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影一时语塞。
契约是至高法则,哑妹跟她的交易既已达成,理论上就再也没有毁约的可能。
出了这个世界,哑妹就回不来了。
即便她不把哑妹当作食物吃掉,也不可能让对方和她一起生活在芥子舟里。因为业火之灵红莲已经诞生,芥子舟的名额,满了。
如果她现在老实地跟原菲说:不行,你女儿死定了。
那么……她也该死定了。
而她如果跟原菲说还有救……算了吧,还真没办法,这个世界的飞僵其实已经隐约摸到了规则层面,骗是骗不住的。
“我想多了,是吧。”原菲没有暴怒,而是垂着眸子继续往上攀爬。
苦涩,但渐渐释然。
反而让兰疏影觉得不太适应这个发展。
原菲在阳光下行走如常。
她比尸王实力更强,也更不会被人发现她飞僵的身份。因为未缠足,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大方而稳当,有着寻常女子最缺乏的那股自信洒脱。
可以想见,她生前就该是位了不起的女性。
“你就不问问我,带你去玄门干什么?”原菲问。
兰疏影没提玄观能观未来的事,只是摇头:“你不会害我。”
“确实不会,谁让你用的是我女儿的身体呢。”原菲语气平淡,忽然问她:“怎么称呼?”
“姓兰,全名就不说了吧,上面不让。”
听到“上面”这两个字,原菲眸光微动,继而说:“好,兰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原菲开始回忆,而兰疏影内心开始波动: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她今年多少岁来着……
不过这对听故事没有太大影响。
原菲的故事很朴素,没有经过任何艺术加工的成分。
她幼时在北方长大,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命里带煞,从小就被家人送走,跟着师父学习降魔师的手段。那时候,不同派系的降魔师会定期聚在一起交流,也有类似交换生的存在,原菲就是这样来的玄门。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深。
一见倾心。
陆深原本一心除魔卫道,不愿沾染半点儿女私情,所以一直躲着她。两人一追一逃,渐渐变成结伴同行。让陆深失去双腿的那一战,原菲也在场,也可以说,陆深是为了护她无恙才会伤得那么重。
“我始终不信他对我无情,”原菲叹息,“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兰疏影沉默一阵,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深对原菲是有情的,所以才会有哑妹。可能是这个天之骄子不能接受现实,不想拖累原菲,两人分开,之后原菲身怀六甲的时候被仇家或者什么鬼物重伤,最终倒在乱葬岗。
原菲一直都在哑妹身边,她一定也知道那具肉身躺在阴脉上的事,如果她想活,只需要稍稍动念影响哑妹,让哑妹去找,她就能轻松地拿回实体。
但是原菲没这么做。
因为一旦她选择还阳,就成了跟陆深敌对的邪魔,到时候在陆深心里就连一个美好的影子都留不下来了。
“你不用怕我会向你报仇。我啊,好坏也活过这些岁月,该看开的都开开了,这是馥儿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做母亲的从来没教导过她一天,她既然这么选了,我没有反对的资格。”
这个女人,通透得让人吃惊。
“我来跟他告个别,然后就回青河县了。但是你要留下。”
兰疏影诧异:“我?”
“嗯。”原菲幽幽地说:“那个飞僵对你怀恨在心,一定会找机会对你下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这具身体。对了,你跟馥儿聊过吗,她有没有什么事情拜托你?”
“有两件。”兰疏影不会在这事上隐瞒原菲,两件事,一是保证张叔的安全,让他安度晚年;二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降魔师。
至于优秀的标准,兰疏影觉得至少该有原菲年轻时的实力吧。
她想了想三角旗里属于自己的那些鬼怪,觉得还不够,目光忍不住落在青蛇娘娘庙的屋顶上。
原菲注意到了,略有些不屑道:“那里只是些不成气候的精怪罢了,你若是想要,我陪你去一趟。”
“不用麻烦了。”兰疏影婉拒。
她手里拿着钟道人给的旗子,等于捏着那些东西的魂血,只是想去接收一下地盘而已,要是带着顶级战力去,就变成砸场子了。
原菲又皱起秀眉——她真的不喜欢被拒绝,尤其是顶着馥儿的身份拒绝她。
“那个,我改主意了,一起吧。”
……
走过这两个地方之后,钟道人在兰疏影心里的地位直线提升,喜提称号:“管理鬼才”!
义庄由他的挂名徒弟老烟杆子看管,专收客死异乡的游魂野鬼。
青蛇娘娘庙就高级多了,中介、买卖、骗香火,什么都做。
青蛇比钟道人活的时间久,可能比不上钟道人身上那个鸠占鹊巢的鬼,这二者之间原本是一种合作伙伴的关系,后来才让钟道人身上那位占了上风,正式拿到娘娘庙的管理权。
收了这两窝之后,原菲身上的冷意退了些,举止有些扭捏。
兰疏影看在眼里,知道她在紧张,也不吭声,只当作不知道。
很快就进了玄门。
正殿那面破邪镜光芒大作,立即有人撞钟相告,不多时,还没等她们求见,陆深就自己出来了。
原菲的目光落在他拖到地上的木头假腿上,大恸,指甲穿透了掌心。可是陆深再见到昔日爱侣,只是恍惚了一阵,便沉下脸:“你竟然……”
简单的三个字,并不严厉,甚至没有当众揭露她的身份,却成功打消了原菲仅有的几许绮念。
她知道,他终究容不下她。
原菲惨淡一笑,嘴唇开开合合,最后颓然叹道:“够了,我们也是老相识,不用说这些虚的,我有事要告诉你,换个地方吧。”
陆深答应了。
还是上回那个院子,掌门和童子们纷纷退到院外,原菲把兰疏影推到陆深面前,言简意赅:“这是你女儿,我当年给她取了小名,叫馥儿,大名就由你斟酌,往后我不在,也要辛苦你照料她。”
陆深手一抖。
上好的汝窑杯子落到地上,碎得乒乓咔嚓,恰如他瞬间粉碎的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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