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单启慈人在杭州。世安得乔纱纱引荐,带着小谢登门拜访这位创作过无数优秀作品、两度荣膺梅花奖的大师。
乔纱纱已经先行将世安的初稿传给了单启慈,一见面,单启慈便微笑让座:“写得很好,真是第一次写?”
世安未想他如此称赞,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第一次,难得单先生愿意指点。”一面让小谢把礼物放下。单夫人喜欢他一表人才,又知礼数,只说“来就来了,客气什么,纱纱平时来都是空着手,还得带一肚子饭回去。”
大家想起乔纱纱,都笑起来。
单启慈年近花甲,身材微微发福,头顶上慧极而不毛。论序齿,他比臧援朝一辈要年轻些,托他生得老成,又在行当里独占鳌头,行内都称他一声“单老”。见了世安他也没有多少寒暄,显然早就迫不及待想谈自己的看法。单夫人沏茶摆果,单启慈便拉着世安看剧本。
“文笔是有底子的,台词也很有年代感,只是剧情安排上有些冗长——我觉得这个本子,不适合拍电视剧,应该改短一些,做电影剧本更好。”
乔纱纱擅长写裹脚布狗血剧,发给世安的样本大体也是如此,世安的初稿不免承袭了她许多圌毛病。
“故事应当精简些,但也应该再增加内容。”单启慈说,“你这个故事,缺失了很多精彩的地方,主角不该只有沈白露,这个安世静才是真正有戏。”
世安不想他这样敏锐,被他说得心下一跳,更觉得心悦诚服。
单启慈含笑看他:“你对民国很了解,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是我先人的往事,所以有些地方,为长者讳,不便写得太细。”世安早就想好了说辞。
“写剧本不能顾忌这么多,你这也顾忌、那也顾忌,故事就平淡了。”
单启慈翻看着剧本,剧本上已经被他用红笔圈圈点点,改动了不少。世安从旁看去,果然名家出手不同凡响,桥段稍经改动,更加水到渠成,又几乎没有伤害他的原意。两人一起看着,口中不知不觉就讨论起来。
单启慈一向醉心于传统艺术,平时就爱调文弄墨,跟世安两句话说上,便觉大为投契,更开了话匣子,高谈阔论地指点。说到会心处,两人抚掌而笑。
“单先生,”世安站起身,“我想求您一件事。”
单启慈并不吃惊,也不抬头,“你说。”
“我斗胆想请您为这个剧本挂名润色。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笔力多有不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单启慈仍然没有抬头,“你要知道,乔纱纱是我唯一的学生,她的剧本,我都从来没有挂名过。”
世安不言语,只诚恳地看他。
单启慈终于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在你这个好本子的份上,我答应你。”
世安料定他不会拒绝,亦报以微笑。
呕心沥血、真情实意,自来是从艺者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东西。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
世安在单启慈家里盘桓了一整天,临行前单启慈还有些依依不舍,“要不是你生意忙,真想留你在杭州住几天。现在年轻人里跟我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了。”
世安动容地握着单老和单夫人的手,“一日之师,终身可以父事之,先生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一面又向单启慈鞠躬,“剧本的事情,还要单老多多费心。”
单夫人对这个年轻的儒雅商人也十分喜爱,“就是这样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认了我们老头子做师父,逢年过节要来吃饭!”
世安笑道,“这是祖师爷,辈分不能错。”
单启慈被他哄得呵呵大笑,“剧本名字早些定,你这写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没名字。”
世安诚挚道,“求先生给定个名字罢。”
单启慈只是摇头,“不好,我鸠占鹊巢挂名在前已是不妥,怎还能替你取名,你就自己取一个,我也试试你的功夫。”
世安知道他是有心栽培,也就不再推辞,“先生和夫人别送了,改日再来拜访。”
白杨和钟越一前一后回了南京。
临走之前,姜睿昀问他,怎么这次拍戏,没有人陪着你。
白杨含糊地说,李总陪着钟越在甘肃。
“我说另外一个。”姜睿昀一针见血。
白杨被他问到痛处,要生气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白杨转过身去拿零食吃,边吃边反唇相讥:“小马小牛一直都在呀,谁像你,离不了秦浓,妈宝男。”
姜睿昀在他背后静了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白杨被香蕉片噎住了。
姜睿昀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
“我成年人好吧?!”白杨受不了了,“咱俩划清界线啊,浓姐跟我们李总关系不好,你小心她发脾气。”
“她管不着,”姜睿昀坚持,“到南京我就走。”
“不要。没钱买你的票,你跟你浓姐回上海去。”
白杨断然拒绝。姜睿昀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把他耍得鼻青脸肿。难得秦浓整个拍摄都没动他一根毫毛,他要是把姜睿昀拐跑了,秦浓还不生吃了他。
“你还真以为我想送你啊?”姜睿昀忽然变了脸。
“自我感觉真够良好的,蠢货。”姜睿昀开大嘲讽。
白杨已经习惯了,神经病不发作出来是要憋死的,正常,理解。
他回到南京,李念不在,钟越倒是来机场接他。
钟越见到他就立刻抱住他。
白杨被他紧拥到窒息。
“……小钟,我要被你勒死了。”
钟越依然不松手,用力抱着他。钟越黑了,瘦了,但是依然帅得惊天动地。只能说肤色是衡量真美人的试金石,长得好看不分黑皮白皮,钟越就是黑成非洲人,白杨相信他也还是那么帅。
上了车钟越还一直拉着白杨的手。
白杨被他搞得毛圌骨圌悚圌然,说好的你喜欢念哥喜欢得想哭呢?钟越拍个戏回来怎么就发展出连体婴模式了。
钟越的脸上仍然带着病容。
“白杨,我很想你。”
他是发自肺腑,臧援朝的戏已经把他压榨到濒临崩溃,几个月来他都被黑暗笼罩,李念也不能给他什么安慰。
见到白杨,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白杨唯唯诺诺地点头,是的,我也想你,但是没你这么夸张。
小钟大概是累坏了,白杨想,李念怎么不陪着他,跑哪儿去了。
李念正在金世安家里拜读他的剧本。
“……真是你写的?”
世安摇摇头,“单老帮我润色了许多,并不是我的功劳。”
李念感慨,“你可以的,我不在南京几个月,你连单启慈都请动了,我当时拿一千万请他,面都没见上。”
说到底,这个圈子里除了功名利禄,还是有真心渴望艺术的人存在——他们愿意等,不愿意敷衍。
“这个本子得找个大导来拍,不能浪费,好导演能把这个片子拍得名利双收。”
世安看他神色:“你有主意?”
“有,我想请张惠通来拍。”
张惠通是和臧援朝齐名的宗师。两人同行同岁,各负盛名,颇有些一时瑜亮的意思。臧援朝在国内口碑甚誉,票房更是横行霸道,张惠通则擅长细腻的文艺作品,极有美名。
两个人都是慢工出细活的类型。
“他去年虽然在天龙奖上败给臧援朝,但是绝对不比臧援朝逼格低。”李念踌躇满志,“就是有一点,他的票房不如臧援朝稳定,好的时候跟吃了药似的,不好的时候扑进下水道。”
张惠通的文艺片,有时曲高和寡,太过于阳春白雪,真拍到精深的地方,大家简直不懂这个大师到底想表达什么,总不能花几十块钱去电影院里表示自己不明觉厉吧。
世安沉吟,“可我看你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找张惠通。”
“你不懂,他虽然票房蹦极,但是名声却是永远不倒,没人敢说张惠通的片子是烂片,最多只能说看不懂。”李念兴奋地点上烟,“金狮金马他都拿过,老外特别吃他这一套,白杨要是能从他的片子里出来,以后就真是金母鸡了。过去我是没这个胆子请他,有你这个本子在,他和单启慈关系又好,保证能请得动。”
世安故意问他,“你不怕张惠通给你拍得血本无归。”
李念吐了个烟圈,淡淡笑了,“我说了大概你也不信,我在这个圈子这么久,也不全是为钱,我也是有追求的好吗?”
世安被他逗得大笑,“你掉进钱眼里的人,也跟我谈追求。”
李念支开话题,“可以的金董事长,真没看出你这么痴情,为了捧白杨亲身上阵写剧本,服气服气。你赶紧把名字定了,跟单启慈再商量一遍,这个事情要办就快,你弄好了,我立刻去找张惠通。”
李念走了,世安独在阳台上倚栏坐着。
已是深秋之末,夜深露重,只一轮明月盈盈在天,四边托着些云絮,犹如冰轮出海。
世安想起当年在得月台初见露生,也是这样,月华如水,飞霜泻地。
两世为人,他真与这座城市生死有缘,这城市活在梦里,多少人在山色江波里做着梦,旧梦尘掩沙埋,新梦又在春风秋月下眷眷展开——在这里爱着、恨着、盼着、怨着的,并不是只有他和露生两个人。
梦中如幻如露,醒来一笑南柯。
他走下楼,大声唤保罗:“研墨来。”
保罗打着呵欠给他铺纸研墨,只看到他的金先生款款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秦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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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没有任何内容,是我手滑发错了然后又不会删除……大家不要在意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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