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远在足球场上的姜稚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陆皎皎抱着足球避开体育老师的视线,凑过来和她咬耳朵。
姜稚月揉了揉发涩的鼻尖,她对飞尘过敏,脚底下踩着的这块草地又是上星期新铺设的人工草皮,尘土味未散尽,就被老师急匆匆抓来上课。
做完准备活动,老师将女生和男生分成两个队伍踢比赛,陆皎皎被分到对手阵营,依依不舍与姜稚月惜别。
两个健壮无比的男生做守门员,老师吹哨发球,白色的球状物体瞬间飞向足球场中央,小鸡仔们伺机而动,为抢到球时刻准备。
姜稚月混在一群人里面做一条随波逐流的小锦鲤,她走到哪球必定传到哪,躲闪不及时那颗白色的球恰好滚到她脚边。
而球门就在距她三米外的地方,守门员百无聊赖叉腰站着,丝毫不怕她进球。
姜稚月感觉有被挑衅到,她趁对方不注意奋力一踢,脚下的球呈直线运动缓缓滚入球门。
守门员正抱臂做拉伸运动,看见那颗白色的球顺着脚边擦进球门,愣愣抬头看向她。
旁边经过的队友没忍住笑出声:“稚月,你踢错球门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跟着笑,一时间气氛异常活跃,不远处和同事闲聊的体育老师移过来目光,狐疑地走近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被同学告知,体育老师想要口吐芬芳但碍于职业道德只好意味深长说:“同学脑子是个好东西,不要记得捐给别人啊。”
此话一出,周围的笑声更响亮,姜稚月扒拉了下头发,不避不让迎上老师调侃的视线:“老师我的脑子特别贵,一般人要不起的。”
临近正午的阳光刺眼无比,女孩稍眯起眼,说话时嘴角上扬,小巧的梨涡陷下去,光是站在那就足够让人不容忽视。
体育老师挥挥手不和她计较,将脚边的球踢回球场,指挥他们再次开赛。
对里的几个男生结伴过来和她聊天,内容没太有营养,大致是让她别把刚才的事情放心上,皮肤黝黑性格爽朗的汉子露出羞赧的笑:“踢错球门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姜稚月心想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敷衍地回以微笑,避免尬聊继续她快步跑到陆皎皎身边。
“稚月,广告班的那几个男生刚刚跑来和我要你联系方式。”陆皎皎指着旁边的一小撮人,“不过我说你不用微信也不用手机。”
活得像只原始猴的姜稚月停住脚步,视线定格在某一处。
为了避开男生的推搡抢球,梁黎谨慎小心迈着步子,但还是被力气大的男生碰倒在地。
身边经过的几个女生脚步顿住,和同伴面面相觑两秒,默默选择绕开倒地的女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陆皎皎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我听朋友说,她在宿舍被孤立了,在班里也不太活跃。”
姜稚月想起昨天那幕,心中升腾起一股愧疚。也不知道最后管理员有没有为难她,但收了钱的聪明人都会选择不再计较吧。
梁黎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向被蹭破皮的手掌。她平静地给伤口吹气,半晌没吭声。
敏感的人对其他人的视线察觉敏锐,她抬头时对上不远处女生的眼睛,下意识将受伤的手往背后藏,嘴唇动了动,低着头跑开了。
-
当天晚上七点钟,姜稚月写完新闻作业正打算点份外卖逍遥快活,猝不及防接到姜别的电话,他言简意赅让她下楼。
姜稚月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没什么耐性地挂断收线。
她套上外套下楼,宿舍楼前空荡一片。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对方早有预见开口:“后门,不是前门。”
姜稚月盯着手机屏幕无语许久,不过还是好脾气地绕开大半个宿舍楼走到后面,悬挂衣服的晾衣架旁,男生手中提着两个保温桶,浑身散发出阴沉可怖的低气压。
姜稚月顿住脚步,估算了一下四肢健全回到宿舍的可能性。大概低于百分之五十,她攥紧衣摆,试图趁她哥不注意再轻手轻脚溜走。
然而,姜别极快地捕捉到她的身影:“跑什么,怕我打死你?”
姜稚月缩起肩膀,小幅度偏过头,声调微弱:“……怕你打不死我。”
姜别迈开步子向她走来,沉声问:“想喝阿姨做的排骨汤了?”
姜稚月牙关紧闭,生怕下一秒这只趋于狼化的姜别会让她把两大桶的排骨汤全喝掉。
宿舍楼后灯光全无,天光已全部暗下,夜间的寒风骤起,呜咽声凄惨无比。与某刑侦片中凶案发生前的一幕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
剩下的百分之十差异,是因为姜别长了张符合青春校园言情剧的脸。
与当下可怖的场景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姜别面不改色拧开保温桶,氤氲热气袅袅升腾,他把桶往前一推:“喝吧,我亲自回家拿的。”
姜稚月扬起一个乖巧无比的笑:“哥哥,你怎么不让刘叔送来啊,多麻烦。”
姜别幽幽凝视她,从餐盒中取出勺子,体贴地伺候臭妹妹在露天寒冷的夜里喝汤。
姜稚月眨眨眼,语气有点小犹豫:“哥哥,这是我叫阿姨给你们宿舍准备的。我本来想回家拿的,但是体育老师突然说要上课。”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女孩的表情也透露出几分歉意。
除了将对象换成他们整个宿舍,这句话没有任何不妥。
姜别扬起个十分理解她的笑:“好啊,正好贺随不吃排骨,这两桶我就拿回去给毛杰他们分了。”
姜稚月睁大眼,拦住他的去路。两条纤细的手臂张开,下一秒牢牢抱住男生的腰。
“哥哥你看贺随学长都伤成那样了,你就给他两口喝吧。”
被抱住的人没动静,半晌不吭声。姜别提着保温桶的手慢慢垂落,然后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姜稚月慢吞吞站直,看着他。
姜别斟酌着说辞,最后选择最简单的方式:“你是不是喜欢上贺随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贺随了。
姜稚月嘴唇渐渐抿紧,清秀的眉头蹙起,表情像遇上难解的高数题。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姜别直勾勾盯着她的表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稚月非常不确信地,极其困难地,将那张脸和他话中的主人公挂上钩,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哥哥,你怎么会有那么危险的想法?”
“贺随学长帮了我很多,现在他受伤了,我不应该回报他吗?”
闻言,姜别半信半疑垂下头,眸光沉沉辨不清喜怒,“真的只是这样?”
姜稚月一本正经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搞你的基友。”
姜别的脸色转缓,慈爱地摸了下妹妹的发顶,“你搞了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等着贺随叫哥。”
但你的表情,并不像话里的那么简单。
更像是想让他跪地叫爸爸。
姜稚月吞了吞口水,没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讷讷后退一步保住小命为先。等姜别慢条斯理收拾起保温桶转身离开后,她长吁一口气往后门的楼梯口走。
宿舍后门临近垃圾桶,味道异常刺鼻,很多人宁愿多走几步绕前门也不愿走这个楼梯。
姜稚月拉起连帽衫的衣领遮住口鼻,一鼓作气跑上三楼。
楼道中的白炽灯显得有些暗淡,淡薄的光线铺落,与窗外皎白的月光糅杂交融。
三楼的平楼梯台处,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姜稚月上楼梯的动作顿住,试探地探出一个脑袋,一团粉色的影子缩在角落,暂时没有抬头的倾向。
她可以一步两个台阶,在不打扰对方宣泄情绪的前提下迅速上楼。
姜稚月计划好路线,迈出第一步时,粉色影子出乎她预料地抬起沉重的头。
是梁黎。
姜稚月收回探出去的那只脚,石化在原地。说实话,她不太会安慰别人,有时候说出的话容易被人误会。撞上这种尴尬的场合,装成没看见转身就走,又显得她过分冷血。
她也不忍心,把梁黎一个人留在这。
隐忍的抽泣声短暂消失了一瞬,只剩窗外呜咽作响的风声,依旧肆虐。
姜稚月垂至身侧的手蜷起,走过去靠着她坐下。
梁黎飞快地往另一侧挪动,但被女孩抓住手臂。
“我可能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了。”姜稚月轻声说,“你不要躲着我,我们把话说清楚可以吗?”
梁黎像受惊的兔子,双眼通红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她沉默地垂下头。
姜稚月垂下头,仔细回忆着,“那天在游乐场,管理员有再为难你吗?”
梁黎哑声摇头,“没。”
“那就好。”姜稚月鼓起腮帮,垂头看自己的脚尖,“那天你也是因为和我说话,才被管理员为难的。”
或许是因为她的主动提及,把所有的错归结在自己身上。
梁黎突然觉得,她的情绪是在无理取闹,可那天被羞辱的是她,被管理员狠狠责骂,又不知为何对她笑脸相迎。
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梁黎嘴唇翕动,话语凌厉不留余地:“你一向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姜稚月一愣,没有与她锋芒相对,沉静的眼睛波澜不惊。
那种镇定而又笃定的眼神,彻底击垮了梁黎。她肩线颤抖,隐忍的眼泪再次冲出眼眶。
一段不长不短的寂静,姜稚月松开淡抿的嘴唇说:“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梁黎的坏情绪找到宣泄口,就在刚才的那几分钟,所有积压在她内心的愤怒一股脑全部倾倒给姜稚月。
但她,没有生气,没有丝毫的怒意。
甚至就那么静静地,接受所有的怨怼。
梁黎憋住眼泪,好不容易平复好情绪,“抱歉,我不是想责怪你。”
因为你太耀眼了,所有的光都向你聚拢。
对比之下,她就像活在阴暗角落中无人问津的青苔,散发出令人厌恶的气息。
梁黎咬紧嘴唇,话语断断续续:“我只是……一个人,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知道哪里让她们不舒服了,她们好像都看不起我。”
姜稚月明白了,她是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成了情绪失控导火索。
听舍友偶然提过隔壁宿舍有矛盾,起因是梁黎总是在其他人没课的大清早起床去做兼职,因为家庭困难对宿舍集体活动没办法全部支持。
渐渐地,宿舍的人开始疏远她,后来是班级。
姜稚月不太理解梁黎的这种心态,别人的眼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别人觉得自己该死,下一秒她就该抱石投河自尽?
这世界哪有那么极端。
-
昨晚上和梁黎谈完,姜稚月失眠了。不是因为沉重引人深省的人生哲理,而是闭上眼,脑海中一直有个熟悉的脸贴近她,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追问她——
姜稚月,你是不是喜欢我。
学生会的义工组织一向是由卫生部和青年志愿者协会负责,姜稚月拖着沉重的脑袋来到会议室开会,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义工活动会让卫生部负责。
会议中,林桤主席解答了小干事的疑惑:“因为卫生部负责的活动比较少,大家闲着也没事干,是吧。”
是个鸡毛。
姜稚月昏昏欲睡,低头偷偷打了个呵欠,然后听见林桤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北门集合,除非特殊情况,不允许无故请假。
下午补觉的计划落空,姜稚月耷拉着脑袋跟在人群后离开会议室。
加菲猫不知从哪窜出来,重重一拳排在她肩膀上,姜稚月瞬间醒了。
“放心,学长不会让你坐小三轮去的。”男生敦厚的脸庞几乎要撑破眼镜框,“你哥开车去,你坐他的车。”
姜稚月的睡意被他一掌拍散,她幽幽转过头:“学长,我有个不好的消息想告诉你。”
毛杰附耳过来:“你说。”
姜稚月清了清嗓子,吐字清晰道:“你看起来又胖了十斤。”
毛杰:“……”
“还不是因为昨天的排骨汤太好喝了!”
下午三点,姜稚月到学校北门,打眼望去一小撮人就三辆电动三轮如何安排座位进行商榷。她悄悄走到白色轿车前,趁其他人不注意躬身坐进去。
对不起,在大冬天坐露天敞篷车,她受不住。
安静的车厢内还有其他人,姜稚月的视野内先是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顺着干净的白色毛衣衣袖往上,她看到梦里追问她的那张脸,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
姜稚月下意识看向他的脚,看来排骨汤真的有效果。
不仅能让人一夜增肥,还可以瞬间接骨。
姜别经由后视镜打量后座上的两个人,下一秒,对上女孩清澈的眼睛。
姜稚月舔了舔嘴唇,“哥哥,我记得家里阿姨炖的猪脚汤也挺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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