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卯时不到,祁湛便醒了。
窗外天还未亮,偶尔传来一两声枝条被雪压弯的轻响,除此以外,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祁湛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枕边的人儿不知何时将身子转了过来,只是后背依旧紧贴着墙,借着微弱的光,他能看到她抿成一条线的唇瓣和微微皱起的眉。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可很快他就看到,那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要醒了,祁湛忙将手收了回去,就这么静静望了她良久,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从床上起身,用热水擦了把脸,披着氅衣,吩咐门口守夜的丫鬟去叫傅翌。
傅翌简单洗漱一下就匆匆来了,恭敬道:“世子可要回屋?”
祁湛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影,淡淡说了声:“不必。”
便将里屋门掩好,对傅翌吩咐道:“你用完早膳就进宫一趟,赶在晌午前将刘嬷嬷她们接回来。”
傅翌以为祁湛终于想开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傅翌就要退下,祁湛喊住了他,问:“我之前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傅翌一怔,这才想起祁湛之前吩咐过他,要他好好调查一下楚妧以前在大靖皇宫里的事。
其实早在大靖的时候他就调查过了,长公主除了性子跋扈以外,风评也很差,时常跟那些大臣们混在一起,在朝廷中有很多追求者,甚至有向楚衡提亲的,只是楚衡当时觉得楚妧还小,不宜婚配,暂且把这事压下去了而已。
傅翌当时就与祁湛说过这些,但祁湛并不在意,他要的只是长公主的身份而已,至于楚妧喜欢谁,性子如何,风评如何,他全都无所谓。
可祁湛现在动了感情,以前不在意的事,如今都变得在意了,又要他调查此事,分明是因为丁正文的出现,勾起了祁湛一些不好的回忆。
傅翌沉思半晌,斟酌着语句,答道:“调查过了,与之前在大靖调查的那些无二,丁正文也曾向世子妃提过亲,但皇上没答应。”
祁湛面色冷了几分,原本随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修长的指节一阵青白。
傅翌忙道:“世子妃之前虽然与那些大臣走的近了些,可认识您以后就再也没与他们有过来往了,而且宫中传言大都做不得数,您难道觉得,世子妃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么?”
她确实不是跋扈的。
那些传言一点儿都不像她。
祁湛脑海里又想起了她昨天对他说的那句:她没有过去。
难道是丁正文的一厢情愿么?
祁湛微微敛眸,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轻声道:“行了,你先去罢。”
傅翌退下,门口的绿桃迎了上来,半低着头,小声问道:“可要吩咐伙房备膳?”
祁湛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淡淡道:“先备着罢,等妧妧醒了再端过来。”
“是。”
雪已经停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光明晃晃的照在雪地上,折射出的光不似梅花那般娇媚,刺的人眼睛有些泛疼。
祁湛走到妆台前用缎带束了发,随后就静坐在窗前椅子上,过了良久,屏风后才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响动。
楚妧看到祁湛还在屋里不由得愣了愣,倒是祁湛先开口了,问她:“饿么?
我让丫鬟备些吃食过来?”
楚妧没有拒绝,由绿桃伺候着洗漱。
绿桃想着楚妧晚上要去参加宫宴,便拿了些花样繁复的首饰过来,正要给楚妧戴上,一旁的祁湛却道:“拿些素净的就成,不用这些。”
楚妧在祁湛的语声中听出了一丝不自然。
她知道是因为丁正文的缘故,他不愿让她惹人注目,便也由他去了。
只是在绿桃退下前,忽然拿起桌上兰花图样的鎏金宝石簪,说了句:“我喜欢这枚簪子,我想戴它。”
绿桃有些迟疑的看向祁湛,没敢接簪子。
祁湛眸光淡淡地瞧着楚妧手里的簪子,没有说话。
他自然明白楚妧并不是真的想戴那枚簪子,她只是不喜欢他的控制罢了。
以前是只在心里反抗着,从不说出口,可昨晚将话说开后,问题早已摆到了明面上,她也没必要继续忍耐。
她已经让了一步,他也必须退一步。
祁湛微微敛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过来,我帮你戴。”
楚妧迟疑了一瞬,还是攥着手里的簪子过去了。
绿桃搬了个椅子让她坐在祁湛身边,簪头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柔软的掌心也透出了淡淡的粉。
红色确实与她很配。
但她认识他之后,也只有大婚那日穿过红。
祁湛拿过簪子,正要戴在她左鬓时,忽然问了句:“想戴在左边还是右边?”
楚妧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抬起的胳膊,低低说了声:“左边。”
然后她就看到,祁湛将右手的簪子挪到了左手上,斜斜地插在了她右鬓上。
她顺着他的心思做,他却故意和她反着来?
楚妧的两腮鼓了鼓,拧着眉毛道:“我说的是左边!”
祁湛笑了笑,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轻声道:“对我来说是左边。”
他们是面对着的,对他来说确实是左边,楚妧也不好再说什么,半咬着唇瞪了他一眼,坐到桌前吃饭去了。
祁湛小占了一次上风,心情似乎很不错,饭也比前几天吃的多了些,早膳用完时,傅翌便领着刘嬷嬷和夏云静香回来了。
她们三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被包裹的像三只小熊,精神头瞧着比在府里时还好些,似乎并没有吃什么苦。
刘嬷嬷嗅觉敏锐些,很快就察觉到了饭桌上微妙的气氛,微笑着走到楚妧跟前,道:“宫里礼部前些日子出了点状况,说是要派遣几个懂大靖礼仪的人过去,王爷觉得世子去过大靖,就将这事儿交给了世子去办,可世子不过在大靖呆了半月而已,又哪懂这些?
所以就遣了老奴和夏云她们过去打点,当时天色晚,老奴又去的急,所以就忘了和世子妃说,倒是让世子妃担心了。”
楚妧自然明白刘嬷嬷的心意,也没有说破,转头问祁湛:“嬷嬷回来了,世子打算如何处置绿桃她们?”
祁湛淡淡道:“你选两个称心的留下,其余的让阿元交给孙管家分配到别房去罢。”
楚妧道:“世子房里不缺下人么?”
祁湛的脸色沉了半分,语声僵硬的道:“我这几日都留你这儿,你要觉得下人不够,就将西房也腾出来给她们住好了。”
楚妧不再说话,低头喝了口茶。
祁湛瞥了她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楚妧头上的珠簪,对刘嬷嬷吩咐道:“给世子妃找件配套的衣服穿上,不要太复杂。”
刘嬷嬷道:“是。”
祁湛又对楚妧道:“我回房里等你,你收拾好了就来找我,我们要在晌午前进宫。”
楚妧应了一声,祁湛又瞧了她半晌,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忽地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望着楚妧头上的珠簪问刘嬷嬷:“嬷嬷觉得,这簪子戴在左边好看还是右边好看?”
刘嬷嬷一愣,看着楚妧头上的簪子琢磨了半晌,才低声道:“老奴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
楚妧的脸又鼓了鼓,扭过头不说话了。
祁湛轻笑一声,这才跨过门槛出了门。
待下人都散去后,楚妧又问了刘嬷嬷一些在宫里的情况,得知祁湛特地吩咐人照应着后,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倒是刘嬷嬷提了一句:
“大靖使臣中那个姓丁的侍郎曾托人向老奴打探过您的消息,世子妃与他相熟么?”
楚妧摇了摇头,道:“不熟。”
随即又有些紧张的问:“他都打探了什么?
你告诉他了么?”
刘嬷嬷道:“问的无非是一些世子妃生活上的琐事,老奴不敢乱说,打了个马虎眼应付过去了,不过老奴觉得,他对世子了解的倒挺多,他似乎已经知道世子受伤的消息了。”
楚妧忙问道:“嬷嬷可曾与他打过照面?”
刘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他都是拖宫人传话的。”
楚妧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想起祁湛那天把丁正文丢到荷塘里的事,心知丁正文这次八成是冲着祁湛来的。
恐怕他早就观察着怀王府的一举一动了,要么也不会知道刘嬷嬷被调进了宫里。
楚妧心里不禁有些担忧,由刘嬷嬷服侍着换了衣物后,就去了祁湛院里。
祁湛正站在窗前的那颗梅树下,抬头看着树梢出神,晨曦的光照在他的面颊上,那肤色白的比雪还清透三分,偶尔有风吹过,树上的的雪花就伴着梅香簌簌而落,那幽深的瞳孔中也留下了点点斑驳的痕迹,那苍白中犹带几分病弱的样子,美的惊人。
楚妧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轻轻说了句:“外面凉,你何不进屋里等着?”
祁湛笑了笑,没有回她,倒是一旁的傅翌说了句:“世子瞧梅花开的好,就想出来看看。”
说完,傅翌又用手指着树上的一株梅,道:“那几朵昨天还是花骨朵,今天就全开了。”
楚妧顺着傅翌指的方向看去,那几朵小花映着雪,在阳光下白莹莹的透着亮,中间那淡黄色的花蕊随风颤动,确实好看的很。
楚妧心里不知怎么就冒了个念头出来,她望着祁湛,轻声问:“你知道花开了多少么?”
“九朵。”
祁湛淡淡道。
楚妧的笑容僵在脸上。
书里的长公主也数过梅花,她数梅花的时候,是孤独而寂寞的。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祁湛就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进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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