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人塚上这会儿一片灯火通明,山脊给秘银炮轰坍了一半,掩人耳目用的假树和假草几乎都已经被烧秃了,祭坛里涌上来的潭水流向低洼处,冲进被狂轰滥炸出来的几处凹陷,积水临时形成了“湖”。
特种部队就是特种部队,肖征直接从特种部队“暴雨”里调了六个水系精英,分别由三架直升机搭载,盘旋在巫人塚上方,合力“拉扯”起地面的水,那潭水就像一整块布,被他们几个“拽”上了天。
地面上的外勤们分了几组,在“水帘”两侧进行地毯式搜索。
肖征紧急把附近几个省市里能调的外勤都征召来了,一半去抓捕月德公的徒子徒孙们,剩下的都聚集在巫人塚,封锁了整个区域。东川人口多游客多,他们得尽快排查现场、处理危险的巫人族遗物,确保再有人来时,这里不会留下任何安全隐患,以及最重要的——找到那个被震到水下的青铜棺。
又是一个被阴沉祭文唤醒的魔头,比之前那位还诡异、精神状态还不稳定,这事细想起来瘆人。
首先,阴沉祭文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就连异控局的绝密档案里,也只有寥寥数语,连王博士都是一知半解。那毕春生、小胡子季清晨他们,不是成年后才觉醒特能,就是混混人渣盗墓贼,他们又是从哪接触到这种东西的呢?
而所谓“巫人族”也好,之前在赤渊出现的那一位也好,除了极端危险,还都来历成谜。如果阴沉祭文是被人在后面操纵的,那这人绝对有资格当个考古系的博导——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大魔头都埋哪的?
而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根据宣玑的描述,现场调查小组计算出了青铜棺可能滚落的位置,肖征已经带人在附近来回搜了八圈,连块铜锈都没找着!
“你确定吗?”肖征举着电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碎石和白骨,问宣玑,“我现在就在石台的遗迹附近,这些碎石块上还有祭文的痕迹,可棺材呢?”
宣玑含着根烟,借尼古丁强迫自己冷静,他耳朵里都是血痂,痒得很,脑震荡后遗症没过去,电话里老肖的声音也忽远忽近的,反应也慢半拍:“……应该吧,要么你再好好找找?”
肖征气结:“咱俩到底谁是外勤谁是后勤?”
宣玑幽幽地叹出一口雪白的烟圈,拿着陌生的手机,沧桑道:“可说呢。”
“肖主任!”忽然,不远处的一个外勤举起手里的探灯,“您快看!”
异控局的外勤配备的是“第四代探灯”——家用手电那么大,能打出柔和的白色光束,如果碰到异常能量物体,光就会由白转红,这东西灵敏度相当高,据说从地面上往下照,能检测到地下百米处的一株变异草。
肖征一抬头,只见几个探灯的光束集中在一块空地上,白光下,地面上有一块长方形,突兀地变成了血红色,看尺寸,正好像口棺材。
“这是不是就是那棺材留下的印?”提灯的外勤凑过去,“可是主任,这不对啊!”
这当然不对,“探灯”是检测异常能量反应的,就算那青铜棺是一团火,挪开这么半天了,也早该凉了,最多检查出一点能量残余,怎么会是这个颜色?而且那么大的一口青铜棺,不管是被水冲走,还是被人挪走,地面总该留下点拖拽的痕迹,这也太整齐、太方正了。
“小心点,地面上可能有东西。”
肖征话音刚落,山巅的乌云正好被风吹开,微弱的月光从云缝里漏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棺材印上,地面像起了什么反应一样,倏地生出一层白雾,外勤们集体往后退了两米。
只见那些白雾一开始像舞台上喷的干冰,随即可能是搅进了更多的水汽,质地忽然变得浓稠起来,翻滚片刻,白雾开始凝出人和物的形象。
像立体的沙画。
白雾先是凝结出棺材的形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地面的痕迹,紧接着,更多的白雾在“棺材”旁边聚集,凝出一个人形的影子。
“这是什么水系特能……还有声音?”
“这说的是什么,不会是宣主任提到过的巫人语吧?”
“嘘……”
白雾中的人影围着棺材打转,极细的吟唱声随着水波流淌过来,针尖似的轻轻敲打在棺材四壁。
咚——咚——
白雾凝出的棺材四壁开始渗出液体,不与周围的水相容,并无视物理规律,在那棺材内勾勒出了阴沉祭文。同时,吟唱和敲打棺材的声音越来越急,青铜棺每响一声,棺材里的阴沉祭文就清晰一分,完全凸显出来后,那些祭文忽然动了起来,从四壁“游”到了棺材底,钻进了棺材中阿洛津的身体。
咚——
阿洛津手心的钉子轻轻往上一跳,他的手指也跟着狠狠一颤。
绕着棺材转圈的人伸出手,抚过阿洛津的额头,水声中夹杂着古老而未知的语言,声音在缭绕的森森雾气中盘旋,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虽然听不懂内容,但其中似乎承载着巨大的愤怒。
咚——阿洛津腿骨上的钉子也松了。
紧接着,青铜棺里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阿洛津眉心的钉子被血色的阴沉祭文一点一点顶了起来。
那气泡凝成的“人”俯下身,在阿洛津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
阴沉祭文像血一样从阿洛津身上扩散出去,那戴着半个小面具的男人缓缓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青铜棺倏地分崩离析。
异控局的外勤们集体目瞪口呆——原来那棺材是这么没的,怪不得地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紧接着,白雾中阿洛津的影子仰起头,似乎是面朝巫人塚的方向,突然,他做了一个仰天长啸的姿势,但并没有发出声音,腾空而起。
众外勤本能地四散躲开,那代表阿洛津的白影似乎是到达了水面,飞掠而去——往东川市区的方向!
与此同时,白雾盘旋而下,落回地面,原地搅动片刻后,再一次凝出了那唤醒大魔头的罪魁祸首。那白影站在原来放青铜棺的地方,站姿闲适,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跟众外勤们大眼瞪小眼。
肖征蓦地转头:“你们有人把刚才的画面拍下来了吗?给我!”
他挑了一段拍得最清楚的视频,同时发给了总部的王博士和宣玑。
王博士正在总部待命,接到视频以后,老头很快打了电话过来。
“这个啊,叫‘显影术’,”王博士拖着腔,颤颤巍巍地说,“是一种古老的技术,古人经常拿来防盗用。唉,旧社会的治安……”
“博士,重点。”
“哦,这个显影术啊,就是事先给某个东西打下‘标记’,之后一段时间里,那记号附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能被‘显影’记下来——你们刚才看见的就是。就好像那个……叫什么玩意来着?哦,摄像头!只是毕竟是古术法嘛,不能像摄像头那样把人脸拍得那么清楚,而且能量散了就没了,对施术人的要求也特别高,可不是一般的特能办得到的,再说现在电话机不都能录像了么,现在还知道这个的人不多啦……”
肖主任被他老人家三纸无驴的长篇大论科普出了一脑门青筋。
还不等他再次打断老王博士,白雾的范围忽然开始扩大,把半个山头都笼罩进来,接着,边缘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白雾里凝结出了直升机和吊车,然后是一队一队的人。
“主任,”旁边一个外勤轻轻地说,“那好像是我们……是我们刚到这里的情景。”
“等等,也就是说,我们在旁边收拾现场,这个……这个……”另一个外勤指着那抱臂而立的白影,惊恐地说,“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就在旁边看着我们?可是警报器为什么没动静!”
一阵恶寒流过,外勤们集体绷紧了后背,就在这时,只见一团应该是代表某个现场外勤的人无知无觉地走了过来,刚巧来到那唤醒了阿洛津的白影身边,白影倏地一闪,没入那外勤身体,两个人影合二为一了!
“等等,这什么意思?”
肖征缓缓转过头来,脸色青里泛白,目光扫过全体同事:“意思是,那个用阴沉祭文搞事的罪魁祸首,就附在我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上!”
宣玑差不多和王博士同步接到肖征在现场传回来的视频,看完以后,他随手把烟头拧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自嘲:“我说呢。”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让盛灵渊给忽悠瘸了,居然觉得那位陛下是“不舍得”毁掉阿洛津的尸体。
狗屁,他老人家什么不舍得?
巫人一族如逝水东去,死后又不能复生,还假惺惺地保护什么尸体?那老魔头哪有这种凡夫俗子的多愁善感?盛灵渊分明是算准了,用阴沉祭文的人一见他“不忍心”毁掉阿洛津的尸体,等他们一离开,一定会按捺不住,再来搞一次小动作。
毕竟,谁会舍得放弃巫人族的力量呢?
一阵夜风吹来,风里飘来了一股花香——甜得过了头,隐约带了点腐臭的腥气。
“扶棺吐血,我居然还以为这个老戏精会伤心。啧,我怎么想的?”
吐血也没耽误他在棺材里做手脚。
宣玑插着兜,冲身边的分局接待员晃了晃手机:“这个借我用一下。”
“出什么……”接待员话没说完,就见宣玑又摸出根烟,手指一捻,一簇小火苗就从他指尖弹了出来,他眯着眼点着了。朝接待员喷出一口白烟,接待员整个人一轻,风筝似的被那白烟卷进了酒店大堂。
“进去躲一躲,没事别出来。”
接待员惊魂甫定,却见宣玑话音没落,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宣玑纵身上了六楼的露天观景台——不远处有个高架桥,一个单薄的身影风筝似的立在桥上的路灯上,视线正好跟宣玑齐平……那人长发、长袍,身形单薄如纸,清秀的眉目间,有个可怕的血洞。
阿洛津,就是个勾出幕后黑手的鱼饵。
“可在那位眼里,谁还不是鱼饵呢。”宣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阿洛津再次被钉进棺材,心里的怨恨值一定爆表了,一定会追着他们的踪迹找过来。
在幕后做阴沉祭文的人,大概率会混在异控局的外勤队伍里,否则不会对异控局的内幕那么熟悉。
幕后黑手知道他们回东川市区休整,会放松警惕。
他身负朱雀离火,与诸邪相克,半夜三更往路边一站,相当于一个显眼的大火堆,对各路幺蛾子有极大的吸引力,再次复活的阿洛津百分之百会被他引过去。
这样一来,一方面,盛灵渊能腾出手去对付幕后做阴沉祭的人,另一方面,有他牵制阿洛津,能让阿洛津暂时顾不上去祸害人间。
“给我留了个这么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行吧,还挺看得起我。”宣玑苦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无所不用其及”。
他弹了弹烟灰,老远朝阿洛津一摊手,没有刻意大声说话,声音却随着朦胧的烟火凝聚不散地刮过了宽阔的马路和街区,像跟那青铜棺里的人魔面对面说话:“我澄清过了,族长,我真不是那个丹离。您看看本人这张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我长得像有那么老吗?”
可能是他模仿盛灵渊的古语说得不标准,阿洛津没听懂,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
那本《东川巫人书》的残卷里说,因为一个念头入魔的人,此后躯壳里就不再是原来的人了,他会变成被那个“念头”驱使的行尸走肉。
现在看来,那本残卷写的可能就是阿洛津。
未署名的作者想必是那个年代熟悉巫人族前因后果的人,记录了这一族的始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可能也是被那个霸道诡异的武皇帝禁了把。
阿洛津明显是有记忆的,按理说,也应该保存了一部分他作为人时的思想,只是成魔之后思维方式不能用常理度量。
宣玑不指望他能遵纪守法,只希望他那血肉模糊的脑子里能保存点逻辑,听他讲两句道理。
“当然,您要是想来跟我组成‘反盛潇诈骗’联盟,我还是很欢迎的,”宣玑说,“咱俩同属于受害人,确实有话聊……”
“朱雀。”这时,阿洛津忽然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人族的古语,声音割裂了凉如水的夜色,飞掠过大街。
宣玑一愣:“啊?”
“你身上,跟他一样,有朱雀一族的……”那半面的魔头话音没落,突然消失在宣玑的视野里,下一刻,诡异的少年音在宣玑耳边炸起,“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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