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郑国的举兵响应,卫国大司马邬寿率领的近六万卫国大军,也是浩浩荡荡而来。
从高空看去,着红色号服,外罩铁甲卫国禁军,骑在高头大马,擎着赤色旗帜,在整个平旷的官道上,恍若红色火焰,层层向着黎郡前来。
背着令旗的传令兵,骑着枣红色骏马,往来驰骋,上传下达,掀起道旁草丛、泥土乱飞。
卫国属火德,在服色上就用着赤色。
“大司马,前方就至段县了。”这时,一辆战车之旁的前黎郡郡守,对着正在战车之上扶栏眺望的邬寿说道。
这时代的战争形势,虽然骑兵得到了普遍应用,但车兵却并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反而因为仙道炼宝之术的下沉,对制车工艺造成了影响。
故而,对霸主之国仍有万乘之国、千乘之国的美誉。
邬寿沉声道:“段县,那里就是苏军前锋所在了。”
华良面色凝重,沉声介绍道:“苏军在段县驻兵八千,统兵之将为蔡旷,此人原为苏国禁军统制,为一厮杀之将,不足为虑,不过,先前申屠樊让人搜掠粮秣,驱使我国百姓,令其加固、增高段县县城,若其坚守不出,我军想破城,不太容易。”
邬寿慨然道:“本帅已着人率三千精骑,游弋于段县之侧,嗣后,我等大军攻向段县,急势攻击,可惜,敌国之帅用兵老辣。”
邬寿现在对于苏军的龟缩不出,也觉得十分棘手,心头唏嘘不已,“如非前段时间帝丘内讧不断,以致军机贻误,否则何以让申屠樊搜掠粮秣,从容站稳脚跟。”
不得不说,卫国新旧国君的交替,在事实上给苏国腾出了时间,调整部署,搜掠辎重,加固防线。
冷兵器时代的军事家们,早已深刻意识到后勤辎重的重要性,尽量就敌于粮。
《孙子兵法·作战篇》曾言:“善用兵者,役不在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与此同时,此刻的黎郡城中,苏照也第一时间接到了卫国大军抵进苏国防线之前哨——段县的军情。
一架挂着山河舆图的屏风上,苏照以及几个将领,看着舆图上的红蓝之图,商议着对策。
舆图之上,苏军的防御圈,以黎郡郡城为基点,向前拓出三县,以段县、绥化、思南三县为犄角。
“申屠卿,蔡旷在段县,以八千军卒能挡住邬寿六万大军,是否兵力不足?”苏照问道。
从前段时间蔡旷就任临阳郡的情形来看,只能说中规中矩,蔡旷更类似于厮杀之将,并非冯匡那样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
不过,当着其他将领的面,就只能委婉一点。
申屠樊自然明白苏照的言外之意,道:“蔡郡守性情谨慎,主簿岑休为副将,多谋善断,由其随军参赞军机,应无大碍。”
苏照点了点头,暂且放下心来。
岑休此人,他还是听说过的,冯匡以往就举荐过此人,言其足智多谋,长于军略。
当时,他还想好生见上一面,攀谈一番呢。
申屠樊道:“君上,邬寿来势汹汹,如不让邬寿与我军在段县对峙一段时间,贸然引兵与之决战,其必迟疑不前,再想聚而歼之,就要难上许多。而今我军摆出守势,于段县暂且拖住邬寿,而后,于其决战。”
显然这位老将看出苏照急切破敌的心思,就出言宽慰道。
苏照道:“胜败非一日之期,孤醒得这个道理。”
心头还有一句话轻轻呢喃,“也是,起码不能让天下之人惊惑。”
他虽有妖兵为背后依仗,但如果太过大张旗鼓的用之击败卫军,玄宗魁首——三真大教,必然惊疑察问。
这其实还是一个人妖有别,种族两分的观念问题,因为天元九州的仙道势力,长期以来都是正魔两道对峙,至于妖族,早已被驱逐至其他陆洲,零星小妖并不成气候,甚至形不成一方势力。
可以说,整个天元九州就是人族的大本营。
如果苏国突然得大批妖兵介入人道之争,并且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卫国击败,这一幕,让三真大教如何想?
这就和后世常规战场上,一方突然用生化武器一样,肯定举世哗然。
苏照眼下势力未壮,羽翼不丰,不会去赌三真大教的态度,因此对于妖兵的使用一直是慎而又慎。
“君上需要注意阳平关,郑国此刻兴兵而来,不会没有任何依仗。”申屠樊提醒道。
苏照点了点头,道:“这边布置妥当,孤就会前往阳平关。”
虽然阳平关有善守的杨阜镇守,但谁知道郑国会不会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而事实上,阳平关之南的郑国大营中,已为大军统帅的曹骈,正在一处校场中,面带惊讶地看着一架架仙舟。
一旁,一身锦绣华服,身形俊拔,面皮白皙的年轻公子,笑意吟吟。
此人腰间挂着一把明珠镶嵌、鲨鱼皮鞘的宝剑,气质贵不可言。
时而和几个着昊阳宗素色银丝道袍,白发皓首的老者叙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君之子——公子治。
郑君御极多年,堪称豫州诸国国君中的雄霸之主。
自继位以来,不仅在开疆拓土上努力耕耘,国势蒸蒸日上。在繁衍子嗣上也是……蒸蒸日上。
其生育能力比之为君能力不遑多让,膝下有着十二子,九女。
因为富有春秋,储君之位多年悬而未定,诸子成年,各具才干,诸女年长后,同样是群芳争艳。
以四子——公子盛,统军之才最为瞩目,在郑国南方领军,长期和楚国争锋。
而公子治排行第十,年方二十四岁,好读书,知礼节,贤名早传郑国中外。
同样也是郑国继承君位的热门人选,但在军中素来根基不深,此刻督军前来,还是央求了母妃庄妃——向郑君吹了枕头风,这才得为兵马都监。
当然是不是郑君为着平衡日渐壮大的公子盛的势力,也很难说。
曹骈打量着一架架流光溢彩的仙舟,沉静目光中,闪烁着涟涟异彩,喜道:“这区区一架木舟真的能批量携带军兵,飞渡城关?”
眼前这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如果不是昭阳公主的师门——昊阳宗举荐而来,他几乎还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玄妙的术法,竟然可以从空中运兵。
“曹将军无须惊疑,这是我等奉掌教之命,集一宗长老之力,择灵材、勾符箓打造的腾云仙舟,可部分无视人道气运通过军煞之气对术法的干扰,只此一架仙舟,可载兵五百,此行我等一共带来六架,到时,三千骁卒,从天而降,一举谋夺关城,如探囊取物耳!”那为首的老者手捻颌下白须,笑意盈盈说着,语气之中有着不易觉察的傲然。
当初,昊阳宗掌教李鹤远,曾向苏照承诺在苏郑发生冲突之时,不会派神照以上的大能插手。
一开始昊阳宗别说没派神照上人,就是金丹真人都没有派一位。
但随着苏国攻战郑国一郡半之疆土,崛起之势已显,再加上时易世移。
虽然道契仍有约束力,昊阳宗不能派神照上人直接插手,但还是找了其他办法规避道契限制。
不过,现在的李鹤远并没有大举支持郑国,而是先派出了一部分宗门力量,同时一来试探人道气运反应,二来也是为了和郑国谈条件。
是的,此刻的昊阳宗已经开始谋求在郑国的国教地位,只是一些细节还没有谈拢,郑君为一国之主,此人几乎承载了豫州人道气运的三分之一,性情何其霸道、刚强?如何能容许仙宗之人在头上作威作福?
可以说,对于昊阳宗掌教的许多要求,打心眼里逆反。
双方的合作,目前就停留在浅层表面。
曹骈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咄咄,道:“如有此物在,破苏军,收复失地,反掌之间!”
然而,那老者却泼了一盆冷水,面有难色道:“仙舟以仙晶催动,由几位长老联手勾划符文,只能用着此一战,后续两国之战,还要依赖曹将军用兵进取。”
曹骈闻言,默然了一下,心头虽有几分异样,但口中还是道:“有此仙舟,能用一次,已是大幸,曹某岂敢再奢求其他。”
那白发老者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这当然是临行前宗门交代,这仙舟只用一次的确是实情,人道气运对于仙道的排斥之力一直都在,但问题在于,还是可以再回宗门重新加持符文的。
“只是太轻易得来的东西,郑国如何会珍惜?”白发老者心头冷笑。
最近,宗门掌教和郑君商谈的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在宗门内小范围流传。
“我等仙人问道长生,求的就是个念头通达,为你郑国之臣,算怎么回事儿?还有那郑君,自听说人道龙气可以长生久视之后,却是愈发不将我昊阳宗放在眼里了。”
这边厢,见二人商定了军务,公子治俊秀无比的面容上,就挂着和煦的笑意,道:“曹将军,有此利器在,我大军收复失土就是板上钉钉了。”
此人面容俊朗,遗传了庄妃的气质,待人接物都是令人如沐春风。
曹骈看向卫国阳平关方向,面色凝重不减分毫,道:“公子,没这么简单,末将最近一直在思索当日颍阴之败,六万归师尽为洪水所淹,而今思来,想必苏国背后也有着仙道力量的介入,先前庞公临终前也说过,此非人力所为,非战之罪耳!”
提及庞灌,曹骈语气都是低沉了几分,沉毅的眉宇间,都现出几分哀戚之色。
庞灌退至宁平郡城之后,气急攻心,旧伤复发,没有多久就垂危濒死,在榻前拉着曹骈的手,连喊三声灭苏,溘然长逝。
当时诸将哀恸,有受其恩惠的军卒,哭声传遍整个宁平郡城。
而郑公知晓庞灌逝去之后,罢朝三日,赠谥号武靖,并命有司修忠烈祠,配享宗庙。
公子治此刻脸上笑意也敛去,沉声道:“曹将军说得不错,以庞公之能,如非彼等以仙道之力参合其中,岂有颍阴之败。”
曹骈点了点头,道:“此次,末将当一雪前耻,用苏军以祭庞公在天之灵!”
这时,公子治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侍卫匆匆而来,附耳说了几句。
“胡闹!军国大事,岂容她妇人来此!”公子治皱了皱眉,怒道。
却是公子治之妻。
公子治之妻庄氏,名诗宁,为庄妃之内侄女,也是公子治之妻,小两口儿成婚三年,琴瑟和谐,诗词唱和,感情甚笃。
公子治随大军于外,庄氏心中不知如何挂念,就带着缝制的秋衣前来。
曹骈见此,疑惑道:“公子?”
公子治苦着脸道:“家中妻子放心不下,带着仆人前来军中,说来送几件秋衣。”
曹骈闻言,笑了笑,道:“公子,夫人千里迢迢至此,终究是一片好心,话说,这天气的确是凉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公子治听曹骈如此说,心下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就担心曹骈对他生出一些意见。
在他来之前,就请教了几位对兵事略显博学之士,知道军中大将最为忌讳的就是带女眷前来。
公子治转身向着自家帐篷而去,不得不说,这位郑国公子所居的帐篷,算是仅次于主帅曹骈,内里敞亮,地上铺就着羊毛毯。
挑帘进入帐篷中,就见得一个云堆翠髻,桃腮杏眸,气质娴静的花信少妇。
少妇外披着一件黑色狐裘大氅,内穿淡红烟罗裙,身高适中,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丰腴有度,前凸后翘。
不远处,就传来一把笑声,带着几分清亮、欢快,道:“弟妹,我就说吧,十弟听说你过来,定会第一时间过来。”
“五姐,你怎么也来了?”公子治心下一惊,抬头看着不远处正坐着喝茶的胞姐——郑国永清公主。
“呦,才发现你姐我啊。”郑国永清公主轻哼一声,涂着蔻丹的手,虚点了点公子治。
此女一身男子武士劲装,作侍卫打扮,只是本就生的唇红牙齿白,艳丽似花,举手投足之间,轻熟风韵掩藏不住的流泻。
公子治苦笑道:“五姐,前方刀枪无眼,你怎么能来这,姐夫在家不担心吗?”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病涝鬼。”永清公主轻声说着,
公子治面上苦笑之色更浓,他这个姐姐,婚姻颇为不幸,当年也是能写着诗词,名满新郑的才女,但却因一桩政治联姻变得不快活。
永清公主笑意盈盈道:“最近在前线如何?金戈铁马,可有诗词作下?”
公子治摇了摇头,道:“军卒征战,杀气肃然,哪还有什么诗兴,诗宁,你可有诗作?”
这边厢,庄诗宁巧笑嫣然地看着姐弟二人说笑,此女生的倒不是那种国色天香,嘴角甚至还有一颗美人痣,鬓发间插着一根碧玉发簪,气质温宁,小家碧玉。
常有人言,此女极类知大体、性端娴的庄妃——庄明月。
公子治的母妃庄明月当年就是以侍奉笔墨的女官,为郑君看中,遂而贵为一国之妃。
庄诗宁轻轻摇了摇头,轻轻柔柔道:“一路所见,丁夫为受虎狼之吏驱驰,为戎事奔走,妾也无多少诗兴呢。”
公子治叹了一口气,似也有同感。
“好了,不耽误你们小两口一叙相思了。”永清公主目光显出一抹艳羡,笑了笑,转身向军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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