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站在山洞前,许久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谢玉清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来。
两人并肩而立,傅长陵垂下眼眸,握着手中环形玉佩,低声道:“不把人带回去吗?”
“就在这里吧。”
谢玉清拔出剑来,抬手一斩,山石滚落而下,埋住了洞口。
“生于天地,归于天地。”谢玉清收了剑,“等来日我找到救他的办法,再来寻他。”
说着,谢玉清转过头,微红的双眸落到傅长陵手上环形玉佩上,低声道:“这个玉佩,可不可以给我?”
傅长陵笑了笑:“又不是师兄的,我拿着做什么?”
傅长陵说着,将玉佩交给谢玉清:“你拿着吧。”
谢玉清抬手将玉佩拿回来,系到自己腰上。做完这一切后,她低声道:“现下去哪里?”
“苏家开了乾坤城,”傅长陵平淡道,“我领你回去,我想,苏家人会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完之后,傅长陵抬手画了传送阵,随后就领着谢玉清踏入传送阵中:“走吧。”
谢玉清跟随这傅长陵踏入传送阵中,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乾坤城面前。
两人站在云端俯瞰着这座城池,他依山而建,被符文刻满的城墙,被蚀骨水环绕的护城河,它生来似乎就是为了此刻而诞生,乾坤城外一层又一层的法阵,完全隐匿了这个城池的行踪,必须要特殊引路使者引路,才能步入城中。
“道君,”一个苏家弟子御剑而来,朝着傅长陵行礼,恭敬道,“少主请您过去。”
傅长陵点了点头,便领着谢玉清跟随这个弟子一道,往着高处的议事厅过去。
傅长陵到后,就看见云泽化神期以上修士几乎已经都在厅中。见过的没见过的,在傅长陵和谢玉清入殿那一刻都看了过来。
所有人各自坐立在两边,高处唯一一张金椅,只有苏问机站在旁边,苏问机白绫覆面,恭敬道:“道君,请。”
傅长陵静默看着金椅,站在门前,只道:“如此高位,何以受得?”
苏问机微微一笑,神色从容:“道君先坐,我为诸位解惑。”
“不知深浅,不敢涉足。”傅长陵抬手,“还请少主先言。”
苏问机叹了口气,只能开口:“好吧,那就由晚辈,向诸位前辈说清如今来龙去脉。”
“二十年二前,苏氏举族之力占卜,得知云泽必有大劫,彼时云泽灵气枯竭,诸多小宗门悄然零落,为免恐慌,四族三宗于鸿蒙天宫内商议,最终决定隐瞒云泽灵气枯竭一事,决定寻求他法。而后得知一小宗门自行开创以人炼脉之法,此时为当时宫主孤鸿子所知,于是孤鸿子与三宗宗主、四族族长商议,决心以人炼脉,先以乐国十万百姓练出一条灵脉,暂缓云泽灵气衰竭。”
在座之人大多早已步入化神,早已知晓这龌龊往事,神色平静,有几个后来的晚辈,听着这些话,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来。
傅长陵看着苏问机从高处走下,听他继续道:“以人炼脉,此乃邪门歪道,于是云泽上层分成两派,只是当时主炼脉一支较为激进,孤鸿子本人又已至渡劫,诸多修士虽不同意,但迫于压力,亦不敢言。最终,鸿蒙天宫决议将乐国练为灵脉,但为免其他修士恐慌,动摇云泽根基,此事秘密进行,不宜为人所知。结果却被当年蔺氏少主得知,蔺少主以一人之力,开万骨崖收留乐国十万冤魂,又独赴鸿蒙天宫,于战时直步渡劫,越阶连斩两位长老,重创前任宫主。”
“孤鸿子身负之后,修为跌至金丹,没有两年,因剑上难愈,死于寻药途中。受蔺少主大义感染,鸿蒙天宫内部以桑乾君为主,力争不允以人炼脉之邪术昌盛,但此术已经普及开来,诸多修士,暗中仍旧修炼此法,至此法开创至今二十年来,鸿蒙天宫共处理相关案件一百四十三宗,遣散宗门近一百,灭宗四十三。而被遣散的宗门弟子,又被其他宗门收留,桑乾君虽尽力打压,但此术,仍旧在云泽普及。”
“这与我何干?”傅长陵平静询问,苏问机笑了笑,“此术有违天和,苏氏当年并不赞成,只是苏氏擅天命推演,与他宗只能交好,无力一战。云泽违此天道,苏氏预知危机,便一直想解救之法。蔺少主舍身救人之后不久,天上便有了一颗命星大亮,苏氏举族推算,得知此命星,为剑尊叶澜转世。”
“这又如何呢?”傅长陵笑起来,“哪怕我是叶澜转世,当年,你们想的不也是怎么把我炼化吗?怎么,如今我长大了,”傅长陵语带嘲讽,“便觉得我有用了,想将我恭恭敬敬捧上神坛,然后送我去为云泽赴死?”
“当年,云泽修士为此有过争执。”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一个渡劫修士开口,傅长陵转头看过去,认出这是金光寺的问善法师。这位法师在金光寺常年闭关不出,几乎没有人见过,傅长陵也是在后来仙魔大战中,才看见这位尊者。
他当年为保金光寺而死,傅长陵对这样的人都带着敬意。他听着问善法师缓慢出声:“一部分修士以为,哪怕你是叶澜转世,以一己之力,也并没有什么用。你改变不了云泽灵气枯竭的命运,那倒不如成为一条灵脉,至少,也算是为云泽求一线生机。”
“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此举有伤天和。但当时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要炼化你。只是傅家人抢先了一步,”问善法师转过头去,看向一直没有言语的傅鸣岚,“不知傅长老如今,可有后悔?”
傅鸣岚听着这话,无所谓耸肩:“我有什么后悔的?反正当年都是棋子,说得好像我们后悔,就有什么用一样。”
“没有炼化你,也没有成功练化乐国,一直以来,云泽都没有一条新的灵脉诞生。孤鸿子去世,鸿蒙天宫陷入无主争端,眼看着云泽一日日沦陷,终于有一天,我的眼睛一夜失明,而后我突然就看到了宿命。”
苏问机适时出声:“我看见了未来的片段,并将这件事告诉了长辈,苏家同鸿蒙天宫商议之后,最终建立了乾坤城。”
“乾坤城由苏家选址,此地是我所看到的未来片段之中众人避难之所,苏家打造寻龙尺,在我指定地点后,还足足勘测了一年,才发现这一块隐藏之地。这个地方不能为神识所察觉,如果没有特殊的开启指令,哪怕站在山门口,也看不见这里,它是天道给的避难所,一块彻底的隐身之地。”
“它的开启方式是什么?”
傅长陵有些好奇,苏问机拿起腰上的玉佩,这一块鸿蒙天宫的环形玉佩,苏问机平静道:“鸿蒙天宫的玉佩,是寻龙尺打造的材料,它能感应乾坤城所在。但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又大量布置了符文阵法在外界,哪怕它被感应到,要找它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从你得到天命眼那一天开始,云泽实际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
“是。”
但上一世,并没有这样。
傅长陵盯着苏问机的眼睛,上一世的苏问机同样是天命眼,可他并没有这样明确的,看到未来具体片段的能力。
“一个人得到天命眼后,就能这么清楚的看到未来吗?”
傅长陵疑惑开口,苏问机苦笑:“不能。”
“那你在得到天命眼那一夜,你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苏问机没有回声,他立在原地,笑而不语。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杨俊有些疲惫开口,“如今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该做什么,怎么办。”
“接下来,什么都不必做。”
苏问机神色平静:“如今各宗核心弟子、宗门法诀、珍宝灵草都已经搬运回乾坤城。而乾坤城内,也有足够的灵植用于药用。大家就静静呆在乾坤城中修炼。”
“呆着?”杨俊有些震惊,“之后呢?如今在乾坤城的都是核心弟子,外面的弟子和普通百姓怎么办?他们那些魔修的心法你们不是没看到,他们完全就是把人当成灵气吸食,你们让我们呆在这里,能呆多久?”
“业狱的魔尊,可谓当下第一人,我们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再翻一倍,”苏问机说得异常冷静,“也未必他的对手。而且如今气脉封印已解,业狱大门已开。出去,不过送死罢了。”
“那留着,”谢玉清声音平稳,“就不是送死了吗?”
“如今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个参悟天道的修士。”
苏问机说着,他仿佛能看到什么一般,抬眼看向傅长陵:“道君,还望你立即闭关,参悟天道,以振云泽。”
“那外面的人呢?”
傅长陵盯着他们:“不管了吗?”
苏问机笑着反问:“道君觉得,如何管呢?”
“用剑管。”
谢玉清冷静开口:“你们管不管,是你们的事。我管。我出去救人,救回来多少是多少,救回来后,我会直接送入乾坤城。”
“乾坤城内并无粮食,供养不了普通百姓。”
苏问机叹息出声:“谢道友……”
“你不在意阿衍吗?”
谢玉清突然开口,苏问机动作顿了顿,谢玉清盯着他:“你的心里,只有天命吗?”
“阿衍是我师弟,”谢玉清抬头环顾四周,“是你们师侄,”说着,谢玉清转头看向苏问机,“是你的朋友,”,她目光移动,停在傅长陵面前,“是你说你喜欢的人。”
“我修无情道,可我如今却也觉得,我不能放弃他。他们一个个自诩深情,”谢玉清皱起眉头,“此时此刻,却连剑都不敢拔了吗?”
“剑,自然敢拔。”傅鸣岚抬眼,看着傅长陵笑起来,“只是不能因小失大。如今秦衍在江夜白手中,江夜白的修为大家都清楚,哪怕是长陵过去,也不过只是送死。可是长陵死了,云泽怎么办?”
“玉清,你要去,没有人拦你。可长陵不行。”
“如果长陵你一定要秦衍回来,”傅鸣岚笑起来,“我愿意代劳。只是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傅长陵皱起眉头,随后就听傅鸣岚平静道:“不要出去。参破天道之前,”,傅鸣岚神色平静,“哪怕云泽死得只剩下几个人,你都得留在这里。”
“那我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傅长陵苦笑,傅鸣岚抬眼看他:“生机。”
“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傅鸣岚说得异常冷静,“至少活下去了。”
“你们这么笃信苏问机看到的是真的吗?”
傅长陵觉得不可思议,苏问机轻轻一笑:“是真是假,道君不必我们更清楚吗?”
“道君,”苏问机仿佛早已知道一切,“如果没有奋力一搏,云泽最后,剩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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