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灯瞎火,褚桓将一根箭搭在了弓弦上,在一边警戒,南山则开始在原地搜索各种细微的痕迹。
南山扒开一丛树叶,一条已经死成了干的蛇突然从中落了下来,他在动作略一停顿,眯起眼睛盯着脚下的死蛇,身上那一点被误食的血翻腾起来的热度早就荡然无存。
“南山,”站在一边的褚桓忽然开口问,“为什么这片林子这么安静,连虫鸣都没有?”
由于周围太安静了,褚桓开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这种时候就应该庆幸此时跟他在一起的人是南山,换一个腿软肝胆稀的,估计已经让他这么一句话给吓跪了。
南山拎起地上的死蛇,它身上没有伤口,还保持着张嘴欲咬的动作,成了一条张着嘴的蛇僵尸,长着眼睛的地方已经溃烂了。
四下里忽然掀起一阵小夜风,吹得树枝乱颤,饶是褚桓,也忍不住做了一个下意识的瞄准动作,他不知为什么想起南山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每次遇见,必有人死,绝无例外”。
忽然,南山在树干底部看见了一个记号:“这是什么?”
褚桓借着打火机的光走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记号——危险。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袁平留下的,问题是这里有其他智慧生物能看懂他的警告记号吗?
为什么袁平要把记号画得这这么低?
他是曾经潜伏在这里吗?
袁平的笔画时轻时重,极其仓促,旁边有好几道利器划痕,到了最后一笔戛然而止。
潮湿的草地上有被压过的痕迹,扒开茂密的灌木丛,褚桓看见里面有一天深深的印记,是人被拖着走的时候,勾起脚尖卡出来的痕迹。
褚桓后退一步,顺着插在树上的箭矢来路方向往树上望去,根据蛛丝马迹还原出当时的情况——如果小芳、棒槌、大山和袁平他们四个人当时是在一起的,那么走到这里,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危险,迫使他们分开隐蔽。
其中袁平趴在大树下,一个拿弓箭的人在树上,刚好成一条对角线。小芳的发带落下的位置与这两个位置互成犄角,那么这四个人应该站成了一个四边形,能互相掩护。
他们遇到了什么?
还活着吗?
是什么让袁平连留个简单的记号都这么仓促?
褚桓相信守山人和守门人都是善于隐蔽的,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发现?
如果……如果是方才那个大家伙,为什么会没有发现树上的他们俩?
褚桓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大树根部被利爪抓出来的痕迹,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不,它不是没有发现,恐怕只是暂时离开,做个记号而已。
所以说这片鸦雀无声的林子里,究竟有多少方才的大家伙?
南山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把拽住褚桓的胳膊:“走!”
两个人的脚步都极轻,然而在鸦雀无声的密林里依然重得让人难以忍受。
褚桓:“所以这是群居动物?”
南山:“不是,以前一般都是单独一只,而且一年前我带人下山巡视的时候,这片山里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一个世界充满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危险的世界的地图居然比地铁橱窗里的广告还日新月异。
守门人平时不下山门,是死宅,守山人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不在,等于说他们现在连个靠谱的向导都找不着。
褚桓只好硬着头皮问:“那它们弱点在哪?怎么打?眼睛扎瞎几只行吗?速度呢?”
“它的‘眼睛’比石头还硬,速度比不上音兽,但是跑起来也不慢,弱点在小腹上……”南山停顿了一下,“唔,就是那。”
“哪?”褚桓顺口问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整个人不知道往哪边凌乱了。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继承广大街头流氓分子们“撩阴脚十八式”的衣钵,真是功夫用时方恨少。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依然是沉重的,却远比方才急促,来者众多,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躲恐怕是没有意义了,这些东西的嗅觉远比他们想象得厉害。
南山停下来,用小芳那一截长长的辫绳将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闭眼。”
褚桓把弓箭背起来收好,摸出短刀和尖刺,闭上眼睛,一时间震动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彷徨逡巡的低吼声、乃至于他自己的心跳声,全都越发地清晰起来。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南山对他说。
褚桓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这里没有血,没有过多挣扎的痕迹,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唔。”
他话说了一半,骤然被某种温软的东西堵住了嘴,褚桓怔住了。
南山……亲了他?
南山终于忍不住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带着些许行将破釜沉舟般的豁出去——虽然一触即放,甚至谁都没来得及回味。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出声,褚桓愕然之后,忽然发现南山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手有一点不易察觉地颤抖,他蓦地心尖一软,虚虚地在南山的手上握了一下:“小心一点。”
说话间,那沉重拖沓却绝对不迟缓的脚步声逼近眼前,一声古怪的咆哮声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响起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怪物的叫声仿佛回音一样四下接力般地传递下去。
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全部屏蔽了自己的视觉,因此看不见——周遭整片森林里全是身上长满了眼睛的怪物,它们大小不一,满身长满冷血动物一般竖瞳的眼睛,所有的视线盯在中间的两个人身上。
两人在树影幢幢中,就像陷入汪洋中的一叶小舟。
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怪物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压力,褚桓和南山甚至没有多余的布头来把眼睛盖一下,只能完全凭借意志力扛住死命想要睁眼的意志。
双方僵持了一瞬,突然,原本低沉的吼叫声猛然拔高,“嗡”一声直撞在人心上,褚桓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然而到底还是忍住了。
几头怪物仿佛是接受了冲锋的信号,分别从几个方向向他们冲过来,在闭着眼的情况下,完全没法分辨哪个在前哪个在后,褚桓手腕上帮着的绳子却被南山拉了一下,南山直冲着第一声吼叫发出的地方而去。
那很可能是这一群怪物的头,褚桓发现自己还在努力通过听力辨别环境和方位的时候,南山已经无所顾忌地锁定了对方的头领,不给自己留退路地硬碰硬,迎头而上,尽管南山一直以一个宽容大度乃至于某种程度上有些温润的族长形象示人,骨子里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却并没有泯灭。
或许只有在某些危难的关头才能让人窥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褚桓一愕之下,立刻跟了上去,同时尽量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模拟判断南山下一步的行动,他们俩现在是被绑在一起的,又谁都看不见,各行其是只会各自拖后腿。
“噌”一声在褚桓耳侧响起,南山手里的刀撞上了什么,那一刻,褚桓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全部高度集中在了耳朵上,他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金石之声,是对方的爪子。然而刀锋没有伤及对方分毫,褚桓一把握住南山的手肘,把着他的胳膊使寸劲一推,怪物的爪子被他们俩生生推偏了,轰然落地。
褚桓只好自我安慰,虽然砍不动,但是好歹让它崴个脚。
他的阿q精神还没能进行到底,突然,后脊一凉——到处都是吼叫,到处都是脚步声,到处都是震动,这对于平时不是盲眼的人来说,听力系统几乎是一片混乱,这种情况下,好用的就不是听觉,而是直觉了。
身体预警的一瞬间,褚桓已经从身后一跃而起扑倒了南山,两人一起滚了出去,与一道厉风擦肩而过,后一只怪物的巨大的爪子当空砸下来,挥了个空,正好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开头那只崴了脚的身上。
只听一声气急败坏般的咆哮声响起,被同伴误伤的怪物出离愤怒了,地动山摇地用爪子刨起了地,林间充满土腥气的泥土四处翻飞,南山本能地横刀在前,侧身挡在了褚桓前面。
谁知这怒气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两只怪物就地掐成了一团。
显然那位指挥官感觉被同伴糊了一巴掌的事不可原谅,决定攘外先安内,于是当中翻滚着上演了全武行,其他怪物一时间没有了指挥,顿觉不知该何去何从起来,有去追褚桓和南山的,有莫名其妙和同类打起来的,有不明所以地在原地打转的。
果然即使在这样斯巴达的世界里,上天也是公平的,给了坚硬无比的外壳和逆天的战斗力,必然会剥夺它们的一部分脑子。
两人夹缝求存一样地在怪兽丛中闭着眼睛摸索,此时周遭的树木是他们最好的坐标,纵然褚桓直觉灵敏,也并不能当红外线接收器使用,可谓是狼狈不堪。
一只怪物猛地向他撞了过来,那玩意的吨位活像一辆车,被撞一下也就跟出了车祸似的。
褚桓一踉跄翻在地上,而怪物的利爪横扫过来,褚桓几乎已经避无可避,只好抽出尖刺横在自己身前,“呛啷”一声,三棱刺承重有限,断成了两截,南山猛地一拉绳,硬是将他往怀里一带,可他情急之下力气太大,直接将绑在一起的绳子拉断了。
绳子一断两人立刻惯性地往两边分开,怪物的利爪擦着褚桓的后背而过,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疼,褚桓本能地伸手一拉,手里只有一截空落落的绳子。
“南山!”
混乱中他好像听见南山回应了他的喊声,可是具体位置已经无从判断了
然而成群的怪物并没有给他原地逗留的机会,混乱的脚步声始终在震动着他的耳膜,好像随时会过来踩他一脚,一想起地面上深坑一样的窟窿,褚桓一点也不想变成一个筛子,他在无数怪物的脚下滚过,衬衫终于变成了一团破布,新鲜出炉的丐帮八袋长老披着迎风招展的波西米亚式长袖镂空装,终于摸到了一棵救命大树。
他十指陡然扒住大树,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依靠手指的力量爬了上去,感觉自己几乎成了一只壁虎。
然而怪物不肯给他一秒钟喘息地时间,他刚爬了几米高,就听见底下传来挖树根的动静,褚桓陡然一弯腰,后空翻从树上跳了下来,准确无比地踩中了一只怪兽的后背,借着高处下坠的重力加持,狠狠地将手中短刀刺进了那东西皮糙肉厚的背上。
能劈开风的神器终于没有让他失望,也是他运气好,插刀地点刚好是两片甲片的缝隙,短刀“噗嗤”一声没入了怪物的肉里,那东西浑身巨震,险些将褚桓甩下去,刀却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褚桓心里骂娘,这是夹肉功啊!
他一边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一边用脚抵住怪物的后背,拔萝卜似的玩命地跟那把短刀较劲,就在这时,厉风吹拂起他的衣服,一只怪物见同伴遭罪,立刻在一边拔刀相助,一巴掌扇了过来。
爪子里带着腥风,也许是生死之间能激发出人强大的潜力,褚桓低喝一声,居然活生生地把那把短刀给拽了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从怪物身上跳了下去。
只听“噗嗤”一声,那怪物的利爪拍了个空,直接顶在了同伴的后背上,长而尖锐的指甲刚好从褚桓戳出来的刀口上按了下去,褚桓立刻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果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腰粗的大树被拦腰撞断,幸亏他跑得快,没被压死在下面。
褚桓:“南山!”
这一次,一点南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褚桓顿时急了,这种时候有个扩声器就好了,就算没有那么高科技的东西,有个扁片人的号也行啊!
他想:“算了,豁出去了。”
就要睁开眼。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悠长、悠长的号——就是他刚刚念叨过的扁片人的号角。
褚桓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一张乌鸦嘴简直空前绝后,眼还没睁开,又要面临着无处不在的风箭。
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他现在需要选择的是去见狼还是去见虎。
当然,无论怎么选,最大的可能性都是见鬼。
就在这时,第二声号角响了,褚桓躲过一爪子,听到那号角声俏皮地打了个花腔,喑哑低回的音色硬是吹出了嘹亮的感觉,仔细听,其中仿佛还夹在了唢呐的元素。
此乃何方脑残?
褚桓脚底下一绊,险些摔到怪物的爪子底下。
他艰难地避过一干怪兽,故技重施地蹿上一棵大树,直上直下地跳下来,脚尖在怪物后背上一点翻了过去,脑袋被他踩出个坑的怪物愤怒地咆哮,刚要追击,它的同伴已经代劳一爪子糊了过去,刚好糊到了它的脑袋上,将那刀枪不入的脑袋往脖子里拍了半米多长,也不知还回得来回不来。
他在怪物从中险而又险地避让躲闪,往号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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