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啁回了萳城,感冒了好几天,发着烧赶完了论文,就去剪短了长发。
张梓楠挑个周末来找她,她们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店吃中饭。学期已经结束,不少学生都回家过春节了。
一坐下,张梓楠看着唐啁的短发愣了愣,心里多少有点猜测,还是没问出口,只笑说:“今年还去我家过年吧?”
张梓楠和方修齐订了婚,两个年轻人虽说不急着办婚礼,可双方家里有不少老礼要办,这个春节是属于他们两家的。
唐啁笑了笑,摇摇头,“我要在学校赶论文,不过我会去拜年的。”
唐啁瘦了很多,两边脸颊都有点凹进去,黑眼圈重,精神状态看着还行。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唐啁,那时她和另外一个宿友在路上还在八卦,宿舍名单上有
三个人,开学好几天了还不见第三个宿友,不知道是哪位神圣如此高冷。
她们推开门,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擦桌子,听到声音,清秀至极的脸庞那对水汪汪的眼眸只轻轻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点点头,又转身忙去了。
那感觉像晨露滴在她的脸上,凉凉的,缓缓地沁入皮肤。
这么多年与她相处,多是这种感觉,如清凉的水,偶尔也会滚烫,她柔软又坚强。
从前她就觉得,唐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单身呢?而事实上,她真的单身了很多年,本科的时候有太多男的追求她了,没想到最后她自己选择了……
“也不要老是学习,你跟我去我们公司的年会吧?”张梓楠笑着说,“我们公司还是有不少青年才俊的。”
唐啁笑了笑,摇了摇头。
张梓楠欲言又止。
吃完饭,她们在校园里散步。方修齐打着车来接张梓楠,和唐啁寒暄几句之后告别。
张梓楠刚坐进车,回眸看到车窗外的唐啁。
冬季,天暗得早,灰暗的天幕下,唐啁一人站着,纤瘦的一抹淡影,笑容虽在,也是浅浅的。
张梓楠眼眶猛地一辣,她推来车门,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她,“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的身边。”
有事可以不用一个人撑着。
张梓楠受过她很多照顾——半夜肠胃炎发作,唐啁背着她去医院,跟方修齐吵架时,唐啁听她倾诉,学习偷懒时,唐啁给她做作业,她夜归不回时唐啁帮她打掩护。
四年同窗,大大小小事情,唐啁给予她的,是温暖和温柔。
张梓楠鼻子发酸地想。
而唐啁却从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
而在此刻,张梓楠对她的孤独感同身受。
“你快好起来吧……”很多询问的话说不出口,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关心。
张梓楠没想到就这句话,她的肩膀被洇湿了一大片。
直到车开了很远,张梓楠还在擦泪。
多年的朋友了,她第一次见到唐啁的眼泪,真是心疼死她了。
遇人不淑!渣女!坑我心肝宝贝!身在福中不知福!早知道的话我就应该破坏你们!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施海!不认识他哪来的他姐姐!这对姐弟都是祸害!
方修齐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的脸色一时阴一时晴,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喃喃自语,看得他胆战心惊,悄声小心问:“咋啦?”
“你不要管!”张梓楠迁怒地瞪他一眼,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狠狠地打一通字。
“哎……我觉得这样……”方修齐眼尖瞥到几个“某人太渣”之类,眉毛惊跳了好几下,“……不太好吧?”
张梓楠恨恨地哼两声,过了几秒,又是长长的叹气。这条朋友圈当然不能发出去,站在唐啁亲友的立场,她当然是心疼唐啁。可是感情之事,除了当事人双方,其他的人,哪怕再亲,也不能插手干预。
张梓楠删了一些字,发了一张她和唐啁的合照,写“很爱我这位单身的朋友,希望你能开心,幸福。早日觅得爱你疼你的人。”
她这张照片屏蔽了唐啁,可是对施辞是可见的。
施辞见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正好是她最难受的时候。
圣诞节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疯狂想念起唐啁来。
起初是那天,她发现了唐啁留下来的书。
接着她在衣柜里发现了唐啁的一件卫衣,浅绿色,棉质,宽松的款式。跟她一柜子的衬衫长裤和裙子不是一个风格,也不是一个年龄跨度的。
施辞拿着卫衣站了很久,想起来很多画面,这卫衣从唐啁身上怎么到自己手里的
过程,唐啁揪着衣脚脸红气短到最后软在她怀里,咬着唇不发出声音的模样……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些画面赶出脑海,卫衣没舍得丢,她藏在衣柜的深处了。
施辞以为是短暂性的闪回,是阶段性的,只要适当地转移注意力,就不会记起以往的画面。
可是闪回的次数越来越多。
去办公室,她想起唐啁躲在沙发害怕被院长发现,连亲都不敢让她亲的模样。
傍晚校园散步,她不知不觉转到了宜修楼。
开车去市区,她想起了她们有次去吃饭,唐啁给她点了辣子鸡丁饭,她们还一起吃了鲜芋仙。
去超市,她想起唐啁曾经穿着厚厚的熊形道具服在这里打过工……
白天,黑夜,凌晨,清醒或者沉睡,唐啁的笑,她的神情,总是一点点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施辞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想她的小鸟了,她舍不得她的啾啾……
这种思念让她无比痛苦,无数的记忆画地为牢,将她禁锢其中。
然后,她就在朋友圈看到了张梓楠发的照片。
施辞的心砰砰猛地撞击着,这张思念成灾的熟悉的面庞突然跳了出来,她先是仓皇地一愣,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寸一寸的读取。
头发——剪短了
唐啁的头发剪回了初见时的那个长度,施辞有点恍惚,那是食堂的惊鸿一瞥,也是那晚校道上的细细端详。
施辞几乎要忘记了,很长一段时间,唐啁对她总是礼貌有余,热情不足,后来对她有好感后也是小心翼翼的,刚开始确定关系那时,她也有很大的不安。
她们不欢而散后的这段时间,她也有一点不甘和怨气。
自己和唐啁的这段感情,她是主动的,她是热情的。如果有必要,她甚至可以辞职,,相比起来,唐啁总是沉默的,缓慢的,更像是被动的接受。
上次雯雯对她说的话,其实她是听进去了。辗转难眠的时候,她也想,自在唐啁的面前,她太自诩年上的位置和完美的形象,总是要去照顾她,关心她,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期待和需求。
没有人喜欢自己老是在一个被拯救的位置。
施辞感到无力。她也曾想过,也许真的是年龄差,她们并不合适,只是不合适这个念头一起,她更加痛,更加郁结于心。
就像现在看到这张合照,看到张梓楠写的话,施辞一瞬间心堵得厉害。
我不再有可以爱她疼她的权利了吗?
也对,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唐啁也有可能接受男人的,或者说……她以后也会接受男人,不跟自己在一起,她更可能拥有一条更为顺畅的路。她本来就是极优秀的,如果有品行不错的男人追求她,可以给她带去家庭的温暖,唐啁也许会选择结婚生子,拥有美满的家庭生活。
施辞第一次对自己有些不自信,审视起自己能给唐啁的东西。
其实她的父母开明温暖,她自身条件也不差,她也能够给唐啁这些世俗的需求,孩子的话,如果唐啁想要,也不是没有法子……
想这些做什么,都分手了。
结束都结束了。
这一次的恋情结束跟以往的不一样。和乔莎那时,她们是很早就结束了,彼此心平气和。另外的两段,她们也是好聚好散。
这一次,可能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
她深深叹口气,心乱如麻。
唐啁约了那位拥有张国荣专辑的沈女士见面,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想再恳求对方把专辑卖给她,难得是对方与她是同城,约起来比较顺利。
她们约在市区见面,沈女士姗姗来迟,瞧着四十多岁的模样,面容娟秀,有一种平和安稳的气质。
唐啁跟她在软件上有过几次交谈,她说如果想要张国荣的签名专辑,她有其他的,可《陪你倒数》只有一张,她实在不忍割爱。
唐啁说自己只要想要这张。
双方来来回回讨论了几次,没有结果,唐啁也坚持不肯收回钱,对方也无奈。
沈女士喝了一口茶,她神色还算温和,打量了唐啁几眼,问她,“恕我直言,唐小姐,你有明说不算是张国荣先生的粉丝,又指定要这张专辑,我能问你真实的原因吗?”
唐啁静了几秒,低眸说:“其实是我喜欢的人,她喜欢这张专辑。”
沈女士点点头,也不意外,可也不是能说服她的理由,这次答应见面,她主要是想当面把钱转给唐啁的。
唐啁喉咙发梗,心尖泛起一种湿润的酸楚,“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本想买这张专辑,送给她做礼物,如今……是我自己想要,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也许我无法跟她在一起了,我想……纪念……”
沈女士神色温和了几分,说了一句,“我相信唐小姐这么优秀,会有很多人追求。”
对方这种既生疏又礼貌的态度,唐啁再也想不出什么来打动她了,她颓然地低下头。
沈女士瞧了瞧她,神色有几分不忍。
唐啁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喜欢的人跟我是同个性别……”
沈女士脸色微微变化,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坐姿,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
桌上的茶还在飘着浅浅的热气,唐啁面前的茶没有动,而沈女士刚才也只是客气地喝了一小口,此时没有人说话,烟雾寥寥。
过了一会儿,唐啁已经要放弃了,沈女士突然开口,“好。”
唐啁不敢置信地抬起眸,沈女士望着她,目光温和,笑容浅浅,似有感慨,“哥哥这首歌能变成你们的纪念物,也是缘分吧,我想,他也会赞成我的做法……”
她再看看她,微叹,“……你也姓唐……”
沈女士把专辑给了她,还坚持把钱退给了她。
“祝福你,唐小姐。”沈女士弯了弯眼眸,随即离开。
唐啁拿着专辑,像做梦一样,久久不敢置信。
专辑保护得很好,外封的塑料壳有些磨损,内里张国荣先生的照片很完整,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定格在某个方向,给人一种既遥远又忧郁的感觉。
唐啁紧紧地握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滴在上面。
她轻轻拭去,又有新鲜的掉下来。
——这是不是上天在告诉她,还有希望?
临近春节,市区街道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中国结,红红火火,衬着微微冒芽的绿叶,格外生动。
又是一年。
施辞等着红绿灯,索然无味地想。
没意思。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那张唐啁和张梓楠的合照。她截了唐啁的单人,设置成了屏保。
唐啁唇角微微弯着,很淡很淡的笑意。小脸只有一点点,看上去更瘦了。她甚至没有正视镜头,睫毛微敛,泪痣也静静的,只是看得久了,仿佛随时都会抬眸望过来对她笑。
施辞屏息,听见自己心脏如擂鼓地猛烈跳动。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后面的催促的喇叭声。
她呼出一口气,急忙开动车。
等开回萳大,她一路翻涌的情绪无法稳下来,只好熄火靠边停,靠在椅背上休息。
等等,这里……
就是在这里她的车把唐啁刮倒,她们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施辞差点崩溃。
每一处,每一刻,都是她。
要疯了。
施辞突然骂起自己。
在感情上,她怕过什么,她何尝有过这样畏畏缩缩的时刻。
唐啁跟自己说分手,她就要同意吗?
等等,她说了不同意。
然后……
我的天!
然后她就没做什么了?
’
她就这样让唐啁跟她冷暴力,跟她不见面不说话,她也不去问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凭什么!
当时她跟唐啁告白的时候,她就想无论怎么样,她就要当她的女友,怎么能功亏一篑,没有结局?
施辞满心都是激烈翻滚的情绪,那些被她遏制的,全部的不甘,委屈,怨气汹涌袭来。
真是丢脸,她都三十多岁了,还被一个小她十几岁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辗转难眠,夜夜咀嚼心事的小女生。
真他妈的见鬼!
施辞眼眶发烫起来,她趴在方向盘,呼吸急促地颤抖。
“……我不是好的恋爱对象。”
唐啁曾经这么说过,这句话突然在记忆里穿越而来,仿佛在回应着自己的抱怨。
施辞此时很想喝酒,去缓解一下心里扩散开来的苦味。
这话不对。啾啾。
“你喜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我喜欢的一切。”施辞眼眸湿润,出声缓缓道。
她当时是真心的,只是她没有做好。
她不能把自己放在“付出了却没有得到相应回报的”位置,她不能否定唐啁对她的心。
那年除夕夜,唐啁站在门口等着她,她就这么在雪中挨冻等着她,都没有打一个电话,她以自己的方式喜欢着她,体贴着她。
那么多次的亲昵和温存,她的笑容,拥抱,难得一见的撒娇,让施辞觉得无比的甜蜜。
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怎么能觉得她狠心呢?
她一直都很不安的。
她就剩自己一个人。
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唐啁孤独疏离,一个人努力生活着,坚韧又脆弱,好似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内心。
自己受她吸引,无法控制,调戏她,同情她,怜爱她,说过很多情话和誓言,等她放下心房,依赖她的时候,她却回以不成熟的行为。
她任由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工作,生活,不提不问,不理不睬。她何尝不是在对她冷暴力?
而事实上,唐啁从来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如果自己不提,唐啁什么都不会主动开口要。
等得久了,她一定是以为被自己放弃了。
施辞泪流满面。
清算如果有意义,自己才是更混账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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