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天台上,压抑的黑云在天边翻滚,暴雨前的狂风带着潮湿的粘滞感从天边呼啸而来。
易宣站在栏杆边,眺望着远处,侧脸绝美却冰冷。
辛月站在他身后,清丽的脸庞平静无波。
昨天晚上,易宣接到桑旗的微信。
两张照片,两本护照。
辛月和邵凯的脸轮番在易宣眼前出现。
电话随即而来,似笑非笑的低沉男声似乎在嘲讽。
“你的月亮,要和别人一起飞到国外去了呢。”
易宣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啪地断掉了。
她要和邵凯一起去美国,她要丢下他……
他彻夜未眠,猩红的眸子里一夜间堆积出了无边的黑暗与严寒。
易宣转身面对辛月,那张熟悉的脸,精致又苍白。
他着一身纯黑的西装,眉眼阴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质仿佛他是这世间所有黑暗的主宰,就连他身后天边那庞大的黑云都为他所臣服。
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动,辛月看见易宣眼下的青影和眉间的阴郁叠在一起,森冷的气息在他身边蔓延。
她心尖发颤,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心头围绕,指甲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掌心。
“伤好了么?”易宣冷冷问。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左肩,那冰凉又恹恹的眼神里仿佛裹夹着最锋利的武器。他目光移过来的瞬间,左肩仿佛被什么洞穿,疼痛和麻木一起,让辛月的左手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向身后,淡淡说,“已经没事了。”
“伤好了,所以要逃走,是么?”易宣冷冽的眼神直射进辛月眼中。
她的瞳孔到现在都是澄澈明亮,可她为什么看不见他的心在滴血?
辛月来不及回答,喉间一痛,脖颈上那只冰凉的大手以绝对的力量掐着她,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了天台边缘。
后腰被坚硬的石台边沿硌得生疼,辛月下意识地抱住了易宣的手,痛的皱了眉。
瞳孔中印出辛月痛苦的脸,易宣眼中的寒冰出现了瞬间的裂隙,他不由地松了力道。
他欺身覆上辛月的身体,沙哑的嗓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你就这么想离开我,想到要跟一个死人一起出国?!”
他情绪显而易见地激动,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再加重一分一毫。
他终究是不想伤她的。
辛月眼角发涩,她握着易宣的手腕,努力在他的桎梏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邵凯没有死……我、要救他……”
“你救他?”易宣面容一滞,他眼神破碎,脸上写满了受伤,“那我呢?你不管我了么?明明是你先救我回来,现在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他精致的脸仍旧美到令人迷醉。
辛月望着他,望着他美丽又无助的双眸,悲哀地想,从一开始,他就擅长用这样的眼神面对她。
叫她心软,让她盲目,然后将她的原则和底线一再踩在脚下。
她闭了闭眼,隐去眼中的水光,一字一句道:
“你……太可怕……”
“轰隆——”雷声毫无预兆的在两人耳边炸响。
天台上的风更大了,空气中雨水的味道越来越浓。
“你、你在说什么…?”
易宣蓦地松了手,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辛月,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辛月松了一口气,她捂着脖颈大口呼吸。
抬眸时,她眼神冷漠得叫易宣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慌。
她冷冷说:“从前,是我错了。但是易宣,我们的荒唐,就到此为止吧。”
易宣从她陌生的眼神里看出了坚定。
到此为止……她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什么错对,我根本不在乎!”他猛地握住辛月的双肩,拇指无意识地掐进了她的骨缝。
生疼。辛月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因为邵凯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要离开我,才对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跟他无关。”
“怎么无关!”辛月冷淡的态度让易宣更加慌乱,那些已经膨胀到极端的情绪没有出口,他眼中渐渐燃起的怒意与杀气让辛月心惊肉跳。
“没有他,你根本不会这样对我,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所以你想要去拯救他是不是?如果、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会重新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啊?!”辛月皱眉。
“好、好,我让他死,我现在就让他死!”
“易宣你疯了!”
“对!我疯了!”
沉闷的雷声不断在云中翻滚,已经有细小的雨点落在了辛月脸上。
大雨即将来临。
易宣黑色的西装外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沉黑眼眸中弥漫着的杀意和死气让辛月第无数次感到害怕。
“如果你执意要走,我只能这样做。”
辛月看着他身上的阴郁与黑暗在一瞬间爆发,她的体温也在一点点的流失。
“别这样,别再这样……”
她的声音很轻,无力又脆弱。
她苍白的脸庞让易宣心肝脾肺都在疼,“月,我只是爱你……”他放低了语调,上前想抱她,可却在她望过来的瞬间停住了动作。
她浅色的眼眸里印着他无措的脸,和淡淡的厌恶。
“我要不起这样可怕的爱。”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这几年,我们朝夕相处,我知道你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乖巧,但我一直骗自己,你很好,只要我不追究,不深想,我们就能永远一直这样互相陪伴下去。但是易宣,也许是我的纵容才让你变得这样肆无忌惮。”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桑旗?他害死我爸爸,现在你又让他来对付邵凯。你跟桑旗,你们就是要让我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不见才满意是不是?!”
“你跟他,根本就是同一种可怕的人!”
大雨将辛月的声音冲的支离破碎,但她一字一句,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让易宣心如刀绞。
“我没有。辛月,你听我说……”
易宣慌张地拉着她的手想解释,辛月却根本不想听。
她推开他的手,语气很淡:“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多智近妖,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要不起你的爱。”
“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倾盆的大雨在两人之间分隔出两个不同的空间。
辛月漠然决绝地转身。
易宣下意识地拽住她的手腕。
刚才那些疯狂又霸道的姿态,在面临她即将离他远去的背影时变得不堪一击,他现在只剩满心的慌乱和害怕。
他从背后将她抱住,手臂收的很紧很紧。
“你别走、别走!我、是我不好,我错了,是我错。我改,我都改……”
“你没错。”雨水在脸上流淌,微微发涩的液体滑入嘴角,辛月闭了闭眼,“错的人,是我。”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你回来。”
“轰隆隆——”
接连的天雷好像就劈在易宣身上,将他的心劈的四分五裂。
那些锋利的碎片散落在身体里,滑过皮肤和血管,鲜血淋漓。
雨水冲刷在身上,钻心地疼。
之前不论吵架也好,生气也罢,辛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竟然说她不该带他回来,她说后悔带他回来……
“别再爱我了。”
又是一道惊雷。
易宣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辛月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
“放过我吧。”
她一步一步地离开,不曾回头来看他一眼。
眼眶这温热潮湿的感觉是什么?
易宣无意识地抬手,摸到一脸的湿意。
这些,究竟是雨还是泪?
他也会流泪吗?
他多想叫住辛月,想告诉她,他现在也会哭了。
月,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哪怕一眼……
可他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喉管里好像吞了一把沙子那样痛。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已经走到门边的辛月忽然停住了脚步。
但她仍然没有回头。
“让楼下的人撤走。
别再动邵凯,别让我恨你。”
清冷的声音冻结了雨水,硕大的雨点冰锥一般地砸进易宣的身体里。
体内剧烈翻搅着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蜷起了身子。
辛月……
他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她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视线里。
她不要他了……
真的不要他了……
*
辛月下楼后不久,罗彪接了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看向辛月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像是震惊,也像是怨恨。
“你够狠。”
对辛月说了这样一句话后,罗彪带着人离开了医院。
辛月浑身湿透,衣角还滴着水。
刘势光让她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她却说没事。
刘势光想问她在天台上发生了什么,可她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让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就这么湿淋淋地在邵凯床边坐了半晌,辛月才终于起身。
她望着那些冰冷的监护仪器,随意地抹了一把脸,淡然道:“光叔,我们提前一天出发。”
*
五月二十七号,辛月和邵凯踏上了前往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医疗专机。
易宣接到消息赶去机场的时候,飞机刚刚起飞。
他不顾地勤的阻拦,一路强行闯关到候机室,可辛月的飞机已经在跑道上准备起飞了。
他想冲出去,却被后面跟来的罗彪和一众机场地勤抱住。
眼睁睁地看着载有辛月的飞机冲入云霄,他的左眼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剧痛。
易宣捂着眼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黑色的斑点,一点点地将他的视线全部侵蚀。
身边围了很多人,但那些吵闹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曾进入他的耳里。
剜心之痛,原来这样痛。
月亮,落下了。
易宣的世界,重回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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