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服务人员几次三番地暗示,自己是高收费的时候,你就必须要警觉,那个所谓的高收费,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高上那么n个档次。
他们盯上的不是你的口袋,而是你的银行卡甚至是未来。
穷逼如章诵,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丝犹豫。
赵女士就算初次见面给了她一栋房子,可没给她太多现金。她目前的流动资产能拿来应付下学期的学费以及日常开销,就已经不错了。除非她去找赵女士跟于先生拿钱。
虽然知道那两人其实是她的亲生父母。可因为二人的疏离,想到这种事情,章诵还是不免有种自己不过是个乞丐的错觉。
自尊心强烈的人,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自贱。
她的包袱能有八百斤重。
章诵神色凝重道:“到底多少钱?”
老刘笑了下说:“我建议二位先买我之前的调查报告,看过之后再做决定。这样有利于双方达成共识,也更加容易理解我们的定价标准。”
他弯下腰,在桌子底下翻了许久,最后从凌乱的资料中,抽出一张边角被压出褶皱的纸。
“两万。”
老刘压了下翘边,非常客气地将东西往前推来。只是章诵听了却想打人。
“就这么一张纸?一张?”
“贵的是纸吗?贵的是情报!”老刘坑得坦荡,“不过我一向很大方,如果可以发展出后续的合作,这份情报我是愿意免费送给你们的。”
两万的礼物?
章诵明白,这个收费高昂不是根据于息争的小气程度来定的,而是根据他的资产总额来定的。
那是真的贵。
于息争已经将东西拿过来了。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上面很简略地记载着一些个人情况跟访问关键词。
在那个互联网还没有广泛应用,乡下卫生院资料成批缺失,病人管理跟身份核实不受重视的年代,他们根本无法利用常规的方法来进行调查,只能依靠不停的走访跟询问,获取模糊的信息。而又因为年限过久,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信息会出现矛盾的情况。如何删选鉴别验证,又是一个大问题。
当年在卫生院工作的员工,许多已经难以追寻。跳槽的有,出国的有,忽然失踪或已经离世的也有。对方的调查报告横跨了附近十几个乡镇,最后通过老乡以及亲戚,才找到几位在卫生院工作国的人。
单单看到这些,章诵对他的定价还真没什么异议。
这人力跟耐心,一般人给不出。
于息争抬起头问:“你不是从档案里查出来的吗?”
“的确是从档案里查出来的。最早我是托人去查的计划生育的罚款单据,官方那里还有留存。查到了您出生后一年之内缴纳罚款的记录,把名字记下来,然后再去找卫生院的人核实,做初步排查。但卫生院的纸质文件,因为保管不规范,有过意外损毁。当时我只能寄希望于工作人员自己的印象,但实际上态度并不乐观,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找到所有的相关人,然后逐一进行dna验证的打算……”老刘身体前倾靠在桌上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中还有人记得当年的情况。虽然无法说出章夫人的具体情况,却给了我不少信息。”
章诵:“什么?”
老刘笑道:“很奇怪吧?章夫人并不是在本地生产的。那家卫生院离她的家很远。她当初是为了逃生,躲到远嫁的姐妹家里,偷偷藏起来等待生产。那个时候村里几乎没有任何人认识她。在一次外出的时候,她被人举报抓去了卫生院。生产结束之后就马上回家了。可是,时隔二十多年,对一个非本地的住户,为什么那些人还记得她呢?”
于息争:“你要我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疑点,支付两万块钱?”
老刘说:“当然不是。疑点只是疑点。我因为好奇,又深入调查了一下几位工作人员。在其中一位那里,发现了比较感兴趣的事情……二位这样的情况,或许不是唯一一个。”
两人都是一震。
老刘拿过旁边的笔,在手指间把玩:“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有些是真的因为操作失误,有些是同情,有些是利益。想生儿子却生不出儿子的,想生孩子但生不出来的,出生的孩子是先天残疾的,或者是生下孩子但是根本养不起的。”
“比如章夫人,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近足月生产。他们这种属于想生儿子的,就算打掉一个也肯定会要生第二个。当时帮她引产的医生不忍心,加上正好放假期间,院里人少,就帮她做顺产了。”
于息争问:“那我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是因为你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而你家里穷,无法给你提供后续的治疗,他们担心养不活你。正好当天还有个人,因为出意外早产,被路人好心送过来。那个人的装扮一看就很有钱。就是于夫人。他们认为,如果婴儿如果被调换给于夫人的话,可以有机会获得更好的治疗。于是想尽办法,买通了医护人员。大家一起动手脚,就能做到很隐蔽。最后果然成功了。”老刘用手指比了比,“只要一点点的小钱钱就可以。”
章诵深吸一口气,冷笑了声。两手环胸,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
故意的。
所以她的养父母早就知道她不是亲生的,才那么理所当然地对她呼来喝去,没有任何的愧疚,反而认为自己有养育的恩情。
直到事情暴露,还想着从她身上得到回报。
“这个取证有些困难。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当事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同意出来作证,我需要想另外的办法。我的打算是曲线救国,例如我能找到另外几个受害者,一起逼迫当年的医生护士转做证人。他们的手上,或许还留着一些有用的东西。不过这是我的猜测而已,不确保可以顺利进行。”
老刘拿出计算机,在上面按下一排数字,然后推给两人看。
“我的收费标准。保底两万一月,如果调查顺利,得到你我想要的结果,十万一月。确定签署合约,先付押金十万,工资月结。我争取在半年内给你们查出结果。另外我会每月给你们报告进展进度,你们有随时喊停的权利。”
章诵一股还没下去的怒火,又腾得上蹿,将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她用力抹了把脸,问道:“你们接受卖身抵债吗?”
老刘露出八颗牙的微笑:“亲,我们这里没有类似的收款方式呢。建议您可以贷款分期,利息只需银行两倍,最长可达30年哦~”
于息争掏出手机,点开支付软件,那边老刘轻车熟路地拿出二维码,让于息争扫。
“谢谢亲,祝您生活愉快~”
章诵揉着额头,从鼻间重重叹了口气。
那边的收款提示“滴”得一声响起。
老刘站起来殷勤鞠躬道:“亲,请到那边签约呢。”
于息争走到章诵身后,一手搭住她的肩膀,弯下腰贴着她耳朵道:“如果你是要伤感自己贫穷的话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祝你早日脱贫致富。”
于息争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起来:“这一次还是我请客。走吧。”
章诵:“我以为你这样抠门的人,人生里应该是没有请客两个字的。”
于息争:“我这样抠门的人,人生里有负债两个字。”
章诵:“什么负债?”
于息争浑不在意地耸肩:“谁知道呢?”
章诵嘴唇张了张,本来想讽刺说你这人除了抠门,还挺冷血。对只见过一次的亲生父母都可以下这样的狠心,怎么现在讲起良心负债了呢?
可是到口止住了。她的理智、教养,制止了这句话。
她其实没有必要嫉妒或者怨恨于息争,也不必对他发泄。
于息争本应该是最无关的一个,却是整件事情里最讲情义的人。撕扯出了一个让多数人更讨厌的真相。
亲生父母对她的关心,只是维系表面。
而养父母对她的关心,连表面都懒得维系。
没有人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心情是怎么样,愿不愿意跟自己生活。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未来是去往哪个方向,曾经在这个错误上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承担了多少牺牲。
章氏夫妇不在乎。
于氏夫妇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好整件事情,然后通知章诵出场配合。他们做到了自己的六十分,希望章诵也能把自己的麻烦降到最低。
这里面有一点是因为爱吗?
于息争拒绝了,他有权力拒绝让自己受到伤害,也有勇气。
可能真的只有他,初心是在纯粹地为她着想。相比起来。他的关心跟温柔显得过于含蓄。
情绪来得突如其然,章诵陌生得措手不及。
她按住自己的鼻梁,沉声道:“谢谢。”
于息争停顿片刻,又拍了下她的背说:“那你在这里休息。我签好过来找你。”
·
等把合约细节商定,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了。
看着远处亮起的路灯,跟车道上来往车辆的,章诵依旧觉得自己跟疯了一样。
花那么一大笔钱,去做未必能有的结果的事情,为的却只是斩断自己的过去,能够有一个重新开始。而这一切,根本不是她造成的,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她觉得很荒唐。
为什么自己非要背负这种荒唐?
当初的真相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对章诵来说,其实结果并没有改变,冲击性却截然不同。
人性里赤裸裸的丑恶,让她感到极端不适。
她不乐意在那两对父母面前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完美人设,她想跟于息争一样干脆嚣张一点。
于息争将她顺路送回学校,一路都很沉默。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嘲笑她。只是到了地方将人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走了,显然是快要受不了她那神秘的忧郁。
·
有些事情,章诵想一整个晚上,都没想出结果。最后利用逻辑推断,给出了完美解答。
她之前为了能认亲而觉得高兴是为什么?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钱。自己要是表现得过于委婉,对方说不定根本无法意会。
好像很有道理。
她可以让赵女士把那边的房子收回去,或者让对方把房产证给她,进行出售折现。然后就当互相甩掉各自的麻烦,再不打扰。
当成是借的也可以。因为她现在只缺钱。
第二天起来之后,她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头发往后面梳起来,然后对着镜子将细碎的头发都整理好。
一室友好奇说:“要相亲去啊你?这么隆重。”
另外一名室友揶揄说:“就因为隆重才不是去相亲。男人在她眼里哪有那么高的分量?估计是去面试,高薪面试才能激起她的热情。”
章诵对她们笑了下:“我走了。”
于息争把于先生跟赵女士的地址告诉她,同时提醒她,要上门前最好先联系,否则家中可能没人。说不定一家人已经旅游去了,他很久没有联系过,不知道对方行程。
章诵一路转车,决定先去离得近的赵女士家看看。
运气不错,正好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赵女士见是她,很是惊讶。章诵正注意她的表情。从脸上实在解读不出任何跟“高兴”有关的情绪。
门内传出电视里的对话声,声音开得很大。凉气从里面吹出来,扑在章诵因为出汗而微微发红的脸上。
赵女士还堵在门口,章诵笑着问:“不会不欢迎吧?”
赵女士慢了半秒,才笑着回道:“怎么会呢?进来吧。怎么忽然就过来了,是息争告诉你的吧?他没一起过来?”
章诵脱鞋进去。
“你弟弟在家,你妹妹去同学家玩了。”赵女士指着沙发随口介绍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马上吃饭了。你先跟你弟弟聊聊。他快高考了,数学不行,你是a大的学生,正好可以教教他。”
说着就先走开了。
躺在沙发上的男青年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撇嘴道:“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个谁啊。”
看起来已经将近成年了,穿着一条白色的大短裤,留着明显不符合高中生男性标准的刘海。看头发颜色,也被染过。
章诵从茶几上抽了张纸,擦额头的汗渍。
“啧。”青年咋舌道,“怎么那么土?”
章诵没理他。径自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青年把电视又开得响了一点,一角踢向放在旁边的矮凳。
“喂!”
章诵看着前面的电视。
应该是65英寸,oled。她现在用的电脑手机,可能所有的装备加起来,都不及这台电视的零头。
青年说:“你没发现我家的人都很嫌弃你吗?我妈也烦死你了。你来干嘛啊?讨钱吗?”
章诵侧过脸,淡淡瞥向他。
青年比着小指头,说:“我爸妈的财产呢,那都是我跟我妹的。你这种不知道哪个山头出来的野丫头,我爸根本不会让你进公司。你要是伺候好我了呢,也许我能从指甲缝里剩一点给你。但你要是惹我生气呢,我碾死你这种小人物跟碾死蚂蚁医院。”
章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脑残电视剧看多了吧?”
青年把架着的腿收了回来,笑道:“你们觉得是脑残电视剧,现实里其实真实着呢。土鳖没长过见识,我原谅你。”
章诵:“那我还真想长长见识。”
赵女士过来喊人道:“小诵,来吃饭吧。宝宝,快点过来吃饭。今天有你喜欢的红烧排骨。电视开这么响干什么?都听不见妈妈说话了。去叫你爸爸吃饭。”
青年觉得没意思,起身过去喊人。
五分钟后,四个人坐上饭桌。保姆做完饭,跟几位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
赵女士至始至终,都没问一句她是来做什么的。
满满摆了一桌菜,章诵坐在右边下侧,拿着个跟他们不一样的碗。
电视的声音依旧吵闹。章诵跟他们之间隔着未知的屏障。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章诵很纳闷。
为什么自己平时可以轻松处理好各种虚伪的人际关系,面对这种家庭游戏,却觉得如此无聊呢?
章诵问:“您没有任何……”
“什么?”赵女士拿起公筷,给儿子碗里夹了一块牛肉。做完之后想把筷子放下。才想起章诵,也夹了一块到她碗里。
章诵:“想知道的事情吗?”
旁边的中年男子威严开口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不高兴的事情。”
青年喊道:“妈,今天这牛肉怎么有点酸啊?”
赵女士说:“是酒倒多了吧。也不是很酸,牛肉炖得火候挺好的。吃吧。”
章诵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但她现在很不爽。从踏入这栋房子开始,一直试图压抑的负面情绪就涌了上来。
这个地方让她觉得沉闷,像阴雨前的空气。
这个环境让她明白,她在这地方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底层。而让自己忽略那种天然的鄙视,逃离底层的地位,就是要让自己表现得洒脱。
她洒脱吗?
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不,不是一点。
她的包袱可有八百斤重。
她忽然改变主意了。尊严跟钱比起来,钱未必久那么值得。
章诵放下筷子,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
在座几人都抬起头看她。
赵女士问了句:“你这就吃饱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用力把筷子拍下,恼怒地哼了一声。
弟弟看热闹似地得意轻笑。
章诵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包。回到门口将鞋子穿好。
赵女士站起来,过来送她,
打开大门,外面是汹涌的热气。
赵女士还没客套,章诵忽然道:“作为女性,您长得非常漂亮。但是作为母亲,我觉得您很糟糕。”
赵女士怔怔看着她。
章诵对着她儿子竖起中指:“因为你放养长大的儿子,还不错。亲生没有抚养过的女儿,也还不错。但是亲生又亲自带大的儿子,就是个垃圾。”
青年后知后觉地骂道:“我艹你大爷!”
“砰”
大门直接在几人面前摔上。
·
章诵感觉有点失望。她跟兼职,或许还是要密不可分。曾经距离飞黄腾达那么近,原来全是假象。
坑爹。
下车之后有点累,背着包坐在校门口的石阶上休息。
于息争一次路过,没有停下。
很快又第二次路过,在她身边稍作停留。
“你在这里干什么?悲春伤秋?”于息争问,“你不热吗?”
章诵眺望远方,看着挂在远处树上的红色横幅:“你说血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息争“呵呵”一声:“再见。”
章诵摇头说:“我很遗憾。”
于息争扭头离开。
没过一分钟,于息争又走了回来。站在章诵的背后,用阳伞为她挡了一部分阳光,然后蹲下身道:“章诵,你真让我感到意外。这里面有什么值得你失态的?”
章诵没有回答。
她心疼自己的贫穷。
于息争抬起手腕,将银色的表盘展示到她面前:“给你一分钟。为不值得的人,多余一分钟都是浪费时间。你应该用来赚钱。60,59,58……”
他认真地数完了五十九个数,最后在“2”后面卡住了。
秒针跳过了一分界限,又多跑了半圈。
于息争说:“你要谁帮你数,最后那一个‘1’?”
章诵伸手抓住他的手,凑到眼前。
于息争忽然害怕,用力抽回手:“别咬别咬!”
章诵:“呸!”
于息争把手背在衣服上擦了擦,一脸嫌弃。片刻后还是正色道:“章诵,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这样互相伤害,持续内耗。”
章诵点头:“我也觉得。”
于息争:“马上就要开学了。等老刘那边查完事情,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我想你大学的履历里,不想加上一个极品家人的标签。”
章诵:“彼此彼此。”
于息争舒了口气:“我要清净就可以了。”
章诵:“那我要钱。”
于息争想了想,振奋说:“那我也要。”
章诵:“我还要道歉。”
于息争沉吟:“如果有,那我也要。”
章诵怀疑地看着他。
你丫什么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想看的单元吗?没有的话我要准备新文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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