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下地平线时,光线黯淡下来,祈神仪式结束了。
“侯主,可以开始了。”
大史停止念咒,转过身来朝聂伤点了点头。
聂伤盯着巫师中间的一口大铜鼎,暗道:“大战在即,容不得迟疑,但愿天帝没有安坏心!”
稍一踌躇,大步到铜鼎前,往里一看,里面盛着半鼎浑浊的红色液体,酒味混着血腥味,味道异常浓烈。
深红酒液微微颤动,有几条蛇状物体在其中慢慢蠕动,底部还有一大块一大块的紫色肉块,看上去好似动物肺叶,也在一张一缩的活动。就像后世的泡蛇酒一样!
此物一看就是天帝的风格,聂伤对此极其排斥,知道其中会有天帝神力,若是使用了,一定会和天帝产生纠葛。
但是大战在即,生死存亡就在明日,为了得到力量,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侯主,歃血!”
大史见他发呆,在一旁轻声提醒,对他使了个眼色道:“神农会护佑我们的。”
“但愿神农能帮我吧。”
聂伤深吸了一口气,掏出匕首来,一抹手掌,渗出血来,捏紧拳头放在鼎上。
“呼啦啦!”
血液刚一滴入酒液中,一条手臂粗的血蛇就蹿出水面,直朝他手臂扑了过来。
幸好它的长度不高,没有触碰到聂伤,只在拳头下面接血。
聂伤定睛一看,不是什么蛇,而是一根血肉组成的条状肉块,分了好几个杈,满身都是玻璃质地的尖刺,就像一颗红色的仙人掌一样。
它的顶部接到血液,迅速融入到血肉之中,颜色更加鲜亮几分。其中一根尖刺迅速生长,一直长到两尺多长,一指粗细才停下。
聂伤的恢复能力很强,只滴了几滴血伤口就不再流血,他也不想让这东西多吃,便把手收了回去。
“嗤!”
那血肉仙人掌贪婪的追了上去,拼命拉长身子想要继续喝血,身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形状越发丑恶。
“商人信奉的这位天帝,颇有邪神做派啊!”
聂伤满脸厌恶,退开一步,对大史点点头。
大史看向人群,朝几个神灵贵宾示意。
实力最强的拘土氏走了过来,也把血液滴了上去,血肉仙人掌吸了他的血,也长出了一根长长的尖刺。
接下来是虫二等人,然后轮到一众内卫斥候,再后是众多妖兽和异血野兽。
一轮下来,数十个强弱不一的异血生灵的血液被那血肉仙人掌吸收了。
此物的身体胀的圆鼓鼓,表面晶亮光滑,身上长满了细长尖刺,好似树木枝条,整个变成了一颗血玉枯树!
众人拥在大鼎旁,看着那血玉枯树,表情都有些紧张。
“饮血酒!”
大史喝了一声,将一个古旧的青铜酒斛递给聂伤。
聂伤接过来,看了眼上面代表天帝的饕餮纹,避开血树,伸到鼎里舀了满满一斛血酒出来。
众人也都接了青铜酒爵在手,聂伤把斛里的酒挨个过去,每人倒了一杯。
倒完一圈,聂伤捧着酒斛,目光炯炯的扫视身边属臣。
众人也都端酒在手,一起看着他。
聂伤单手举起硕大的酒斛,慨然道:“诸位,请举杯!”
“呼!”
几十只手臂如林竖起,血酒在青铜酒爵里荡漾!
聂伤奋声叫道:“饮完此酒,伤与诸位血脉相连,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众人齐呼,一起仰头灌酒!
“哐啷!”
聂伤把酒斛摔在石头地上,振臂高呼:“我在耆国在,我亡耆国亡!我与诸位同在,我与耆国同在!”
“哐啷啷啷!”
众人也摔了酒爵,跟着高呼:“我与侯主同在!我与耆国同在!”
“我与耆国同在!”
“我与耆国同在!”
……
群情激昂,呼声响彻天际,声浪震动山林!
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浑身燥热,直觉周围有热气灌注体内,化成力量输送到身体的每个部位。
力量感一阵比一阵强烈,不断往上攀升,众人身上力量溢出,愈发奋力嘶吼!
“呵呵,命脉串联祈神术起效了!”
躁动的人群中,只有大史紧盯着那颗放光的血树,捻须微笑。
……
“秧,如有意外,会有人来找你,你带着孩子立刻走。”
侯府之中,聂伤坐在躺椅上,对女秧说道:“逢国那里有米姑在,应该不会亏待你和七月。”
女秧抱着孩子坐在对面,面色平静,嗤笑道:“亏你还当众宣布,要和耆国人同生共死呢,原来背地里给自己女人孩子留下了退路。国人都对你全心信任,没有任何人逃走,你好意思面对他们吗?”
“而且那米姑,她对你一直不安好心,我去了,岂不受她的闲气?哼,就算要逃,我也不会去投那女人。”
“呵呵,米姑身边全是我们的人,她是聪明人,不敢苛待你们的。”
聂伤笑了一声,摸了摸孩子的脸,说道:“我也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阴私小人。”
“如果战败,耆国这里就不适合凡人居住了,让普通国人陪我们一起死,着实没有必要。”
“我已经安排好了,官府那里收到消息,也会紧急疏散平民,往周边方国逃命,你也带着孩子走。我们这些异人和青壮男人,会战斗到最后一人,为你们断后。”
他说的轻松,女秧却听的脸色发白,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抽泣道:“难道我们不能搬走,非要留在这里和那神水猿拼杀吗?”
“逃逃逃,就知道逃!”
聂伤烦躁起来,说道:“我对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我们无路可退!”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顿了一下,安慰道:“我说这些,只是防备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不一定会输!”
他站起身来,看着天边,傲然说道:“我聂伤从没有输过!不过一只老朽的猴妖而已,焉能击败天命之人!”
女秧还是低头抹眼泪,怀里的孩子却咯咯笑了起来。
聂伤看了过去,感应到孩子身上有湿土之气,好似春雨后的土壤,不禁生疑。
又见女秧毫无察觉,便抱起女儿,仔细感知了一下,竟然是纯正的地母神之力,又惊又喜。
“她身上的地母神血脉,怎么在这个时候激活了?”
他没时间去探究,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大声笑道:“你看看,七月多有勇气,临险则喜,不像你只会哭。哈哈哈,我的女儿有奇异血脉,将来必成大器!”
“噗!她懂什么?”
女秧也笑了出来,斥了一声,一抹眼泪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在分出胜负之前,我会为国人做好榜样,不让任何人恐惧慌张,不会让后方生乱,不会让你分心。”
聂伤笑道:“我看你把盔甲战车都准备好了。呵呵,用不着,着常服巡视国内,镇定民心即可。”
女秧撩起头发,抬头说道:“依你嘱咐,兵甲战车,是留着逃命的。”
她情绪稳定下来,起身接过孩子,柔声说道;“家里不会有事的。已经是半夜了,外面的人都等急了,你快去吧。”
“嗯,你一直都是我的后盾。”
聂伤深情说了一句,把孩子交给她,拥抱了她和孩子一下,转身走出院门。
门外火把通明,战士肃穆,利刃和铠甲闪着寒光。
聂伤大步走过人群,走到大青羊跟前,从星炭手中接过缰绳,抬腿跨上羊背,驱羊就走。
卫队跟着他后面,脚步沉重,甲胄铿锵,一路往东城外而去。
在他们身后,女秧抱着孩子,和无数老弱妇孺紧紧跟着,一声不吭,一直跟到城外五里的通道入口,目送队伍消失在洞穴之中。
……
来到地底军营,询问盐洞前线的战况。
主将满回报说:最近两日,一只亵妖都没有看到。
此前亵妖一直都在不断进攻盐洞壁垒,湖边长期有亵妖和守军对峙,最少的时候也有十余只出现。
像这两日的情况从未出现过,正是大举进攻的前兆!
聂伤道:“那神水猿性子急,却又很守信用,说明天到就明天到,不会早也不会晚。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我看你也疲惫了,也去睡一会吧。”
满笑道:“此种强度比行军打仗轻松多了,有什么疲惫的。呵呵,若是连这点劳累都受不了,我哪有信心统兵?”
聂伤也不再劝,起身出了兵营,来到后方的守井族人营中。
守井族人孤注一掷了,除了水神和她身边的侍者之外,所有的族人都搬到前线。
一族存亡在此一举,胜了不说,若是战败,守井族人无路可逃,只有灭绝一条路!
他们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全族皆至,准备一起战斗,一起赴死!
守井战士都在前线,后方营地里全是老弱妇孺。这些弱者经不起一点冲击,一旦前方战线被攻破,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聂伤走进营地,直奔最大的一顶帐篷,掀开帐门一看,白衣银发的水巫正闭目念咒。
目光在水巫身上停留了一下,刚要进去,又看到古令水妹坐在角落里,手上轻拍着一个婴儿,不禁眉头一皱。
他面露怒色,没有理会水巫,直接走到古令水妹面前,喝问道:“怎么把我儿子也带来了,我不是让他留在守井村吗?”
古令水妹表情为难,看了眼水巫,小声说道:“是水巫大人……”
“是我要带来的。”
水巫忽然发声,目光冷淡,扬起下巴说道:“苍宗是守井族人,身负诅咒,只能在地底生活,不能到地面去。”
“若我们败了,你难道想让我带着他在地底东躲西藏,躲避追杀吗?那个时候,整个地下峡谷都是亵妖,神水猿又神通广大,我和苍宗又能藏到哪去?”
她转过头去,冷哼道:“反正也逃不掉,我们是母子,不论生死,他都应该和母亲在一起。”
“谁说没地方藏?”
聂伤喝了一声,走到她面前说道:“我早就让人给你带话,我已经找到了藏身之处,我的人完全有力保护苍宗和你!”
水巫不说话,只是摇头。
聂伤恼了,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掰了过来,说道:“我的话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吗?”
水巫在他的逼视下,冷傲之态瞬间全无,红着脸叫道:“我是守井族的巫师,我要和守井族共存亡!苍宗是我的孩子,我要……”
“聂苍宗也是我的儿子!”
聂伤打断她的话,紧盯着她的眼睛喝道:“你这婆娘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你想要孩子去死吗?”
水巫用力挺起胸膛和他对视,尖声叫道:“苍宗是守井族的孩子,他要接受守井族的命运!”
“勿支若水,你简直不可理喻!”
聂伤无语摇头,放开她,负手喝道:“来人,把她们三个都带走!”
立刻有几个卫士冲进帐来,将水巫架了起来,古令水妹也慌忙抱起孩子,被两个卫士挟着,一起拥着往外走。
“聂伤,你不要羞辱我,快放了我!”
水巫踢腿尖叫,聂伤冷着脸看也不看她。
水巫见说不动他,又叫道:“好,你把苍宗给你,你放开我,我留下,我必须要和族人们待在一起。”
聂伤见她挣的头发都散了,意志无比坚决,犹豫了一下,挥手让卫士放开了她,自己则带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苍宗,母亲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背后传来水巫的哭喊,聂伤不为所动,一步未停,催促脚步踯躅的古令水妹快点走。
“哇哇哇哇!”
就在这时,古令水妹怀里婴儿突然大哭起来。
“啊!耆候,你看孩子怎么了。”
古令水妹低头哄孩子,忽然惊呼一声。
聂伤停步看去,只见灰白头发的婴儿不停挣扎,伸出小手朝着水巫,果露的手臂上长出了一片片黑色鳞甲。
鳞片越长越多,一直蔓延到头面上,头顶也鼓起两个小包。
“他的黑龙血脉怎么也激发了!”
聂伤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是怀疑两个孩子是不是预感到了危险,所以才激发血脉以自保。
聂苍宗的力量越来越大,古令水妹已经控制不住他了。
聂伤沉默了一下,抬手说道:“你们留下吧。”
水巫一听,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到跟前一把夺过孩子。聂苍宗被母亲抱在怀里,一下不哭了,身上鳞片也慢慢褪去。
“唉。”
聂伤看着她们,叹了口气,正要再安顿几句,后方突然传来了惊心的号角声。
“呜……”
聂伤面色一变,回头看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自语道:“伏兵的信号!龙须白鱼把亵妖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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