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地震有六相,动、起、涌、震、吼、击,各相复为三种,声若奔马,动若奔雷,可天地间的悲喜从未相通,巨灵宫内,铜壶钟漏在第二次开闸放水的波动中逐渐放缓,就像那些涌动的不安的征兆,此时滴滴答答,全部落于寻常。
辛鸾在微微摇摆的烛影中抬头,画梁雕栋映衬着他年轻的迷惘,将墨麒麟刚刚的话轻轻接上。
“所以南君觉得这天下是我高辛氏的?”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说这样的话都觉得羞耻。
可墨麒麟的语气却有异常的镇定:“殿下明知故问,天子富有四海,这还用谁来说?”
辛鸾:“既然这天下都是我父亲,那我请问南君,先帝在时,我高辛氏几人称霸?几人称王?”
果然,这追问把墨麒麟阻住了,铜墙铁壁一样的神情,出现了刹那的迟疑。
“按照南君的道理,那我父亲当年打了江山,就不该封外姓家风骏,就该理直气壮地据天下为己有,大封无皋山高辛氏旧部族。”
墨麒麟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辛鸾的话让他思量片刻,轻轻抖了下衣襟,坐回到辛鸾的面前,端详着他:“先帝与你说过什么?”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认真中海油三分克制的讨好,好像能从辛鸾嘴里听到先帝的只字片语也好,辛鸾眸光一闪,瞬间就意识到,眼前人虽然没能参加爹爹南阴墟的葬仪,却他一定很追念他。
“他没有可以说过什么,我爹很少跟我谈论国家大事,毕竟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就算有太子身份也是不合时宜……”辛鸾微微垂下头,迅速捋清思路。
墨麒麟闻言“哦”了一声,并不意外。
辛鸾:“不过他会跟我说些外人不太能知道的烦恼。”
墨麒麟:“譬如?”
“譬如要不要改制。”
墨麒麟嗤笑一声:“先帝与你说这个?”
辛鸾波澜不惊开口,“南君不知,我叔叔辛涧篡位前曾在朝中提出纳权于东境,立集权,废封地,设郡设县,统一由东境挟制。我父亲临死前几夜,我在他的温室殿宿下,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来日若叔叔真的力主废掉分封方略,我该如何?”
墨麒麟呼吸收紧了。
辛鸾:“你参悟我父亲的大政,觉得父亲是要天下人知其本分,安居三六九等,所以在渝都、南境如法炮制——我是不清楚爹爹当年是怎么跟封君们说的,但是他主政十六年后,他说的是:’天下之设计,从来不是是非问题,而是形势问题,若我将来登基,不要觉得什么定则不可破,更不必把他的十几年前的决定奉为圭臬。辛涧的想法数年前便已有雏形,之前他拒绝,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怕大一统后刚性的层层官吏运转生硬,造成过多的严刑苛政,更害怕这天下从此以东境为尊,东境人视西土,皆以奴虏待之,所以才暂缓了这提议……
“南君,你说南境一万六千三百里,天衍全境更是幅员辽阔,若不能抓大弃小,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可是我父亲心里的那个’大’,并不是你说的那个定则。在你眼中,他雄才伟略也好,千古一帝也好,可那只是他一个他遥远的影子,真实的他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父亲,追不回发妻,教不明白儿子,搞不好兄弟关系,天下大事压在他的肩上,排解起来也要上摘星楼看星星,实施起来亦是要弯下腰摸着石头过河,最后那几年,他在两种制度间绞缠不定,犹豫旁观,最后给我的嘱咐也没谈什么了不得的决策,而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世事予人智慧,可解千难万险,天地予人一颗心,这方是行世之魂魄。”
叮咚一声,锡铜的钟漏,滴落水中——
墨麒麟默默地看着辛鸾,听他微微蹙着眉头追忆自己的父亲,表情安静又惆怅。封君除非国家戎祀大事,否则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他自裴将军案逐渐失爱于先帝,之后更是有四年无诏不得入东境,谁道天不假年,他还来得及再觐见他一次,就再也没机会了,他以为辛鸾说起他,自己会很高兴,可听完这一长段话,那高兴软软的,一点也提不起来。
“今岁早春,我在三石岛接到先帝崩逝的消息,向来温暖的东南忽有风雪大作,风声雪声,当真悲痛难抑,后来向副又传来密函,说先帝之死恐辛涧所为,那一刻我先是不解,之后又是震惊愤怒,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提兵向东,杀了辛涧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向副接回殿下,我很欢喜,只是殿下性子不紧不慢,我也真是急在心里,怕你胸中没有个成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偏安一隅下去……既然殿下心有主见,亦有执掌国政的方略,那就按照殿下的想法办……”
墨麒麟摩挲着酒樽,脸上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出兵一事暂……”
他在迟疑,每个字说得都满,辛鸾缓缓抬起眼皮,眼中缓缓露出神采来,可没等墨麒麟说完,他忽听一声断喝:
“主公且慢!”
正殿西耳房的一侧,一道壁色的身影越过屏风,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辛鸾扭头一看,正是向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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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无月,申豪环臂站在渝都西南山趾侧的深水港码头,此处隐蔽,常人甚至不知这里还有一处小港,上次他从岛链重回渝都又潜入地宫,就是行经此路上的索道。
他焦灼地站在原地,向南方的水路翘首——
他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他的小婶婶将筹谋提前两日告诉他的时候,他僵在原地甚至没法反应:“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反问,“事以密成,语以败泄,我是含章太子的臣属,你就不怕我像检举申良弼一般,举发你嚒?”
青衫长发的男人眼中闪过咄咄坚毅的光:“你会嚒?”
申睦一哽。
“就算你会吧。”他将目光撇开,淡淡道,“但是我不能不带上你啊,申家这一辈没有像样的孩子了,我和你小叔叔能活多久,将来这些基业不还都是你的。你若想叛我们,倒向辛鸾,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申睦攥紧拳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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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宫内,方形桌的西侧,向繇款款走来,悠悠坐下,“听主公和殿下论道,我在屏风后听得心痒,只是两方定约不能草率,有些事情若要合作无间,细则还是要提前说清楚。”
从他踏进大殿,辛鸾的脊背就无声地绷紧了。
他当然知道他来者不善,但偏偏没法拒绝,只得右手轻抬,等向繇出招:“向副想定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问问殿下若与主公合作,来日我们便是殿下的骨干大臣,若有一天不小心犯了罪过,殿下将如何对待同盟之人?”
辛鸾看着他,一个磕绊也不打:“上有天衍律法,下有民心公道,何必问我来发落?”
“不不不不……”向繇笑起来,明艳地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圣人也要讲究一个‘隐’字,有些事情本就是外间难以窥测的,譬如这巨灵宫直筵席。我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罢,来日殿下若发现我做了什么错事,重罚我则结盟破裂,不罚我则结盟稳固,殿下该当如何?”
此话一出,便是申睦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辛鸾捏紧手指,一时间吃不准向繇的路数:向繇这话听着嚣张,但实际是在讨恩典对吧?这恩典不能随意给,看着申睦的面子,又不能不给,况且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这话里有陷阱,怎么避开坑跳出去……
他沉吟了一下,抛了个问题回去,“向副的意思就是说,若有此等情况,不处罚,害在当前,处罚了,害在将来?”
打蛇七寸,直抓要害。
向繇愣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呵呵笑了两下。
“……差不多罢。”
辛鸾放下心来,立刻给他答案:“那便顾全大局,先做权宜之计。”
这无疑是极聪明极聪明的回答了。
这一次不光是向繇、连申睦看辛鸾都露出了些许赞赏,辛鸾不知,向繇口才辩天下,当年在先帝帐中一直以谋略机敏、巧舌如簧著称,打不下来的城池,他出使连纵折冲,有过兵不血刃、净赚河间五城、上贾十一城的奇招,只不过当年他年纪太小,事不闻达,先帝还曾笑称:“此子若早生十年逢群雄并立,必然搅得天下诸国不得安宁。”
向繇设谋,从来连环之计,让人想逃脱都难。
对,想逃脱都难。
辛鸾一心才放下,谁知向繇却忽地艳丽地笑了,拍了拍手掌,扬声道:“小孩儿!听到了吗?他不是不能转圜非要治你的罪过,他不过是嫌你无能罢了!”
闻言,辛鸾浑身一凛——
扭头看去,就在向繇越步而出的那道屏风后面,一个身穿深赭牢衣的少年迈步出来,一直八风不动的辛鸾,腾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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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如今已经成一团乱麻了!
邹吾不知道,就在他刚刚想要劝服夏边嘉的同时,自己弟弟所在的渝都大牢已经有人不请自来,打算釜底抽薪——
“……真是可怜,他们春风得意,却要将你流放山野。”
少年没想到探监的居然是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一眼,又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向副来看我做什么?我过失杀人,别说只是放我流刑,便是叛我砍头,我眼也不眨,死便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怕甚么。”
邹吾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向繇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他听他如此言论,轻轻笑了一笑,“你是觉得自己是按律受刑、罪有应得才判的流刑?”
卓吾没有理会他。
向繇:“实话与你说吧,你斗殴并不伤在要害,谁也判不得你过失杀人,我若有个弟弟受了这擦边的冤枉,便是上天入地也要为他查证清白。你流刑的判处之所以下得这般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极乐坊。”
卓吾皱起眉,他在狱中消息不灵通,闻言回头:“你东拉西扯的什么意思?”
“听到外面的声音嚒?极乐坊,今夜被冲塌,知道为什么嚒?”向繇不疾不徐地抚摸着寒铁冰凉的栏杆,眼中在一豆烛火中绽出幽光,“因为辛鸾授意,拿你判刑,换极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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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宫中,辛鸾腾地起身绕桌而出,又僵在原地——
“……小卓?”
他心乱如麻,声音就有些颤抖,“你怎么来了?”
小卓还穿着囚衣,显然是刚从牢狱中被提出来,好几日的牢狱生活当然没有条件给他好生梳洗,他头发有些浮散凌乱,下颌冒着青青地胡茬,致使他站在这金玉堂皇的大典,是那般地格格不入。
“我来找你,问你几句话。”小卓声音沙哑,走到正殿,却仍跟他隔着二十余步。
辛鸾倏地看了向繇的背影一眼,此时这人端然凝坐,镇定得竟也头也不回。
“真歹毒。”辛鸾心中暗骂一句,哪里能想到刚刚向繇给他的是左右都是死局的套,走左边,申睦不会答允,刚刚成型的谈判立刻破裂,走右边,卓吾出来打脸,他立刻祸起萧墙。主动权是个好东西,他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申睦,结果向繇轻飘飘地就把局面扭了过去。
辛鸾眯了眯眼,很快也镇定下来。
理了下衣袖,缓缓向卓吾:“小卓你要越狱?”
卓吾呆了一下,立刻否认,“我没有……”
“那就回去!”
辛鸾气势陡然而起,声音冷冷的,“你拿谁的手令就敢逃牢刑?没看见孤和南君正在谈正事嚒?”
这样威严峥嵘的辛鸾,卓吾何其陌生,刚刚难得亮起来的眼睛,倏地又黯淡下去了。
他负气,那不满立刻冲口而出,“我只是过来问一句,问完,我立刻回大牢去!”
辛鸾任他吼叫,不动如山,没有说话。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向繇想拿卓吾来将他的军,他不可能让他如愿,他和申睦的谈判,必须今夜稳稳地定下来,小卓不会是干扰。
可这样坚不可摧、冷若冰霜的他,对于卓吾来说就像寒天的一饮冰水,点点滴滴,尽在心头,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辛鸾,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的辛鸾,他既没见过朝堂上辛鸾指点江山、弹压百官,也没见过南君面前辛鸾折冲樽俎、挥斥方遒,甚至连那一次宣余门之乱,他都没能亲临看一看辛鸾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他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却也是最远的那个,辛鸾私下的柔情,蒙住了他的眼,如今只让他好生心痛。
“你判我流刑,我知道了。这个刑罚,我也认。”
卓吾声音有些哽咽,他现在都在怀疑他哥是不是违诺告诉辛鸾什么了,才让辛鸾对自己这么厌恶,他沉声,几乎是绝望的口气。
“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这个决定,是我哥定的……还是你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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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哪里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中山城的邹吾奔也似的出了十四坊,直上总控室,耳边嗡嗡地反复响着夏边嘉死前最后一句话:
向繇今夜要炸渝都!
这样荒诞的一句话啊,别人听了只会报以一哂,邹吾却知道不会是玩笑,他知道巨灵宫的地宫到底有什么东西!风雨之山得天独厚,溶洞天然的石墨油脂天然就是引雷的原料,只要稍加调配,就可以引发大规模的爆炸和火焰!且这样的火,水都无法浇灭,一旦引燃,就是末日的雷劫!
他不是申家人,没有亲眼见过地宫里的储蓄,却远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若向繇真的劝动了申睦下如此狠心,那局面绝对再难挽回!
“申豪呢?”
他冲进总控室,第一件事就是问飞将军的去向,谁知值班的赤炎飞快回到:“申将军,不知道啊,晚饭后就不见人了。”
邹吾眉心一皱,刚要说“去找!”,忽然想到,问,“那红窃脂你知道去哪里了嚒?”
那小兵还真知道:“红姑娘昨夜就离开渝都了,飞将军着急扩充铜铁,趁夜就让她采买去了。”
听了这话,邹吾咯噔一声,心道:糟了!
申豪十有八九已经倒像向繇了,恐怕还是知情人之一!
他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里,朝那赤炎命令:“你现在去山趾,务必找到申豪申将军,就喊含章太子有令让他速去巨灵宫!快,能找多少人就喊多少人去找!”
炸渝都这样大的事情,向繇不敢声张,申豪也不敢声张,但只要是阴谋布局,就难免疑神疑鬼,尤其申豪正大光明惯了,做这等事内心一定踟蹰,外面越是大张旗鼓,他越可能放不开手脚。
何方归看他匆忙部署,心头也跟着纷乱:“怎么了,是出事情了嚒?”
邹吾来不及解释,手中一册书簿让他哗哗地翻得飞快,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虽然有些事情他心中有数,但真的看到,还是心惊肉跳,匆匆扫过几眼,这才肃然地抬起头:“何将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代您——为防骚乱,这实情我只能跟你一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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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邹吾急得恨不能一个人捏成三人的时候,他弟弟卓吾与辛鸾全然不知祸之将至,还在巨灵宫里对峙——
“阿鸾,是不是所有人都比我重要?是不是所有事都比我重要?”
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十五步相隔,辛鸾身后是坐在案桌好整以暇的申睦和向繇,卓吾旁若无人,声情并茂,“申不亥赠我金叶子,我怕给你乱惹麻烦,我都退还了回去,可徐斌徐大人为什么可以替你收受礼物?你明明给哥哥授了印信让他攻取索亭港,为什么不对我漏一句底,还让我孤身带人来闯巨灵宫?还有我母亲,她葬在东境,你之前说要把她的骨灰想办法运出来,我们来渝都多久了,你们也不提了……我知道你要顾全大局,但难道就因为现在我无关你的大局了,就可以随随便便舍弃不管了嚒?”
小卓烈火心性,这些话不知道在他心里藏了多久,此时一口气说出来,辛鸾也有些无措:很多事真的是他没腾开手解释,还有些是他哥做主说先瞒着他的,他之前没见小卓跟他计较,就以为是他心粗没有放在心上。
辛鸾深深地折起眉头,脚下动了动,想上前抱抱他,可他到底克制住了,只是放柔了声音,“这些我没法一两句话说清楚,你先回去,明日我和你哥哥去看你,跟你说清楚,好不好?”
谁知卓吾却陡然激烈:“我不想听你俩一唱一和,你现在就告诉我!”
墨麒麟不远不近地看着两人争执,不急不慢地吃了口菜:“挺像的。”
辛鸾对外能言善辩,对自家人左支右绌,挺像他们家人的。他夹了一道豆芽在碗里,剔掉上面葱花,推给向繇,“这小老虎不讲理的时候挺有意思的,不过你带他上来做什么?”
向繇没有接,回头看了眼他俩,“我本意是想放他走,谁知这小孩不肯走,听说辛鸾在宴饮,就带他上来了。”
申睦眉头一皱:“你带他走做什么?”倏忽间,他想到了他耿耿于怀的劝话,立刻催问:“你是又安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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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通巨灵宫的百阶山道,邹吾孤身向前,此时他已经顾不上推测向繇的布局了……
此地向繇深耕十数年,他想要炸毁渝都,人手会如何布置?在什么时辰?怎么安排?具体如何引爆?官署、船港、粮市、医署、火药重工坊,这些要紧的地方,还会有怎样的伏手?桩桩件件,他的脑子一时间被无数信息充塞,以至于什么都想不清明。
偏偏他最不敢想的一个问题:向繇下定决心,那他会如何对辛鸾?梦魇一般反复冲击他的耳膜,搅得他几乎胆寒!
他要紧牙关,只能最后信一次自己的直觉,赌一切都还来得及,赌向繇和申睦还没行动,赌向繇做事总有万全的后手,只要他控制了申睦或者他其中一人,今夜就能避免灾厄!
山路夜晚崎岖难行,天边传来滚滚的雷声与滚滚的水声,邹吾脚下不停,却忽听数道破风之音同时横槊而来,一列南境军打扮的兵士猛地窜出——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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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大胆了!”
巨灵宫上,申睦压着嗓音,怒斥一声!
两个小孩还在那边纠缠,向繇不动如山,定定地看着殿西一侧的铜壶钟漏,扭过头来,“主公,如今已箭在弦上,还有三刻钟的时间,何去何从,您看着选。”
这简直就是撒泼无赖!
向繇用自己的印信调兵布下这一手,现在反而要挟起他来了?申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向繇:“主公做好决定了?”
申睦不耐烦道:“走吧,带殿下先走再说。”
他积威甚重,不动时犹如一只沉睡的伏虎,动起来整个巨灵宫的气场都起了波澜,辛鸾才还说着话和卓吾掰扯,此时立刻停下,警觉地看将过来——
墨麒麟大步向辛鸾,倒也直白,“小儿有话,等出去再说。”
辛鸾眼皮一紧,“作甚么?”
他对这两人的布局虽然一无所知,但是他对危险却有天然的警觉,墨麒麟山川大冈般迈过来,他抓住颈项间的重新戴上的绿玉髓,立刻就要往后退,“南君自重。”
申睦轻轻“啧”了一声,“殿下躲什么?”下一刻,蒲扇般的大手立刻朝着辛鸾伸来!
卓吾说得涕泪纵横,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辛鸾却已经浑身一凛,整个人倏忽朝后弹开,金红色的翅膀正欲展翼,谁知申睦的身手比他快多了,踏地抢上一步,一手就拿住了他的右肩,漫不经心地一拽一扯,辛鸾被按住了心房,整个人直接被拧了过来!
他的后肩是很脆弱的地方,申睦只稍稍这么一拍,他还没反应过来,翅膀立刻被拍了回去,左边肩胛一麻,登时就没了力气!
“申睦你放肆!”
申睦波澜不惊地钳住他,拉到身边,沉声道:“殿下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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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的伏兵不过区区二十人,邹吾剑不出鞘,一手扳过一人的长枪,直接横扫一片——
他无心恋战,虽然知道此时他们这些南境军还值守着,引雷就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他生怕辛鸾孤身对墨麒麟撑不住局面,索性也不再掩饰敌我的关系,招招狠手,几下地料理了几十伏兵,打得人满地打滚,三步并作两步掉头就往巨灵宫上冲——
巨灵宫的大门迎上去,能看见满目锦绣灯火,守门人没接到山腰的预警,还以为迎来的是亲信,还没等开口询问,邹吾已经踏进他十五步范围,那人这才发现来者是武烈侯,仓皇中左顾右盼,忽然就没了主张,谁知邹吾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抡起胳膊,手中抢来的长枪“嗖”地直接投了过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噗”地一响,守门卫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胸膛已经被整个掼穿,横着一杆长枪,仰面毙命!
邹吾顾不上别的,背着光正瞅见外宫门内侧另闪过一道黑乎乎的身影,直接大踏步上前,就要夺他兵刃,谁知那人居然身手灵敏地避开了抢夺,邹吾抬头,借着灯火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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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走向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眼见着辛鸾被墨麒麟擒住,小卓这才晓得停止落泪,全身往前一涌,立刻激动地冲上来,“你干什么?你放开他!”
辛鸾看着小卓硬碰硬地冲上来,一脸的惨不忍睹——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卓那点道行根本就不能和申睦比划,虽然申睦一手挟持着他,但小卓也是投鼠忌器,身上没有兵刃,他的拳脚功夫在申睦看来就像是小孩儿的打闹,三下五除二就单手卸掉了他所有招式,手一纵就将他推了出去:“小孩儿别捣乱!”
此时,向繇在桌案旁款款站了起来——
卓吾三击不成,这才晓得弓起脊背,观察局面:“你们要做什么?这不是寻常夜宴嚒?”
上来之前,向繇的说法是辛鸾整日花天酒地,此时正在巨灵宫宴饮,他反观自己,越想越气,这才上来讨说法,刚才辛鸾也跟他晓以利害了,可是他还以为那是嘘声恐吓,也没去多想。
“小卓别紧张。”向繇捋了一把头发,悠悠道,“我们不想把殿下怎么样,只是带他换一处驻跸之地,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
他不怕卓吾这小孩,甚至还笑盈盈地来邀。
卓吾防备地看着他们,大喊:“别套近乎,你们不安好心!”
向繇不以为忤地轻笑:“什么好心坏心?大人忙的事情,你不懂而已。”
辛鸾被拿着要害,如此看着卓吾束手无策,忍不住叹气——
他也不知道申睦向繇想干什么,但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擒住,想着总归不是好事,他算了算时辰,距离第三道闸口开还有三刻,邹吾远在总控室,外面一定也有守卫,卓吾这个愣头青,估计是传不出消息了,既然等不来外援破局,他心一横,想着:算了。
辛鸾:“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能不这样挟着我嚒?都是体面人,多不好看。”
卓吾神色一急。
申睦没说话,向繇倒是接口,“殿下还是委屈一下罢,您心思太多,谁知会不会乘机走脱。”
辛鸾耸了耸肩膀,“那算了。”
说着向繇起身,提着衣摆上了身后三层的汉白玉台基。那是辛鸾大小朝会坐着的位置,渝都整个南北主轴线上是他那把金龙玺彩的交椅,辛鸾好奇地看着向繇,只见他走走踏踏,在那交椅的艮卦方位用力地踩了三踩,顶着巨灵宫的三条梁柱忽地发出咯咯咯咯机括的声响。
“这是什么?”
汉白玉阶宽纵一楹,看似浑然一体,此时竟然像铁壁一般左右挪开,露出一条可并行三人的地道出来,辛鸾惊悚地向里面看过去,但见四壁青油油地发出闪光,墙壁仿佛是钢铁所铸,阶梯深长,不知通向哪里。
“地宫?”辛鸾问,神色有些犹豫。
“殿下还知道地宫?”
申睦握着他的肩膀,扬了扬眉毛,不过他很快否认了,“这不是,这条路是直通山趾的索道。”
辛鸾眉头一皱,有些放下心来,但紧接着促狭一笑,“我听过富贵人家都要在屋舍中设置暗道,你们也真是拿公器当私产,巨灵宫正殿都要开个后门。”说着他看向向繇,“那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向繇这个关口当然不可能和盘托出,只道:“殿下别忧心,我上来之前已联系好了直隶、青州等南境守军三十辆军舰来港,船上已经预备好天子仪仗,估计此时正停于宣余水上,等您驾临,直接引您去直隶。”
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辛鸾也不问去直隶做什么,回身看了惶惶不知进退的卓吾一眼,喊他,“小卓,别丧气,就一道跟南君向副走一趟罢了,出不了大事。”
他眼神坚定有力,说着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向繇——
小卓在危机关头总是聪明一点了,难得地点了点头。
可向繇同样有所感应,短促地笑了声:“别耍花招啊,南君一个人对付你们两个不成问题,这样,孩子,你前面走,我断后。”
说着他盯着卓吾,像是生怕他做什么一样,从台阶口缓缓地向后退开——
欸……
辛鸾还能如何呢?他又叹了口气,心头一片阴霾。
可就当他认命的此时,巨灵宫外间的宫门传来了叩叩的声响!
向繇悚然,回头防备地喝了句:“谁?!”
卓吾也不看时机,见他回头,直接化身为虎扑向向繇!
向繇前脚才说要断后,此时哪能没有防备,猛地向后一纵,居然灵敏地闪过卓吾的攻击!辛鸾心头一急,以为又失手的时候,向繇身后的宫门却猛地从外面用力推开!
三对二!来援手了!
狂风猛地卷了进来,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却有黑云催崩!此时一人站在殿门口,而向繇困殿宇正中,将将被人前后夹住!
辛鸾忍不住惊喜,高声喊了出来,“邹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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