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孤一次,嗯?”
男人眉眼缱绻,说不出的妖冶,几分恣意,几分不羁,还有几分欲。
此情此景,掌珠以为萧砚夕被人掉包了,毕竟,这人挺狂傲的,应该讲不出求人的话,可触感真实存在。
她坐起身,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因之前有过中药的经历,大抵清楚那种欲壑难填的滋味,并不好受,意识不清,需要找人“帮忙”。
可榻上的太子爷,并没有失态,也没有失了理智,若不是满帐篷的怪味,她会觉得他在逗弄人。
得不到回答,萧砚夕凤目微敛,略有些失了焦距,俊脸也有些绯红,不知是香薰的,还是酒醺的。
“帮孤一次,”萧砚夕抬手,揽住姑娘的腰肢,带向自己,“孤许你一个心愿。”
掌珠倒在男人怀里,闻到独有的龙涎香。
萧砚夕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的喉结,当感受到姑娘柔软的唇瓣时,不自觉咽下嗓子。
掌珠挣扎着起身,经历昨晚的事,她不想再去奢望崽崽了,因为,她讨厌崽崽这个喜怒无常的父亲。
感受到她的排斥,本是含了欲念的眸子转瞬变冷,按照以往,他才不屑强迫谁,可“欲念”抬了头,急需要熄火。
她本就是自己的女人,用她来熄火,有何不妥?况且,他也不会白白睡她。
当小姑娘爬起来,飞也似地逃离时,男人大手一搂,单膝跪起,将人牢牢抱住,压在榻上。
“放开我!”掌珠下意识喊了一声,遇见这样的男人,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
敢冲他大喊大叫?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了!
萧砚夕蹙眉,看她因动怒上下起伏的胸脯,巍峨如峦,有几分傲人的姿色。他没像往常那样动怒,而是低头靠近她的俏脸,冷声道:“嚷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
掌珠挣不开,斜盱他一眼,扭头偏向帐门,“救...唔唔...”
萧砚夕捂住她的嘴,眼中越来越冷,命令道:“不许叫。”
“......”
男人眼尾长,愠怒时微微一挑,极具气场。
掌珠扯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唔唔唔……”
萧砚夕才发现,这丫头是有脾气的,心里觉得好笑,勾下唇,“因为昨晚的事,跟孤闹脾气呢?”
他压低面庞,几乎与她鼻尖贴鼻尖,“床笫趣事,能令朽木化为绕指柔,亦能消愁解气。试试,嗯?”
说着话,他勾开了女子脖间的第一颗盘扣。
掌珠不依,男人冷嘲:“这般不愿意,今儿怎会穿着奉仪的衣裳,在孤面前晃来晃去?”
奉仪?
身上这套衣服......
掌珠恍然,暗恼自己忘记换下来了。
“我没......”解释的话语从男人指缝中传出。
萧砚夕低笑,眸光越发迷离,在她小腹上压了下,大手向下,引得小姑娘止不住战栗。
“嫩的跟豆腐似的。”
这样的荤话,太子爷在外人面前绝不会讲,许是跟她“熟透”了,此刻毫无顾忌。
他内心洁癖,不愿沾惹女人,但该懂的,一样没落下,甚至床笫间的风流话,可以张口就来。可见,想不想哄女人,全凭心情。
掌珠卷缩双腿,发出一声吟,委屈又紧张,眼角掉下两颗泪豆子。
即便与他缠绵两度,也没被他这般逗弄过。之前的两次,像是新婚夫妻在试着圆房,规规矩矩,正儿八经。可今夜的男人,像在故意使坏。
见她排斥得很,萧砚夕长腿跨过她的腰,悬在她上方,松开她的嘴,忽然咬住她一侧锁骨。他喜欢她的一对锁骨,性感勾人,能盛酒。
掌珠疼的牙齿打颤,呜咽着推开他,摸了一下锁骨位置,掌心湿濡。
萧砚夕捏住她下巴,呼吸喷在她唇角,“帮不帮?”
就这强势的性格,有她拒绝的份儿?不是她软包好拿捏,是认得清,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心里一阵叹息,既然拒绝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她对他从来目的不纯。
“殿下能允我一件事吗?”
听她话语里有了松动,萧砚夕躺到一边,单手撑头,“讲。”
掌珠望着帐顶,表情麻木而决然,“无论何时,都不能杀我。”
萧砚夕愣了下,盯着她绝美的侧颜,用手揩了下她的唇,唇瓣温软,“你做什么,孤都不许杀你?”
掌珠板着小脸,认真道:“嗯。”
男人笑,“口气不小。”
掌珠翻身背对他,闷闷道:“殿下若愿,掌珠愿意伺候你。若不愿,那便随殿下处置吧。”
随他...意思是,随他胡来吗?
萧砚夕抬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衣衫画圈,“允了。”
掌珠杏眸一闪,没等细想,敏感处疼了一下。
他...竟...
小姑娘脸色爆红,脱口而出:“不要。”
“都允了你,没你拒绝的份儿了!”萧砚夕一把扯开所有盘扣,盯着里面的裹胸布,嗤道:“多此一举。”
言罢,掌珠感到身上一凉,环住自己,焦急道:“门口......”
萧砚夕瞥了一眼帐帘,长腿跨下榻,撂下了帘子,对账外侍卫交代道:“远点执勤。”
门侍低头应了一声,灰溜溜跑到不远处继续把守。
萧砚夕回到榻前,视线睃巡躺着的姑娘,姱容娇体,哪哪都漂亮。
掌珠受不得他大喇喇的目光,爬起来,主动去熄灯,出乎意料,男人并没阻止。
帐内陷入黑暗,借着投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对方身影。
萧砚夕坐在榻上,单膝曲起,身体的异样感越来越浓,还好算计他的人没敢多燃,他尚且能维持意识。
“过来。”
掌心握握拳头,摸黑走过去,没等他命令,伸臂环住他脖子,依葫芦画瓢,在他耳畔吹口气,软着嗓子道:“殿下,你要说话算数,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不能杀我。”
黑暗中,她没瞧见男人因她的嗓音,上下滚动的喉结。
萧砚夕扣住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腿上,慢慢剥壳。暗淡月光照在女人莹白的肩头,像镀了一层柔色。
萧砚夕低下头,窝在她脖颈。
裹胸布一层层剥落,掌珠扬起脖子,任男人从脖颈舐起。
她蹙着眉,望着月光,眼里没有半分涟漪。
与她不同,男人渐渐沉沦了。
自古尤物美色惑人,哪怕是天之骄子,也抗拒不了。
萧砚夕打衡抱起她,慢慢走向架子床。
两人跌入柔软罗衾,掌珠如湖面漂浮的兰桡,没有依靠,随波飘泊。淡黄帘栊垂下,遮蔽了夜晚的澹荡春光。
飕飗夜风吹入帐中,撩起帘栊一角,隐约可见两道人影。
床边的铃铛叮叮咚咚响,直到后半夜方歇。
事毕,掌珠卷缩成一团,老实趴在被褥里,只盼身侧熟睡的男人别忽然醒来,大半夜撵她走。倒不是想要黏上他,只是为了更好的受孕。
崽崽,快来吧。
掌珠默默念在心里。
倏然,一条手臂搭了过来,落在腰间,掌珠激灵一下,僵直身体没敢动。
睡梦中的男人收紧手臂,严严实实抱住怀里的一团,下巴抵在她头顶,呓道:“宝贝。”
掌珠睁着一双乌黑大眼,陷入沉思,他口中的宝贝是何许人?能让他装入心里的人儿,定然不凡。
萧砚夕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虚幻,人事物如过往云烟般,尽数从眼前略过。梦中有个清丽女子,长发披肩,赤脚站在雪地里,没有回头,背影决然地没入一片银白。
他追上去,扑了个空。
“宝贝......”
架子床上,男人松开手,捏了捏眉骨,慢慢睁开眼睛。这个梦不是头一次做,可每次都看不清梦里的娇人儿。
蓦地,他扭头看向身侧,小姑娘怯生生枕在他手臂上,不敢动弹,可怜兮兮的像只猫。
“什么时辰了?”男人沙哑开口。
掌珠心里算着时辰,柔声细语:“寅时三刻了。”
往常这个时辰,萧砚夕就要起床梳洗准备上朝了,狩猎这段日子,倒是出奇的清闲。他长臂一揽,将人带进怀里。
掌珠吓了一跳。
萧砚夕翻身,把她抱到了里侧,“不碰你,再睡会儿。”
掌珠怕他过河拆桥,想趁热打铁,让他再次给予自己保证,于是往他怀里钻,“好冷......”
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女人是水做的,天生就会撒娇,只是经历了一些事,让水做的姑娘变得坚强。
对于她的服软,男人还是很受用的,手臂环在她腰上,扯过罗衾罩住他们俩。
以前在多雨村,掌珠听孙寡妇提过,男人在床上时最好说话,不知真的假的,她大着胆子搂住他脖子,“殿下。”
“嗯。”
“掌珠怕死。”
萧砚夕有些无语,旖旎被她挥霍个干净,他掐掐她鼻尖,直到她张开嘴巴呼吸才松手,“行了,别磨人了,不杀你。”
掌珠伸手,胆子越发大,“拉钩。”
从未做过如此幼稚举动的太子爷,忍着将她丢出去的冲动,伸出尊贵玉手,与她勾住手指。
掌珠舒口气,这夜算是值当了。
她窝在他怀里,算好了最易受孕的日子,放出鱼饵,“掌珠没见过宫里的圆月,这月中旬,殿下能接我入宫看月儿吗?”
啧。
真会得寸进尺。
谁说她心机不深的?之前还担心她进宫会被搓扁捏圆,就这心机,谁被搓扁捏圆还不一定呢。
男人眯眸,面带显而易见的不悦。
掌珠心口突突跳,知道自己僭越了,若不月中邀他,何时能怀上崽崽?怀不上崽崽,要他作何?
她咬了咬唇,整个人贴向他,“行吗,殿下?”
见他不回答,深知有戏,小姑娘撇掉最后一丝矜持和羞涩,柔软的小手贴上男人肌理分明的腹肌,指尖划动,娇气道:“掌珠想看月亮。”
萧砚夕扣住她作乱的小手,闭了闭眼,“回头让张怀喜接你入宫。”
话刚落,小姑娘立马收回了手,翻身背对他,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任务,要休息调息了。
萧砚夕一怔,完全摸不透这丫头的想法。
*
清晨烟岚云岫,被曈昽日光照散,一行人启程回京。
萧砚夕坐在宋屹安的狮子骢上,与身侧官员谈笑风生,丝毫未提昨晚被算计一事,这令算计者心里打起鼓。
不知谁提了一嘴礼部尚书和他夫人如今的落魄处境,萧砚夕似笑非笑地看了御史中丞一眼。
御史中丞面上镇定,笑容却有些僵。昨晚是他让人给太子帐内换了香,为的是,把自己女扮男装的嫡女送过去,可太子爷竟抱着一个小仆人进了帐。他们父女俩在帐外躲到大半夜,也没见小仆人出来,还依稀听见了“嗯嗯啊啊”的声音。
他不求太子爷给他女儿良娣的妃位,只求一个昭训,可事与愿违,触怒了太子爷。
进城后,众目睽睽下,一拨侍卫架走了御史中丞父女......
众人皆惊,再得知实情后,无不唾弃御史中丞的做法,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萧砚夕忽然厉色,周身冷冽,“再有跟孤耍小心思的,格杀勿论!”
热闹的气氛一瞬变得诡异。
众人连连点头应“诺”。
掌珠下意识摸摸脖子。
宋家人带着掌珠回到府上,薛氏拉着掌珠嘘寒问暖,笑道:“今儿赶巧,你二哥要从国子监回来小住几日,咱们稍晚开膳,等等你二哥可好?”
掌珠还未见过宋家二公子宋辰昭,乖巧点头。薛氏揉揉她的头,让春兰服侍她沐浴休息。
华灯初上,一辆马车停在宋府门前,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子,车厢里步下一名年轻公子,霜色华服,衬得整个人儒雅如檀栾。
管家瞧见来人,笑着迎上去,“二公子久不归府,老爷和夫人惦念得很。”
“劳烦您带路。”宋辰昭拎着一个精美木匣走进府里。
问安双亲后,宋辰昭看向站在薛氏身边的粉衣小姑娘,颔首示意,不热络也不见外,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待看清对方长相,掌珠几不可察地皱下眉头,这人在梦里见过几次......
好像是萧砚夕的近臣,可他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子监博士,还不如首辅二公子的名头响亮。
宋屹安和弟弟勾了勾背,平日里稳住的两人,一旦见面,总能找回少年的影子。
兄弟俩相视一眼,一个温和,一个温淡,但兄弟情谊无暇。
薛氏挽着掌珠,同家人一起去往膳堂,“你二哥擅长算学,你不是喜欢珠算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
闲来无事,掌珠会拿出首辅府废旧的账本,练习敲算盘,而且很感兴趣。薛氏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上次给次子寄信,还顺便提到这事。
掌珠哪好意思请教算学行家,羞赧地摇摇头,鬓上的琉璃坠子一晃一晃,晃入了身后之人的眼眸。
宋屹安盯着掌珠的背影发愣,直到身侧的宋辰昭拍了拍他,“大哥?”
“嗯?”宋屹安扭头,看向与自己身高相近的胞弟,“怎么?”
“兄长盯着妹妹作甚?”
宋辰昭的洞察力极强,宋贤曾笑侃儿子,希望让他进刑部供职。但宋辰昭不喜血腥狰狞,只喜清幽雅致,故而去吏部自荐,想进国子监教书。
被当场抓包,宋屹安抱拳咳了下,“胡说。”
宋辰昭挑眉,刚要开口,被薛氏打断,“辰昭,掌珠喜欢珠算,你这个做兄长的多上上心。”
前方的小姑娘僵了肩膀,她没打算......
宋辰昭点点头,“自然。”
掌珠道了声谢。
宋屹安撞撞胞弟的肩,“小妹胆子小,你多笑笑,别让她怕你。”
宋辰昭扯下嘴角,露出一抹笑。这人生得俊朗,气质温蕴,就是不爱笑。
掌珠礼貌地回以淡笑。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小姑娘如误入人间的冰蝶,美到惊心动魄。
一旁的宋屹安移开视线,面庞有些不自然,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会心慌。
膳堂内,一家人围着食桌安静用膳,即便次子久未归府,宋家夫妻也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问东问西,而且,宋辰昭的嘴巴比父亲宋贤还要严实。
用膳后,宋辰昭主动找上掌珠,“妹妹喜欢珠算,我可以找人专门教你。”
“不用麻烦的。”掌珠摇头,琉璃坠子熠熠闪闪。
宋辰昭当她害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默默记下。
*
翌日一早,掌珠刚步入游廊,准备去给薛氏敬茶,大老远,听见一声清脆声音:“宋夫人早。”
紧接着,传来薛氏的笑声:“你这丫头都多久没过来了?这段日子,又跑哪里疯去了?”
掌珠步入二进院,见一梳着凌云髻的年轻女子站在廊下,与薛氏手挽手说着话。女子明眸流眄,绣衣彩裙,明媚如三月春色。
两人听见脚步声,扭头过来。薛氏拉着女子,笑着给掌珠介绍:“这是季大学士的六姑娘,太子殿下的表妹。”
接着,又把掌珠介绍给对方。
掌珠欠欠身子,“季六姑娘。”
季知意笑了笑,唇畔露出两个酒窝,“你就是掌珠呀,真漂亮。”
对方声音清甜如黄鹂鸟,加之讨人的酒窝,看上去很随和。
掌珠抬睫,弯弯唇角。
季知意拉住掌珠,转了半圈,“薛夫人,你家掌珠可太漂亮了,全京城,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儿。”
薛氏揉揉她的头,“行了,就你嘴甜,别吓到我闺女,外面冷,咱们进屋唠去。”
三人进了客堂,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端了许多茶点。
掌珠坐在一旁,听着季知意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她头一次见这么不端闺秀架子的皇城贵女。也瞧得出,薛氏很喜欢这姑娘。
季知意又拉住掌珠的手,“宋二哥说你喜欢珠算?”
“...是。”
季知意斜眼一笑,“我在京城开了一间私塾,雇佣了许多教书先生,不乏珠算厉害的,姑娘若是无事,可以过去帮帮忙,顺便讨教一下。”
没等掌珠回话,薛氏点点她的脑门,“我家姑娘去给你帮忙,给不给工钱?”
“给啊。”季知意扒拉扒拉手指,“管吃管住。”
掌珠看向薛氏,眼里有光。
薛氏弯唇,“想去就去,傍晚时我让人接你回府。”
得了话儿,掌珠再看向季知意时,杏眸熠熠。
季知意愣了下,心想这姑娘好像不喜欢当深宅的金丝雀。
晌午虽冷,但丽日当空,秋晖万缕。一辆马车驶向城南。季家私塾就坐落在城南一角,较为偏僻的地方。
马车内,季知意坐在掌珠身边,剥了一个桔子,“给。”
掌珠接过,“多谢。”
“甭客气。”季知意撑头盯着掌珠的侧脸,“你多大年岁?”
“再过三个月满十六。”
“刚好,再过三个月我也十六。”
两人对视一眼,互报了生辰,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季知意挑起黛眉,惊叹:“好巧啊。”
掌珠笑笑,“有幸。”
“别这么客气。”季知意听宋辰昭提了掌珠的身世,甚是同情,勾住她肩膀,颇为豪气地道,“既然你我有缘,以后皇城里头,我罩着你。”
掌珠从未与如此热情的姑娘相处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对方。
季知意与她的性格刚好相反,活泼热情,但也看人,若是与她不对付的,她一眼也懒得瞧。
马车行至私塾门前。车夫搬来脚踏。两个姑娘先后下了马车。季知意握着掌珠手腕,带她进了私塾。季知意道:“我带你转转。”
私塾是一座二进四合院,带偏院。此时,正房内传出郎朗读书声。季知意介绍道:“我们这里招的都是童生,先生们学问很高,你若有兴趣,可以旁听。”
掌珠点点头。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也是开私塾的,故而,对私塾怀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两人进了偏院,越过一片秋海棠,来到一间小竹屋。季知意道:“这里冬暖夏凉,晌午时,你可以在这里小憩,小住也成,私塾有护院,很安全。”
掌珠很喜欢这里,不自觉握紧季知意的手。
季知意弯弯眼眸,带她进来竹屋。竹屋分两层,一层三面环竹,摆放着各色盆栽,淡雅别致。二层是休息间,推开绮窗,能望见私塾里的池中亭。
两人在窗前望了一会儿景色,旋梯处传来脚步声。掌珠扭头看去,见一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上来,“六姑娘,要开膳了。”
季知意点点头,“麻烦您端上来吧,我与掌珠姑娘在这里用膳。”
妇人放下孩子,“那姑娘帮我看下豆芽。”
“好。”季知意朝孩子招手,“小豆芽,过来姨姨这。”
小豆芽颠着圆圆的肚子走过来,三岁大的孩子,穿着羊皮夹袄,戴着小歪帽,脸蛋皴红,稍稍有点糙。
季知意抱起小豆芽,“脸蛋子怎么又红了?你娘真是粗心。”
小豆芽哪知美丑,嘿嘿笑着,鼓起脸上的两朵红云。
许是天生喜欢孩子,掌珠戳了戳他的脸。
小豆芽冲着她傻笑。
季知意笑道:“豆芽没有爹,怕生,见了你,倒是没怯。”
掌珠从袖管里掏出一盒桃花膏,剜出一点,涂抹在孩子的脸上,轻轻揉开。
小豆芽从没涂抹过膏脂,一时间有些新奇,睁大一双眼。
孩子虽不太好看,但胜在童真可爱。掌珠掐掐他的脸蛋子,眼中溢出温柔,“叫姨姨。”
小豆芽喊了一声“姨姨”,掌珠笑了下,塞给孩子一锭银子,“买肉吃。”
季知意没想到掌珠出手这么阔绰,等妇人抱走孩子,才问道:“薛夫人给你多少月银零花啊?”
掌珠抿唇,不是她大方,而是感同身受,若是怀了崽崽,她也会和妇人一样,一个人承受世间的苦辣辛酸。
看她陷入沉思,季知意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我们去旁听吧。”
“好。”
*
晚霞斜照,映在私塾的匾额上。季知意与掌珠依依不舍地道别,“我常年在私塾这边,你没事就过来玩。”
掌珠点点头,“我明儿还来。”
季知意眼前一亮,“真的?”
“嗯!”
两个小姑娘投缘得很,令一旁来接人的宋屹安有些好笑,“季小六,你别带坏我家姑娘。”
季知意努努鼻子,“宋大哥偏心。”
“我宠自己妹妹,不对?”
“”......”
宋屹安极其自然扶着掌珠登上车廊,在她钻进车厢前,提醒道:“当心点,别磕到头。”
季知意跟他们挥手道别。
宋府马车驶离季家私塾。掌珠趴在车窗上,望着季知意的身影,渐行渐远,满眼含笑。比起宋家夫妻,季知意给她的感觉更为轻松和真实。
宋屹立撩开帘子,瞧了小姑娘一眼,皱下眉头,叮嘱车夫几句,弯腰钻进车厢。车厢因为他,变得逼仄狭小。
掌珠撂下窗帷,坐直身子,双手交叠在腿上,乖得不行。
宋屹安叹口气,坐在对面,“没有外人,你不必这样拘束。”
“哦。”
两人很少单独相处,宋屹安寻个话题打破尴尬气氛,“今儿在私塾学到些什么?”
一提这个,小姑娘来了劲儿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樱桃小嘴说个不停。
宋屹安静静看着她,润眸含笑,耐心听她讲述每个细节。
马车行至闹事,宋屹安叫停马车,“娘爱吃这附近的杏仁酥,我去买些。”
掌珠乖巧点头,“哦。”
宋屹安不自觉揉了揉她的头,“等我。”
掌珠愣了一下,看着男人弯腰走出车厢,黯淡车厢立马变得宽敞。
稍许,宋屹安拎着几包点心回来,塞给掌珠几包,“夜里当零嘴吃。”
“多谢大哥。”
宋屹安莞尔一笑,“你跟我太见外了。”
掌珠低下头,盯着牛皮纸袋凝神,大哥明明很好相处,人也随和,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在她思忖的工夫,宋屹安递给她一个匣子。
掌珠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宋屹安:“打开看看。”
掌珠疑惑地打开木匣,瞠了下目,木匣里装着一个紫檀算盘。
宋屹安淡笑,“刚路过老师开的墨笔斋,随手拿来的。”
“老师?”
“我的老师是大理寺卿,杜忘。”提起他的老师,宋屹安眼中流露出钦佩和尊敬,“忘记的忘。”
掌珠诧异,怎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宋屹安靠在车壁上,叹道:“老师入仕前,曾遭遇过劫杀,家破人亡,被圣上救下时,身中数刀。醒来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掌珠忽然觉得悲伤,泪水忽地涌了上来。
宋屹安愣住,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也有类似的遭遇。他手忙脚乱地递上帕子,“抱歉..我....”
掌珠接过帕子,捂眼摇头。
宋屹安心中闷疼,握了握拳,起身坐到她身侧,抬手搭在她双肩,“掌珠,你不孤单,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你的家人。”
掌珠“嗯”一声,声音特别小,带着鼻音。
男人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生生忍下了一股不知名的冲动。
掌珠觉得肩膀疼,抬起头,立马移开视线。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宋屹安松开手,坐回原处,岔开话题,“老师空闲时,就会亲手制作算盘、砚台,很多文豪雅士都会慕名而来,重金求购,都不见得能买到,昨儿我跟他提了一番,他答应送给咱们一个。”
算盘做工精良,又以紫檀制作,价钱可想而知。掌珠摇摇头,递还回去,“受之有愧。”
别看宋屹安平日里好说话,可一旦较真,比谁都犟,语气颇为严肃,掩盖了不自然,“兄长送你的,拿着。”
掌珠拨弄两下算盘,没再拒绝。
宋屹安忽然道:“学算盘挺实用,可以当账房先生。”
掌珠点点头,无论精通哪门手艺,都是一种谋生之道。
马车抵达首辅府后门,宋屹安刚想扶掌珠下马车,发现小姑娘靠着厢壁睡着了。睡相恬静,安静如猫。
宋屹安从不会盯着一个姑娘一直看,可此刻,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锁在了掌珠俏丽白净的面庞上。
*
夜幕之下,火树银光,明月将碌碌身影照在各个巷子的矮墙上。
宋贤回到家,与一家人围坐膳桌静静用膳,见掌珠闷闷的,轻声问道:“与季家小姐相处的如何?”
掌珠放下筷箸,认真回答,最后附带一句,“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宋贤愣了下,看向妻子,“两个孩子有缘。”
薛氏也诧异,笑道:“是啊。”
宋贤随口问掌珠:“你们不会连出生时辰都一样吧?”
掌珠摇摇头,“我是卯时出生,我忘记问六姑娘了。”
一旁默默用膳的宋辰昭开口道:“她是寅时,比你稍微早些。”
话落,一家人怪异地看向他。
宋辰昭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抱拳咳了下,“用膳吧。”
宋家夫妻默默相视一眼,各含深意。
掌珠嗅出蛛丝马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揶揄地翘起嘴角。
宋辰昭受不得家人的审视和调笑,囫囵吞枣吃了几口,站起身,“儿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薛氏撇撇嘴,看向宋屹安,“瞧见没,辰昭的婚事有眉目了。”
“......”宋屹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也叫有眉目了,爹娘太心急了。
薛氏眯眸,“你呢,还不打算相看?”
“...不急。”
薛氏没好气道:“你不成亲,让辰昭怎么成亲,总要有个顺序吧。”
宋屹安扶额,怎么又提到他的婚事了?
*
上冬中旬,添棉衣。家家户户准备屯粮过冬。一大早,掌珠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趿拉上绣鞋,迷迷糊糊推开窗,见后门外站着称量白菜的老农。
睡意全散,掌珠打开闷户橱,取出首饰和胭脂,准备洗漱梳妆。
前半晌,一辆墨绿小轿停在后门,悄无声息地接走了娇娇人儿。
薛氏站在挑廊上,凝着远去的轿子,叹了口气。
春兰伺候在一侧,听见叹气声,多嘴问了句:“夫人在担心小姐?”
薛氏握着栏杆,眼眸幽远,“我老觉得,她心里装着事儿,不愿予人讲,我担心她惹怒殿下,招来杀身之祸。”
春兰曾见掌珠在夜里缝制婴儿兜肚,当时感到奇怪,现在想想,姑娘也许早有了生皇孙的野心,这话说出去是要被砍头的,她不敢提。
主仆俩盯着远去的小轿,心思各异。
申时时分,东宫寝殿。
掌珠在内寝等了四个时辰,也没见到萧砚夕的身影。闲来无事,她开始打量他的住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无一处不精致,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人气儿?
掌珠倚在绮窗前,望着庭院内的西府海棠,没察觉到门口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逼近,一道低醇的声音随之响起:“又没月亮,在瞧什么?”
掌珠蓦然回头,恰好冬风吹拂,扬起青丝,飘逸绝美。
萧砚夕靠在茶水桌上,双臂环起,懒懒盯着她,凤眸不带什么情绪。
掌珠拢拢长发,规规矩矩站在一侧,“殿下忙完要事了?”
小姑娘声音清甜,比他最近听见的任何声音都悦耳。萧砚夕顿觉轻松,冲她招招手,“过来。”
掌珠挪步过去,停在一步之外,为了掩饰尴尬,寻个话题,“殿下夜里若是不忙,能陪我去看月亮吗?”
还真是来看月亮的啊。
萧砚夕低笑了声,伸出手臂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阖上眼帘,纤长的睫毛半遮青黛的下眼睑,“抱会儿,解解乏。”
恒仁帝决意远离朝野,萧砚夕迟迟不提此事,惹来各地诸侯王的猜忌。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内阁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太子的登基大典,此举,刚好让一些想要拥兵自立的藩王寻到借口,各地开始蠢蠢欲动。
正好萧砚夕也想借此机会削弱几个藩王的势力,便任由他们先折腾一阵子,等时机熟了,再一网打尽。但其中风险,也可想而知,棋子稍一落错,或许会颠覆棋局,趋于被动,满盘皆输。毕竟,那几个老藩王,个个人脉广,手段毒辣。
感受到男人的疲惫,掌珠大气不敢喘,可如此亲昵的举动,令她不适应,身体僵硬地偎在男人怀里。
男人不知礼让,没有弯腰,小姑娘不得不踮起脚,配合他的身高,脚尖抬起,重心不稳,整个人窝进男人怀里。
“小东西。”萧砚夕闭眼来了这么一句,勒住她的腰,把人抱起来,贴在自己身上。
双脚不着地,掌珠只好搂住他脖颈,以免摔下去。
宁谧的寝殿,两人紧紧相拥,像交颈的鸳鸯。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两情相悦。
凌霜站在庭院里,透过窗缝瞧见里面的情景,转身默默离开。
与其嫉妒掌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替殿下办事,唯有能力足够,才有资格留在东宫,留在殿下的身边,只要留在殿下身边,何愁其他。再者,比起景国公府的方小鸢和方小嵈,没有靠山的掌珠算不得什么。若她真能博得太子欢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凌霜说在心里,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亥时一刻,掌珠披着萧砚夕的大氅,独自一人坐在寝宫屋顶,仰头望着又圆又亮的月亮。
她的心愿实现了。
终于能在宫里看月亮了。
可她心里苦兮兮,她进宫的目的,哪里是为了看月亮这么简单啊。
萧砚夕在书房内处理奏折,偶尔盱向支开的窗,瞥一眼老实巴交的小姑娘,就这胆儿,敢来勾引他?
男人笑笑,执笔写下最后一行字,合上奏折,起身走出书房。
一排侍卫让开路。
萧砚夕挥挥衣袖,“退下吧。”
侍卫们退到远处。
一见到男人走出来,屋顶的小姑娘挪了挪屁股,想爬下□□。
“坐着别动。”萧砚夕仰头道。
这或许是尊贵的太子第一次仰头与人讲话。该受宠若惊吗?
萧砚夕登上□□,来到掌珠身边,撩袍坐下。
夜如泼墨,万千星辰不及圆月璀璨,两人静静望月,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半晌,萧砚夕侧眸看向掌珠,问道:“想吃月饼吗?”
掌珠摇摇头,“中秋已过。”
“中秋过了就不能吃了?”萧砚夕带她下了屋顶,回到寝殿,茶水桌上已摆放了一盘月饼,以及一壶大红袍。
萧砚夕净手后,捻起一块,递到掌珠嘴边,“喏。”
掌珠倒不至于受宠若惊,但仍觉得惊悚,抬手接过月饼,喂到男人嘴边,“殿下先吃。”
面对她的刻意讨好,萧砚夕勉强给了几分面子,张开薄唇,咬了一口。
掌珠保持着喂食的姿势,手臂酸疼,想收回手,却被扼住手腕。
萧砚夕握着她的手腕,将那块月饼送到她嘴边,眼眸带笑道:“尝尝。”
要她与他同食一块月饼?
掌珠犯难,即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也未口对口接过吻,吃他吃过的食物,总有种吃他涎水的感觉,可碍于对方的威严,又不得不从。
小姑娘张开檀口,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
真真是樱桃口。
萧砚夕凝着她的红唇,眸光加深,喉结上下滚动,可过不去心里的坎,他少年时见过友人与青楼名妓接吻,也就那么回事。
洁癖如他,不能接受互吃涎水,但还是想逗一逗她,于是命令道:“衔住。”
掌珠懵愣,不懂他的目的,但还是咬住了月饼。
男人忽然附身,在女子错愕的目光下,咬住月饼另一端。
御厨做的月饼小巧精致,两人的唇离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织。有一瞬间,一人的心跳失了节拍。
掌珠立马松开,退后半步,当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男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历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儿,哪轮得到她来拒绝他?
“我......”掌珠想解释,但能怎么解释?说自己处于本能地排斥他?
萧砚夕放下月饼,嗤一声,“嫌弃孤?”
良辰美景,适合造人,掌珠哪能让他生气,想也没想,踮脚靠了过去,在男人毫无防备下,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他的唇。
唇上的触感微微酥麻,男人凤目一瞠,景向后退了一步,无意中撞到了桌沿。
掌珠眨这萌萌的杏眼,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殿下......”
“闭嘴。”
掌珠不吱声了,心想完了,今晚怀不上崽崽了。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腾空。萧砚夕掐着她的腰,把她抵在桌子上,茶水洒了一桌,湿濡了她的衣裙。
掌珠摸摸裙裾,刚要开口,被男人压在桌面上,钳制了双手。
萧砚夕撩起长袍,拢住她胸口,“这么主动,怀了什么目的?”
掌珠咬唇,搂住他脖颈,红唇贴在他颈动脉上,柔声道:“掌珠喜欢殿下。”
说书人喜欢讲述帝王风月事,百姓们听得津津乐道,可故事里的情与爱,又有几分可信?
正如此刻,掌珠睁眼说瞎话。
萧砚夕被她的唇烫到,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直视自己,“再说一遍。”
掌珠凝视那双泛起涟漪的凤目,再讲不出骗人的鬼话,但想到小崽崽,违心道:“掌珠喜欢殿下。”
萧砚夕听过许多人说“喜欢”,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分真。
“孤不喜欢你。”
掌珠更尴尬了,但心里不疼不痒,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话。
看她垂下的眼帘,萧砚夕心里说不出个滋味,将人抱起,大步走向金丝楠木大床。
掌珠后背一沾柔软的锦衾,就知事成了一半,天时地利人和,宝宝你快来。
小姑娘默默念着,看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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