌:“哥你以为这是喝可乐呢,一口气三瓶,眼都不眨!”
“你不懂。”缓过劲来,那人脸色好看了点,“在咱们这儿,藿香正气液是神仙水,比可乐金贵多了。”
午饭就蹲在路边的小山包上吃的。
地上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岩石土地也被晒得发烫。
大家把帽子摘下来,垫在屁股下面,坐下就开吃。
罗正泽摇头感慨:“怎么一点也不讲究啊!”
白鹏非说:“你讲究,你别垫啊。”
“不垫就不垫!”罗正泽一屁股坐下去,立马嗷呜着跳了起来,“妈的,好烫!”
众人扑哧笑成一团。
他也骂骂咧咧摘了帽子,垫在屁股下面。
白鹏非说:“这下不讲究了?”
罗正泽:“我讲究个蛋!”
又是一片笑声。
说是午餐,吃得比狗还不如。
人手一包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狂咽。
临行前,白鹏非偷摸带了包榨菜,立马成了大家争相拍马屁的对象。最后一人几根榨菜,比吃了山珍海味还激动。
在座的没有谁不是高材生,都是昔日的211、985,如今的双一流大学毕业生。
学了地质,进了听上去风光无限的地科院,可工作环境就是眼前这样,在一个接一个的项目之间奔波。
好一点的,是塔里木盆地那种项目,至少山清水秀,物资尚算丰足。
眼前这个是更差一档的,但还不算最差。
罗正泽头回来这种地方,叫苦不迭。
白鹏非就安慰他:“乐观一点,好歹咱们这儿还算中等地狱模式,你是没见过最高级的地狱模式。”
“就这还只算中等难度?那最高级的地狱模式是什么样的?”
程又年反问:“忘了前几年北京地质研究所那三个在可可西里遇难的队员了?”
白鹏非感慨:“可可西里也算一个地狱模式啊。数数看,咱们都多少人折在那儿了。”
有人喃喃道:“青藏高原无人腹地,海拔上了四千八,看着是草原,一不留神车就开进湖沼,跑都跑不了……”
白鹏非说:“还有珠峰附近的项目,那也算地狱模式中的地狱模式。”
罗正泽只被程又年威胁过数次——“要不我跟上面汇报一下,就说你想去珠峰的项目组?”
所以眼下,他求知若渴:“珠峰那边到底什么样?”
白鹏非想了想,琐碎地说了一点大概。
“我去过一次,支援了十天,身体熬不住,高反严重到上吐下泻起不来床,就被调走了。”
“那边的工地离珠峰最近的只隔了二十公里。队员们驻扎在山上,基本上一个月洗一次澡,十五天下山买一次东西补给。”
“大家和山上的牧羊人关系都很好,买了啤酒和可乐,会分一点给牧羊人。投桃报李,牧羊人就给请大家吃羊肉,这才算开得了一点荤。”
“那边几乎人人都会抽烟,就是昔日的三好学生乖孩子,去了山上,也没一个不学着抽。因为太寂寞了,抽烟好歹有活着的感觉。”
“再一个,山上喝水很成问题。负重登山本来就很艰苦了,矿泉水太重,真要人人喝那个,不知道要爬多少趟。所以大家都约定俗成,不买矿泉水。”
罗正泽问:“那他们喝什么?”
程又年的声音沉静安然:“就喝雨水、雪水,自然沉降之后,端个碗就喝了。”
白鹏非点头:“那边到处都是桶,接的自然水倒是很够,就是海拔太高,山上烧不开水,又没法过滤。这么喝解渴是没问题,但对身体很不好。”
罗正泽一怔:“难怪……前些年隔壁所的从珠峰回来,听说胃出了大问题。明明去之前是个胖子,回来都瘦成竹竿儿了。”
白鹏非叹气:“那边人人都有胃病,没一个肠胃好的。”
……
罗正泽还有说不完的话,却被程又年打断。
“都吃完了,继续干吧。”
下午,日头更盛了,路也更难走。
之前好歹还能慢慢爬,现在几乎是在攀岩,深入山上的自然凹陷坑,下去测量、取材后,爬上来才是真的费劲。
坑底有积水,一不留神踩进去,水温凉得像结冰。
程又年不断提醒:“站稳点,别掉进去。”
上来时,人人都摘了帽子,哪怕晒得难受,至少取了帽子不会遮挡视线。
大家都带着手套,一点一点找好下脚处,手上也慢慢摸索,确定抓住的岩突不会松动,才能使力往上爬一点。
程又年最先爬,中途脚下的一块岩石忽然松动脱落,他险些踩空,下面的几个壮汉都没忍住叫出了声。
好在他眼疾手快,迅速找好了下一个落脚处,有惊无险。
七八米高的岩壁,掉下来必定受伤。
程又年爬了出去,回头把测量绳扔下来。
“抓住这个往上爬。”
明明勘测并没有用时多久,倒是险峻的地势耗费了多数时间,大家爬上来时,毫无形象地摊在地上,精疲力尽。
但也只过去十分钟,程又年又开口说:“接着走吧。”
老徐欲哭无泪:“我说年哥,别这么拼啊,这是个长期项目,没人让你加班加点干完。”
白鹏非也在擦汗,从包里掏出毛巾,探进不透风的工作服里擦了一圈,再拿出来时,毛巾都湿了一半。
“是啊,老程,要不再歇歇,没干完的明天再干也成。你看老徐,他本来就胖,再赶路是费劲了点。”
程又年沉默片刻,把老徐的背包拿了过来,一齐被在自己肩上。
他们出发前一人背了五瓶矿泉水,再加上地质锤、罗盘和取样瓶等仪器,少说一只背包也有二十斤重。
他一人背两只,那就是负重四十斤。
“走吧,再赶赶路,今天还能多勘测几个地方。”
程又年环视一圈,又把另一名队员的包腾了腾,将矿泉水和地质锤都放进自己包里。
白鹏非喃喃地对罗正泽说:“他平常都这样吗?”
罗正泽点头:“是啊,拼命三郎。”
顿了顿,又摇头,“但平常还没像这么不要命。”
再次踏上去往下一处勘测点的路途,罗正泽呼哧呼哧跟上程又年的步伐,凑近了问:“兄弟,你这么赶,是因为我女神吗?”
程又年一顿,没作声,摘下右手已经变黑的白手套。
罗正泽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没忍住“喝”了一声,“多久弄的?”
右手掌心处有条血口子,像婴孩的嘴微微张着,露出触目惊心的模糊血肉来。
程又年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冲着伤处冲洗了一下。又从右手手腕上取下出发前缠上的干净绷带,紧紧地围着伤口绕了两圈。
罗正泽急了:“都这样了,你还要赶路。赶个屁啊赶!”
程又年淡淡地说:“你昨晚不都听见了吗?”
“……”
罗正泽咳嗽两声:“兄弟你别介意啊,越野车不隔音,我这不是怕那荒郊野外的,我在车里,你万一下车跑太远,迷路了咋办?我不敢离你太远,一不留神就听了两耳朵,嘿嘿。”
队里的驻扎点就在昆仑山脉里,绵延数百里,有信号的地点少之又少。
来这里一周了,和外界全靠卫星电话联系,手机连半格信号都收不到。
程又年是听白鹏非说的,十多公里外有个小土包,站那上面能收到一点信号。所以昨夜开车去找那个地方,罗正泽与他同行。
从夜里九点,为了找那个地方,他们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罗正泽看着平常沉着冷静的程又年像个傻瓜似的,举着手机在荒郊野外这儿跑跑,那儿转转,最后总算爬上了一个小坡,蓦地停住。
其实有更简单的方法,程又年大可以求助于白鹏非,让他开车带他们来。
可和田组每日的工作状况就如今天一样,他不愿为了自己的私事耽误同事们的休息时间。人家累了一整日,正该好好睡觉,费什么劲拖着疲倦的身躯带他来打电话?
*
罗正泽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程又年缠好绷带,只能拍拍他的肩,说:“爱情不就是这样的?有苦有甜。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了你,人影都见不着一个,难免有点小脾气。”
程又年沉默许久,才说:“可我连挂了电话都不知道,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没信号吗?能找个地方打通电话都不错了,还能指望啥?昭夕那么懂事一姑娘,会体谅你的。”罗正泽尽职尽责,安慰兄弟。
程又年自嘲:“她能体谅我,我却没法体谅自己。”
日头灼人,像是要把头皮点燃。
程又年说:“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哪怕明知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也觉得尽力解决,也许能度过难关。”
罗正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愣,才轻声问:“现在呢?”
“现在觉得,我何德何能,笃信自己配得上她。”
“怎么就配不上了?”罗正泽急了,“你好歹是我们院里的高材生,这个年纪就走到这个程度,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徐院都说了啊,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争取将来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往更高的地方走——”
“不是学识和前途的问题。”
“那是什么?”
程又年慢慢地说:“一朵花长在花园里,园丁浇灌,路人呵护。就连老天也都眷顾有加,给予丰润雨水、肥沃土壤。某天经过了一个匹夫,被它的娇艳所吸引,然而手无寸铁,不懂照顾,甚至连单纯的陪伴都做不到,又凭什么去拥有它?”
罗正泽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他。
程又年说:“老罗,和她相比,我穷得响叮当,连最基本的时间都没有。将来只会不停像今天这样,消失在她的圈子里,连一通电话都打不上。”
“她所在的行业总是风波突起,我连陪她度过危机都做不到。更何况昨晚我仔细想过,即便我在,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程又年的语气很淡,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悲哀。
“我能做什么?”
罗正泽被这一席话震住了,走了好半天路,才忽然反应过来。
“程又年,你自己轴就算了,还跑来绕我?”
“差点就被你绕晕了!”罗正泽咋咋呼呼地喊着,“你俩谈恋爱,你是当男朋友,又不是去当爹!咋的,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要给女儿手把手端屎端尿吗?”
程又年:“……”
“再说了,就是昭夕她亲爹,也没见每次她出事了,当爹的出来替她解决问题啊!要是真解决了,她至于上什么热搜被人骂吗?”
程又年微微一顿。
罗正泽再接再厉:“再说了,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艰辛。”
他想了想,理直气壮问:“你没读过小学吗?小学课本上那篇《西厅的海棠花又开了》,还记不记得?”
程又年:“记得。”
“那你仔细想想。周恩来当着他的总理,国家遇到危难,他夫人跑来帮他解决了吗?没有啊。一出什么事,周总理反而不着家,他夫人只能给他写信,他还不定没工夫看。”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己的职业出了问题,只能自己解决。就好像你的论文遇到瓶颈,研究出现障碍,昭夕能帮你解决吗?不能啊。可是难道你找个同一行业的,人家就能帮你解决了?你就是找我当老婆,我也只能告诉你,你那高度,sorry,idon’tunderstand!”
“你再想想,昭夕就算找那谁,梁若原当男朋友,难道上热搜被骂了,梁若原还敢出来帮她说话吗?”
“他敢露头,那不是两个一起骂吗?我敢跟你打赌,热评第一必定是那句经典名言: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程又年:“……”
困扰他一整夜的问题,忽然在罗正泽这个傻瓜直不隆冬的开导中,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他怔了怔,没忍住笑出了声。
“罗正泽啊罗正泽,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罗正泽接口,“真是神机妙算,真是蕙质兰心,真是聪明绝顶,真是人帅心善?”
程又年笑着看他,“真是《成语词典》没白背。”
罗正泽:“……………………”
这个人,就不能夸得更好听一点吗?!
*
是夜,就在陆向晚的新闻在网上引发了爆炸似的热度时,昭夕关掉了家中的wifi,不去看网上的任何言论,只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看电影。
她放的是自己剪的《乌孙夫人》,并未因为审核结果就进行了任何删改。
上映与否都不要紧了,她只是坐在沙发上,心情平和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慢慢地思索着:这里换长镜头拍摄,是否会更好;那里换成特写,是否更贴切。
……
晚饭是和陆向晚、宋迢迢一同吃的,三人点了鼓楼西街百年老店的羊蝎子。
饭后两人又陪了她一会儿,她再三表示自己没事了,两人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昭夕回来就开始看电影,从未有过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刻,只是在这样的平和下,她的脑海里总有个影子隐隐飘着。
她叹口气,靠在沙发上,心道这样算什么呢。
程又年,你再这么消失下去,我可能真没法做到心如止水、坚定不移了。
实验要失败了吗?
脑子里总有这样的念头在回响,她越不去想,这个声音越响亮,时刻提醒她担忧可能会成真。
直到某一刻,门铃忽然响了。
昭夕一愣,起身走到门边,通过可视门铃看见,楼下的单元门外站着一位陌生人。
“请问是昭小姐吗?”那人礼貌地询问。
她答:“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你好,昭小姐,我是程又年地科院的同事。”那个年轻人笑了笑,扬起手里的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我奉老程之命,帮他带个东西给你。”
昭夕有些怀疑:“他不是在项目上,没有信号吗?怎么联系你的?”
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点,把手里的东西凑近监视器,好让她看得更仔细:“卫星电话啊。我们在项目上没有信号的时候,都用这个联系,一般人不会用。他让我把这个送来给你,就是想更好跟你联系。”
昭夕一怔,终于看清了那只笨拙的黑色电话。
*
新疆与北京存在时差,程又年从山上下来,也不像平日里朝九晚五那样准时准点。
于是在昭夕等待了一晚上,万家灯火都亮起时,一直被她放在身旁的黑色电话终于响起。
程又年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世界尽头,空旷而低沉。
他叫她的名字:“昭夕,收到电话了?”
短短数语,昭夕忽然想哭。
她揉了揉眼睛,“程大科学家终于想起我了?”
“是我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昭夕又破涕为笑:“昨晚怎么不知道这么哄我?”
“昨晚钻牛角尖去了,没顾得上求生欲。”程又年低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昭夕顿了顿,说:“都解决了,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吧。”
话说到这里,她的心微微一提,“……多久能回来?别说不知道,不知道也要讲个大概啊。”
程又年沉吟片刻,说:“大概就这几天了。”
她一顿,“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都说了,昨天我——”他略微停顿,引用了罗正泽的至理名言,“昨天,我轴了,自己把自己绕晕了。”
……
一通电话絮絮叨叨了很久,然而昭夕最终也没有告诉他电影出状况的事,程又年也闭口不提项目上的苦、掌心里的伤。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为了尽早赶回北京,他这一周都在做着怎样的努力,一天跑了多少里路,披星戴月。
那些都不重要。
同样,他也不追问昭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如罗正泽所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棘手的问题最终还是靠自己。
他无法在此刻给予她任何帮助,一通电话,倘若话题都围绕苦难展开,她会心塞,他也束手无策。
程又年能做的,紧紧是用自己的无趣与沉默,在短短三十分钟的电话时间里,试图给予昭夕一点琐碎的浪漫。
在这通电话的最后,程又年说:“昭夕,也许将来会无数次发生这样的事。我不能对你解释我在做什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哪怕比谁都希望能给你更好的照顾,做一个更称职的伴侣。但遗憾的是,我不能这样笃定地对你说一句我可以,如果说了,那只是为了讨你开心,空谈一场。”
昭夕沉默着,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我人微言轻,两手空空,和你,和你所在的行业中大部分人想比,我拥有的很少,能力也很有限。”
“但倘若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我把一切都给你。”
昭夕眼眶湿润,小声说:“你也说你拥有的很少,能力有限,能给我的一切是什么?”
“这个人,这颗心,还有除去地质以外,余下的全部日夜。”
她一边哭一边笑,擦着眼泪说:“那我考虑一下。”
程又年松口气,也笑道:“这个回答比我预想的要好。”
“你预想的回答是?”
“我恐怕,你会判我死刑。”
昭夕说:“虽然不是死刑,但是死缓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又年说:“只要不是死刑,就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昭夕,我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你,实验失败亦或成功,你来定义。”
程又年这样说着,手持卫星电话,人却坐在车斗里。
荒芜的夜,荒芜的山脉里,他终于连日连夜赶完了救急的任务,坐上了离开项目的卡车。
他没有告诉昭夕,次日他就能回到北京。
夜还长,他希望她睡个好觉,天明时分相见时,能有一点久违的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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