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喃16岁那年遇到过一次火灾。
那天她独自在家,妈妈去买菜了,她做完作业后便回卧室睡午觉。
梦境中听到爸爸的声音,沙哑又声嘶力竭,伴随着咳嗽声,不断喊着她名字。
许知喃于是从梦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周围很热,一种完全超过寻常温度的热,像是置身火炉一般。
“爸爸!”她喊一声。
许知喃下床,地板也同样很烫,她忙穿上拖鞋往卧室门口跑。
“别开门阿喃!”许元汶喊一声。
与此同时,许知喃握到门把手,被烫得迅速收回手,压根握不住。
“怎么回事啊爸爸?”
“外面着火了。”许元汶声音忽远忽近的,“别怕啊阿喃,爸爸马上就过来,再等爸爸一分钟。”
许知喃按照之前学校里教的,将床单扯下来,浸湿水。
外面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是火烧断了东西,凌乱无章,像不断有东西砸下来。
许元汶担心她会害怕,还不停在外面喊着她名字安抚,他很快终于破开层层火海到许知喃卧室门口。
他拧开把手,同时将身上披着的湿布一并扯过许知喃头疼。
火浪卷过来,许元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许知喃身上也有刚弄湿的床单,隔绝席卷而来的火舌。
许元汶紧紧护着许知喃,在层层火海中终于将她带出去。
可在里面耗得久,许知喃呼吸了不少滚烫废气,一出来就因为缺氧脚下发软,直接晕过去了。
许母是在这时候终于回来的,买完菜回来路上就听街坊领居喊说她家里着火了,忙不迭往回赶,所幸看到了丈夫抱着女儿已经出来了。
她从许元汶怀里抱回许知喃,焦急道:“怎么了啊这是?”
“应该没事,先让阿喃躺下来,我去要碗水过来。”
旁边邻居忙从家里盛了碗水:“快快快,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消防车和救护车了,别急啊别急,没事的。”
许母给许知喃喂了碗水,没过一会儿就又听人喊:“哎呀!火烧过去了!”
客厅窗户没没关,窗帘卷着火,飘进了对面相距不远的另一户人家,火渐渐蔓延开。
“陈老太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吧,这个点说不定是在睡午觉啊!这可怎么办啊!哎呀呀,消防车怎么还没来啊!”
许元汶抹抹弄脏的脸,二话不说,立马又冲进那户人家。
许知喃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妈妈坐在她病床边,双眼都哭得红肿。
没一会儿方侯宇便进来,眼眶也同样泛红,站在她病床边温声问道:“阿喃,你对这次火灾是谁蓄意纵火有思路吗,最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或事?”
许知喃一愣:“蓄意纵火?”
“没错,已经确定是人为。”
许知喃刚刚醒来,思绪不清,可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只好摇头。
方侯宇轻轻叹了口气:“好,那你先休息吧。”
“方叔叔,我爸爸怎么没跟您一块儿来啊?”
方侯宇一顿,跟许母对视一眼,许母已经捂着嘴再次哭出来,她也不想在许知喃面前这样,可实在是忍不住。
“阿喃。”方侯宇斟酌着开口。
许知喃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方侯宇很缓慢地告诉她,她爸爸已经去世了。
明明她只是因为呛了烟晕了一会儿,可就是这么一会儿,她醒来就得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许元汶是在去救那个陈老太时去世的,但并不是因为救陈老太而死。
实际上那天陈老太根本不在家里,她去当地的老年活动室打麻将了。
但许元汶被人发现时,他不是因火灾去世的,他腹部被刺了一把刀匕首,是被人杀害的。
警方最后地毯式搜查凶手的痕迹,却也只从一个破损的监控摄像机里头发现了凶手身上的那一块由火焰和蛇组成的纹身,在手臂上。
与之前他们调查到的那起绑架案凶手已知特征一样。
那个案子正是许元汶调查的。
当时许元汶已经调查到一些进展,他这是被报复杀害了。
许知喃从来没有将这个故事跟别人说过。
倒不是因为不愿意说,而是她根本不可能完整地再次将这个过往故事说出来,连细想都做不到,一想就会哭。
就像现在,她跟林清野说完这个故事,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林清野也从没有见许知喃这样哭过。
更多时候,在他看来许知喃都像个小太阳,她是所有正面词汇的集合体,温暖善良、认真细心、温柔美好,他总看到她笑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
小姑娘哭得肩膀都在颤抖,破碎又无助。
林清野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在这种时候,他除了看着许知喃哭,却什么有用的都做不了。
而他从前竟然还伤害过这样的许知喃。
林清野牙根咬紧,沉默着看着她,而后才重新张开双臂,将她再次抱进了怀里。
“阿喃。”他摸着她头发,“乖啊。”
许知喃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依旧在哭。
林清野便任由她哭。
衣服都被她哭得湿透,许知喃终于是重新从那情绪中走出来了,从他怀里出来,看到他衣服上被她眼泪弄湿一大块,顿时不太好意思。
“我给你洗一下吧。”说话间还透着未散尽的浓浓哭腔。
“没事。”林清野低头去看她眼睛,“哭完了?”
“……嗯。”
林清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丢进纸篓里
“我去洗把脸。”许知喃起身进了卫生间。
看她那样子便知道肯定没有吃晚饭,林清野点了份外卖。
没一会儿便送来,今晚刺青店里头没有客人,两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许知喃心情已经重新平复,就是眼睛哭红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看着像只兔子。
林清野放心不下她,可有个乐器设备放在他工作室里头要去拿。
好在距离不远,几步路就能到。
林清野重新戴上口罩帽子,回了趟工作室,再回来时发现许知喃伏在桌上睡着了,大概是刚才哭累了。
他失笑,站在桌前看了她一会儿。
有一绺发从侧脸滑下来,林清野伸手将头发重新挽到耳后,却忽然指尖碰到她皮肤,滚烫又干燥的。
他一顿,而后抬手抚上她额头,也同样很烫。
也不知是不是骤然听见跟父亲被杀害相关的消息受到冲击才突然发烧了。
“阿喃。”他低声。
许知喃脸在手臂里蹭了蹭,眼睛依旧闭着。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她还是没反应,仿佛是被声音吵到清梦,眉心还蹙了下。
林清野环顾了圈周围,从架子上拿上她的外套,严严实实地裹上,拉上拉链,而后绕过她膝弯抱起来。
自从《我为歌来》他拿到冠军后热度就再次上升,去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不现实,他直接将许知喃带去了认识的私人诊所。
“38度1。”医生看了眼温度计,又看向许知喃,“这温度也不是很高啊,怎么看着这么难受,我看你进来那样儿还以为都已经烧糊涂了。”
林清野:“先打针吧。”
医生将许知喃安置在里头的单人病房里,输上液,侧头看向一旁的林清野:“你可真是几百年不会来我这一趟,还以为你如今成了大明星了更不会来了呢,这丫头谁啊,有这么大威力,能把你带过来。”
林清野没回答他那堆调侃的问题:“她什么时候能醒?”
“让她睡一觉吧,检查了也没其他问题,38度的烧就能直接把人烧晕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太娇气了点儿,以后你可有的磨的啊。”
“行了,让人睡觉你就出去吧。”
“诶——”
林清野直接推着人到门外,随即便关上了病房门。
没了聒噪声,病房内重新安静下来,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屋内。
林清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许知喃的睡颜,眉间微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
许知喃再醒来时房间是漆黑的,没有开灯。
再往旁边看,林清野坐着已经睡着了,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道光影,切割过高挺的鼻梁,线条精致落拓。
许知喃反应不及,看着他许久,再看到自己手背上插着的针孔,意识慢慢回笼。
她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想上厕所。
林清野睡眠浅,一听到细微的动静就睁眼了。
“醒了?”他嗓音透着刚醒时的喑哑。
“嗯。”许知喃问,“我怎么了?”
“发烧了,38度1,没其他问题,这是我朋友的私人诊所,你安心休息就好。”
因为发烧,许知喃脖颈处也黏腻一片,出了层汗,她抬手抹了抹,腿跨下床。
“要去干嘛?”
“上厕所。”
林清野起身,拿起吊瓶。
许知喃站在他面前,脚步都没挪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要跟我一起进厕所吗?”
林清野一顿,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不合适,他睡糊涂了。
两人对视片刻,他说:“我给你拿进去,背对你。”
“……”
就算看不见也不行啊。
在林清野旁边上厕所也太奇怪了。
“不要。”许知喃小脸皱着。
“我先给你拿过去。”
林清野跟她一块儿进了卫生间,将吊瓶搁到了一旁的架子缝隙,固定好:“你上完厕所叫我。”
“嗯。”
从卫生间出来,许知喃重新躺回到床上,出了汗,身上不舒服,也再睡不着觉。
林清野也没再睡,原本以为许知喃这一觉大概能睡到天亮,他本打算就在这将就一晚,如今既然醒了,半小时后挂完针便直接离开。
已经很晚了,马路上连辆车都没有。
堰城少见的这么空旷的模样。
林清野看了眼时间:“回宿舍还是回家?”
这个点,回宿舍肯定会把赵茜她们吵醒。
可要是回家,许知喃想着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总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讲,何况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
见她犹豫,林清野又说:“或者去我那。”
许知喃还是摇头。
摇完又觉得自己总是否定不太好,又说:“我也不知道去哪。”
“头还晕吗?”林清野问。
“不晕了。”她摸了下自己额头,“应该已经退烧了吧。”
林清野也摸了下,确实没再烫了,他弯下背,平视着她眼睛说:“那我带你去玩儿?”
“这么晚了还有哪里能玩吗?”
林清野低低笑了声:“只要你想去。”
十四睡到一半被吵醒,接到林清野电话。
林清野将车停在一个旧公寓楼外,十四穿着睡衣站在楼外,他下车过去。
“队长,你怎么这么晚了要去那儿啊?”十四打了个哈欠问,从兜里摸出钥匙串递过去。
“有点事。”
十四哈欠打得泪眼婆娑,余光瞥见林清野车里的许知喃。
如今林清野上街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这是打算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约会?
这两人为了约会可真是绝了啊?
十四顿时肃然起敬:“行,那你快去吧。”
林清野再次上车,这回开了没一段路就到了,一个已经有些年头的旧广场——时代广场。
一楼没有东西,楼梯直达二楼一家店面偌大的火锅店,而火锅店旁边就是一家游戏厅,三楼则是电影院。
这是堰城最早一批娱乐场地,现如今市中心发展起来,这儿已经衰败不少。
“怎么来这了?”许知喃跟着下车。
“这儿有个游戏厅。”
林清野人高腿长,一步踩两格台阶,到二楼游戏厅,拿钥匙开门,打开灯。
这个广场寂静无人,游戏厅也同样安静,随着电源打开,各类游戏设备都“嘀”一声开启,红红绿绿的亮堂起来。
“这是十四他家开的店,最近他管着。”林清野跟她解释,“想玩什么?”
许知喃小时候家旁边就开了这么一家游戏厅,爸爸没工作的时候便会带她一块儿玩,她也因此来过几次这种场合。
她环顾一圈,指着篮球机。
林清野去机子里买币,安静的夜晚,游戏币碰撞的清脆声鲜明又突兀,他买了一大盒的币。
“太多了吧。”许知喃说。
林清野无所谓道:“那就剩着。”
他站在篮球机前,投了两个币,栏板打开,几个篮球滚下来,同时机器上红色数字倒计时开始。
许知喃许久没玩了,其实从前也不算会玩,多是靠爸爸帮衬着才能通过两关罢了。
果不其然,玩了两局,连第一关都没过。
林清野靠在一边看她玩,低低笑了声,不厌其烦地再次弯腰去塞硬币。
“我不玩了。”许知喃鼓了股腮帮,没了兴致,说,“你玩吧。”
两个硬币早就已经塞进去了,听她这么说,林清野也没拒绝,走到机子前,按下开始按键。
他投篮的姿势很好看。
本身个子就有188,头发还是先前决赛直播前染的蓝色。
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下颌微抬,抛出篮球时手腕微微下压,每一个都很准。
而背后是空旷无人的游戏厅,这家游戏厅已经有些年头了,设备也同样有些年头,一个风扇在头顶缓慢地转动。
像是漫画里的画面。
他一次性打到突破了原记录,篮球机小方屏中的数字不断跳跃着,还发出了一串喜悦热闹的音乐。
许知喃还是头一回知道破纪录还会有这样的音乐。
破了记录,林清野便没那么迅速了,时间还有最后三秒,他速度慢下来,手里一个篮球,他掂了一下,懒洋洋地抬臂,压腕。
一个倒计时的压哨球。
许知喃看呆了:“以前怎么没见你打过篮球啊?”
她都不知道他篮球也这么厉害。
“高中打,大学以后没在学校打过,人太多。”他不喜欢那种被人围观的感觉,而且也觉得太吵,都是些女生,“就偶尔跟关池他们会去篮球馆,不常去。”
他对篮球不算热络,但在分队比赛时大家倒是都想抢他当队友。
“还玩吗?”
许知喃看着那个又被他拉高的历史最高分记录,觉得自己再玩下去简直是自取其辱,也没了兴趣,看向旁边的游戏机。
刚才在医院睡了会儿,刚刚打完针竟还精神很好,头不晕也不困。
她跟林清野一块儿把游戏厅里大部分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尽管因为她天生没有什么游戏细胞,跟林清野玩游戏简直是被吊打,还是属于他有意放水许知喃都赢不了的那种。
玩了一圈,游戏币还剩二十几枚。
他刚才实在是买的太多。
“抓娃娃吧。”许知喃说。
每个娃娃机里头的娃娃都各不相同,许知喃转了一圈,最后挑定在一个装满南瓜玩具的娃娃机。
那南瓜有点儿像是万圣节常见的,各种表情都有。
竞技类的游戏她玩不好,抓娃娃机这种倒是会些诀窍。
从前她跟赵茜就玩过,赵茜当时看她玩都震惊了,现在她宿舍床上一排的小玩偶都是当时许知喃给她抓的。
林清野原本以为许知喃对所有游戏都一窍不通,在旁边看了会儿竟发现她一抓一个准,几乎是百发百中。
小姑娘神色认真,躬着身操控抓手,眼角还泛着点先前流泪留下的绯红,整个人都格外柔和。
剩下的游戏币,许知喃抓了10个南瓜。
就连娃娃机里头的玩具都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层。
许知喃这才发现不对劲,这游戏厅可是十四家开的游戏厅啊,她就花了这么点游戏币拿走这么多玩具,似乎不太好。
她仰了仰头,想看有没有方法可以把南瓜放回去。
“怎么了?”
许知喃指着娃娃机上方的锁孔:“你有这个钥匙吗?”
“没。”
“我拿太多了,想放回去,要不给他放柜台吧。”
林清野失笑:“不用,你自己夹的放回去干嘛,不用给他省钱。”
“可这也太多了,我都拿不开呀。”许知喃看着旁边七零八落躺着的十个南瓜娃娃。
“我拿。”
他说着便弯腰,娃娃顶部有个绳扣,他手指一一穿过,两手各五个,提起来。
林清野长着一张桀骜的脸,如今却这么拿着十个娃娃,看着实在有些搞笑。
许知喃便看着他笑出声。
林清野先前被她哭怕了,听到笑声终于是松了口气:“走了?”
“嗯。”
游戏厅内没有窗户,只开着灯,到外面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她竟然真跟林清野在游戏厅到通宵。
她人生中第一个通宵。
许知喃心情从昨晚恢复过来。
昨晚上她昏昏沉沉,脑袋里跟团浆糊似的,脑海中和眼前都是那副纹身图。
时代广场通向一楼的方向朝东,往外看便是成片的草地。
最近天还亮得早,太阳已经“蠢蠢欲动”,将要升起,照出一片被黑暗和光明撕扯的暖光。
路上很安静,没有行人,只偶尔几声鸟啼。
“阿喃。”林清野唤她。
许知喃回头,他站在她之上的两格台阶,温柔地注视着她。
许知喃心又往下静几分,周围一切都虚化,她看着眼前的林清野。
“阿喃。”他又叫了一声她名字。
许知喃轻轻的:“嗯。”
“昨天晚上看到你哭的时候我手足无措,这辈子我都没有哪一刻像昨天那样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在这件事上能为你做什么。”
他声音静而缓,像和煦的春风飘到许知喃的耳朵里。
“我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再让你去分神重新考虑我们俩的关系你也很难做到,但我还是想以你追求者的身份跟你说些话。”
“我之前已经拿到冠军了,现在在准备做新专辑,我会努力把它快点做出来,也会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去保护你,让你不再受到伤害。”
“不管这件事最后得到怎样的结局,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陪你走过这一段路,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你相信我。”他走下一个台阶,站在只离她高一节台阶的地方,他看着她,笑得有些嚣张,“我是林清野啊。”
我是林清野啊。
许知喃心尖震动。
从前她也无数次的想,他可是林清野啊。
她曾经仰视着林清野,到后来又得知林清野心底的创伤和自卑。
他的自尊心不断被碾碎又重塑,到现在,终于轮到他嚣张地亲口告诉她,我是林清野啊。
临近日出的太阳一跃而出,暖黄的光倾洒周身。
许知喃往后多年,都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张扬的蓝发少年,漆黑温柔的眼眸,手上提着画风很不符的十个玩偶,日出的霞光落在他脸上,光芒耀眼,却又柔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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