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又看了他一会儿,将他盯得浑身发毛。
鲁明远干笑道:“矿区那边路很崎岖,而且地上有很多碎石。摔一跤就会被划伤了。我不小心绊倒了,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
连胜才说:“哦没什么。千万请注意安全。”
鲁明远点头。
几人顺着路继续往食堂走去。
鲁明远今天晚上没有吃饭,而是在医务室那边领了两个面包,简单解决。
五人坐在一桌,伴着蛋白·粉吃那流水线生产的白面。
连胜摇了摇蛋□□,说道:“咸的快没有了。话说甜的加面你们能接受吗?”
四人抬起头:“……”
程泽:“甜……甜水面?”
方见尘说:“你这也是越级碰瓷。”
叶步青:“我们还要吃多久?现在过了多久?”
这就是一个不能直视且思考的问题。
几人顿时觉得人生无望,尽是黑暗。
赵卓荦咬着筷子想了想,问道:“数据分析类的学生,应该都是在做指导训练吧?”.
话题忽然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几人忽然沉默。
程泽说:“数据分析专业的话,应该是被安排做爆破分析的,那是有专门的数据室的吧?”
方见尘:“可进出还是在矿区啊。那边的路虽然相对平一点,但摔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
连胜搅着筷子说:“是摔伤。石子的划痕非常明显。”
季方晓端着餐盘坐了过来。
连胜看向他。
季方晓视线定在他们的碗里,抬手挡住下巴,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你们都这么吃吗?”
连胜点头道:“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季方晓表情有些崩裂。习惯可不可怕不知道,但连胜无疑是一个可怕的人。
季方晓抬起头,让自己不去看那碗糟糕的东西:“鲁明远没事吗?”
连胜:“你怎么是问我不是问他自己?”
季方晓:“我当然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我的意思是,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连胜推开碗,压在桌面上,问道:“那你看见了什么?”
季方晓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时没有看见,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摔伤了。然而当时还在工作时间,他一般是不会出来的。”
连胜:“那你听说了什么?”
“跟我们一起训练的,除了这一届,还有上一届的人。更多是外校的学生。他们和联盟大学未必相处的好。”季方晓抿了下唇,说道:“我听说的情况比较恶劣。有人因为操作问题请鲁明远出去指导,结果在他出来后又说机甲失控,在后面追赶鲁明远。那边的山路很崎岖,他一急就摔倒了。”
连胜眯起眼。
她以为是三十六区那几个不长记性的人干的,原来还是内部分裂?这群人该不会也是这边呆久了,脑子也有些不灵清。
季方晓也很是严肃的皱眉道:“是不是真的机甲失控,就说不清楚了。而且人证也没有。但是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不管是意外还是恶作剧,都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不管平时关系好不好,来到这里就都是联盟大学的学生。他们的母校直接将他们连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何况鲁明远跟季方晓还曾经合作过好几次。让他漠视鲁明远被欺负,他还是做不到的。
何况打压别人看人出糗,又能获得什么快感呢?兵痞从来不少,但是一个会嘲笑欺辱队友,还不以为耻的人,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毒瘤垃圾而已。就算己方只剩下一个人,连胜也绝不会任命他。
餐桌上又陷入了安静。
季班去基地仓库停好机甲,做二轮数据检修。将损失登记向上申报完毕,哒哒跑来食堂。一来就看见成群坐在一起,仿佛要入定升仙的朋友们。
“你们在干什么?”季班实诚问,“是东西太难吃了吗?”
连胜问:“如果有人以开玩笑的名义取笑你,你应该怎么办呢?”
季班说:“有些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如果觉得好笑,当然也要让他也体会一下。”
连胜欣慰道:“你干得对。”
他们这边说了几句,面都坨了。原本就很难吃的东西,这下更是凄惨。
于是一个个苦着脸,硬生生憋下了这碗面。
他们觉得这世界上最伤人的一句问候,大约就是“下碗面给你吃”。
他们这边的行程其实排得很满。早上要坐车去矿区,晚上才能回来吃饭。管事教官还不一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们在基地内部又不能用光脑进行联系。除了对方主动传召,要见一面还真是难。
季方晓带了几位当时在场的学生,晚上去过一次,早上又去了一次,才终于见到他。随后向他反应关于“机甲失控”的问题。
当然谁都知道,传感机甲失灵是可能的,但失控的概率无限贴近于零。相信机甲失控不如相信是驾驶者脑子失控。
教官沉吟片刻,他如今被联盟大学这四个字弄得脑袋发胀。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找人问问,你们回去训练吧。”
晚上学生回来,他叫了几个当事人过去询问经过。
犯事学生一脸无辜表示自己毫不知情。鲁明远憋了憋,也说只是误会。
这种事情,没有监控,全靠双方自圆其说。对方抵死不认也没有办法,就看教官评判讲不讲良心。
但鲁明远并不想闹大,致使各军校团队关系僵化,所以强行忍了。
教官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们。能安静的解决当然是最好的,因为他也不想再出现什么意外了。可这群学生蠢蠢欲动,自作聪明,的确是很容易出事的。
“我不接受任何关于机甲失控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想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拿这样可笑的事情来搪塞我,我也只能让你们知道我一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教官说,“如果被我发现,或者说相同的事情再出现一次。那么涉事人别说退出远征军的集训,我保证你的档案,绝对不会在任何一个兵种的招生办手里。需要我再强调一次吗?”
学生答道:“明白!”
教官又看向鲁明远,半垂着眼皮道:“一个军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保护自己。否则他拿起手中的武器,又是为了什么?每一个士兵上场的目的都不是为了送死。”
军部就是这样残酷的地方。强者为尊,他们不会对弱者给予同情,更不会因为同情而给予他们优待。
顾全大局时常被拿来当作软弱的借口。可是如果一个士兵只是被欺负都要向长官伸出手,他又能在什么时候展现他的坚强呢?
鲁明远朝他敬礼,然后退出办公室。
另外几名男生跟着走出来。
双方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但谁也没有说话。
就算关系再恶劣,也不可能在这种布满监控的办公区进行争吵。
于是他们一路和谐的走到街道上。
连胜和季方晓等人就站在门口。见他出来,问道:“都说了什么?”
鲁明远摇摇头:“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连胜抬手挡了下太阳。总觉得这边的夏天似乎来得有些迟:“你有没有分寸一点都不重要,他们有没有才重要。”
机甲本身是一个大型兵器,就算摘除了高杀伤力的武器,依旧不能改变它对人类生命的威胁性。用这样的行为来恐吓战友,如果不从一开始制止,那么无法保证他是否会将这行为变本加厉。
鲁明远似乎不想多说,摇摇手往前走去。
旁边几位男生见状,无辜的耸了下肩:“下次打小报告之前,能不能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知不知道什么叫多管闲事?”
连胜转身指着他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给我定住。”
“干嘛?”那男生插兜说,“知道尊敬学长吗?我比你大一级,新生。”
连胜:“既然你这么嚣张,有本事就站着别动。”
连胜反身去追鲁明远:“前面那个等等!”
鲁明远停下脚步:“怎么了吗?”
连胜搭住鲁明远的肩膀,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连胜说:“鲁明远同志你知道吗?在山鸡的世界里,如果一只公鸡,被另外一只啄过之后却没有反抗,那么它最终的结局,就是被自己的同类生生啄死。”
鲁明远懵道:“……山鸡?”
“对。动物之间的生存法则。其实这也适用于人。大家都喜欢欺软怕硬。有些经过教育开化的人,心里知道这样不对而会去压抑住那种感觉。但有人一直就像一只愚蠢的牲·畜,在他们心里,踩变线而让人抓不住把柄,就是一件值得高兴且骄傲的事情。显然这种人还不少。”连胜说,“你一个开化过的新人类,也要纵容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吗?”
“……”鲁明远,“啊?”
“可是我不是纵容,我是打不过他们啊。”鲁明远实诚道,“打不过就躲。逞强干什么?他们也不敢真的很过分。而且,把事情扩大的话,对大家都会有影响。到时候队伍内部分裂了怎么办?”
连胜皱眉道:“从你开始让步开始,你就在说服自己妥协。为什么?”
鲁明远:“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什么为什么?”
连胜:“你又不只是一个人我的朋友!怎么会打不过呢?”
“你想干什么?”鲁明远听她说着忽然有些忐忑,“打群架?不要冲动了连胜。这后果多严重知道吗?公开打群架还不如去找人偷偷打他们一顿。”
“什么打群架?……哦也算是打群架。你的想法也很前沿啊。我们可以向他们挑战。你最擅长的是什么?不是跑路不是无耻也不是帮着矿队计算什么……破点。你是一个数据分析师,是一个副指挥!”连胜拍着他的背道,“而联盟最优秀的指挥就站在你的面前。联盟最具潜力的士兵,就是你的校友和后盾。你有什么好怕他们的?他们大一级又怎么样?学的就一定比我们优秀了吗?向他们挑战!来吧,来场团体赛一决高下,让他们好好闭嘴!”
鲁明远沉吟片刻,犹豫道:“嗯……这个我需要再想想。”
他一直是个低调而不起眼的人。
因为个子矮,声音小,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依靠别人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不能永远保护自己。他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壮,技术也不够强大,不能让别人需要。
只有在数据分析的领域,才能牢牢踩住自己的土地。而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又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所以他很努力的在指挥系奋斗,是这个地方给他带来了尊重和荣誉,他享受着自己学习的一切。
可是挑战?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赵卓荦从后面跟上来,怕他误会,说道:“学长,我们不是想勉强你,只是希望你能听一听我们的话。”
鲁明远点头:“我会考虑。真的。但是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以后我会小心,而且对方应该也不敢再做第二次。”
叶步青摇头说:“我的经验告诉我,欺凌永远没有一次性的。就算不是你,也可能会是其他人。”
赵卓荦:“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如果连用机甲恐吓,这最重要的一点底线被迈过去,最后也都是不痛不痒的结束,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不能用机甲,不会用其他的方法吗?没有造成**伤害的,就不是欺凌了吗?这种风气总是不好的。”
鲁明远匆忙挥手:“其实没有想的那么严重,以前他们都没这样做过。而且矿区有采矿队进行监督,基地有全面的监控网络,我还是很安全的。”
连胜说:“我发现事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鲁明远:“什么事情?”
连胜:“三十六区的事情,我们刚刚就在说这个。”
连胜抬起头,沉沉说道:“最开始的时候,联盟招标采矿队,下放补助金,他们应该是很高兴的,以为自己的城市终于要步入繁华了。”
“可是没有想到,政方只是初期发放了极小一批的款项,之后再也没了踪迹。矿队的收入和他们也没有丝毫关系。相反,为了保证矿区开发,城市建设被限制,年轻劳力被征用。他们的生活更不便利了。”
“这种时候他们才发现,现实生活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既然三十六区所属联盟,他们觉得政方肯定不会太过分。他们现在面对的就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们或许想过反抗,但是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行。只能安慰自己,他们损失的不过就是一笔额外之财而已,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已经完全改变了。他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机会。因为这个地方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将他们反抗的权力也夺走。就变成了现在的三十六区。”
“可这中间才用了几年呢?”
“我觉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妥协。妥协和忍让是不一样的。妥协只是对现实的逃避,寄希望于难以预测且毫无准备的未来,以应该为基础,一步步割让自己的权力。而忍让是在知道自己目标的情况下,为了争取更高的权力,以前进为前途,而做出的暂时的让步。”连胜说,“你觉得应该的事情,未必会成为现实,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连胜按住他的肩膀,认真问道:“鲁明远同志,请问你究竟是在妥协,还是在忍让?”
鲁明远错愕道:“我没有想那么多。”
连胜:“那你想试试吗?新生跟老生打一场团队赛,你就是我们特邀的数据分析师。赢了是威慑,输了也不丢脸。”
鲁明远说:“听起来是不坏。”
看看反抗,究竟是会变成更残酷的绝境,还是会带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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