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士子酒客还都面带疑色地端详着地图上李凌所点的那几个位置,或低头思索,或小声议论,但四楼雅间内的皇帝面色却变得极其凝重了:“这一点朝中群臣,还有朕都未曾想到啊,这个李凌有点意思!”
“你说的倒是挺有想法,但我以为你这依然只是纸上谈兵,你如何知道边军后勤就没有把粮草辎重囤积到这些地方?我等可从未说过此事啊!”萧元挺率先站起身来提出质疑。
这话倒也让众人都觉着有几分道理了,毕竟他们又非朝廷官员,对这次战事所知更是有限得紧,想来李凌这样的年轻士子是更不可能知晓其中细节了。
徐沧在下面也稍稍皱起了眉头,为李凌捏了把汗。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这个好朋友是越来越佩服了,虽然论科举成绩他不如自己,可论为人处世,论博学多才,自己真就是拍马都赶不上啊。而现在,李凌居然连军事上的对错都能论上一论,与他相比,自己真就只是个死读书的书生了。可面对如此诘问,他真能说得让人心服口服吗?
李凌却依旧是一副平淡的样子:“其实这一点完全不用从朝堂细查,只需稍稍了解战事前后,便可知我的推断不会错了。各位请看,我刚刚所指的这几个关口堡垒皆是往草原深入而去,直至落星海。倘若后勤方面真一早就把粮食辎重囤放于此,那哪怕之后真个大雪塞路,运输困难,沈都督的前军也是可以通过各种办法获取粮草补充的。毕竟,根据地图来看,这儿离着落星海不过区区三四十里地,不说旦夕可至,三五日内,总是能送到的。
“相同道理,幽州城外这一片,也并没有粮草囤积,从而导致岳都督为了谨慎起见不敢轻动。至于沈都督为何敢于在粮草还没有供应上之前就贸然出兵,或许是朝廷给了他压力,又或是他自信后方粮草辎重能及时跟上吧。
然则即便是我这样的门外汉也知道一句老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沈都督此行终究还是鲁莽了些,所以才有此战之失。但真论起此番之败的最大祸首,却当首推一众后勤衙门和官员了!”
这一番剖析下来,萧元挺是彻底没话说了,当即拱手道:“李兄所言确实在理,在下佩服!”
有他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真心点头:“说的不错,你之论点确实别出机杼,但又合乎情理,高过我等许多!”
“慢着!”杨邗见此又突然起身道:“李兄高论固然很有道理,但在下还有一点疑虑,请你指教。”
“不敢当,杨兄请说。”
“你所谓的大军后勤之过却存在一个疑点,那就是他们为何不肯早一步将粮草辎重送上前去?那会不会是为了确保这些粮草的安全?毕竟一旦离开我大越边关,这些辎重粮草就可能被鬼戎给盯上,而这些堡垒也好,关口也罢,终究比不得后方坚城之固,贸然在出兵之前就送上前去,只怕反而便宜了敌人哪。”
李凌思忖了一下,这才回道:“有这方面的顾虑当然是好的,但,这却不是我方转运人等不把粮草辎重尽快前送的理由。要知道我北疆大军都已经整装待发,必然早派出小股精锐在前方游弋探路,我想这时的安全保障还是有的。
“哪怕我军囤粮的堡垒当真遭遇鬼戎大军围攻,守上三日也不是难事。而有这三天时间,只怕我大军就能反过来将其包围困杀了。可以说,这不但不会成为我军的一个弱点,反可能成为我军用以杀敌的诱饵!
“所以杨兄的这一顾虑并不存在,而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在边境多年的那些大人们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呢?”
一句话,皇帝的脸色更为阴沉。有些事情不点透了还好,这一点透了,内里的一些污糟就再掩盖不住。他这才想起朝中文武之间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就在年前,某几位重臣还曾互相攻讦过。
当时他以为这样的事情未必是坏事,下面群臣也是懂得轻重的。可现在看来,事情要比自己所想的复杂多了,很明显,这场战事的走向就是朝中争斗的延续,有些人真就想用一场败仗来让自己的政敌就此倒台啊。
见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怀王心中也是一阵惶恐,踟躇了一阵后,方才轻声道:“陛下,这些都是年轻士子纸上谈兵的说法,实在当不得真。您要是不想听,臣这就让那人离开……”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恢复神情,笑着摆了下手:“不必,这个李凌所言还是相当有道理的,也给了朕一些启发。纵然稍显稚嫩,但他年说不定真能成我大越的栋梁呢。我看今日这场辩题最佳者就选他吧。”
怀王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又仔细看了李凌一阵,却是要把这个年轻人深深地印进脑子里去。很显然,他的这一番言辞已经获得了皇帝的认可,只要接下来不出什么意外,他便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甚至于平步青云,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存在了!如此人才,若是能提早结交总是好的。
话说城中都在传只要在自己的归海居内辩服众人,不但能扬名京城,还能对科举仕途什么的大有裨益。对此其实是有些夸张了,毕竟他孙普也就一闲散王爷,可没什么实权,不可能让某人因此加官进爵。
但今日却不一样了,有皇兄在此听了李凌的一番见解,而且还对他的说法多有看重,那李凌的前途真就可预期的一片光明了……
此刻下方的辩论也已经到了最后,在其他人都已经被李凌说服的当口,只有最后一人还在提出疑问:“李兄,别处我已没有问题,只是你如何就确信幽州那边岳都督未曾及时出兵也是因为粮草未动呢?说不定那边的粮草早就已经送到前方堡垒之中了……”
“不可能。”李凌很是果断摇头,“倘若粮草真就到了前方,那些自以为幽州空虚而直扑城池的鬼戎兵马就可能先打下其中一些堡垒以为补充了。可事实上,至少从我等所知的战况来看,鬼戎并没有这么做,显然那些更容易攻克的堡垒之中并没有他们需要的粮食辎重……”
话说到这儿,大家再无异议,所有人都再度拱手称道,都说李凌说提到的这一说法确实要比把过错推到两名主将身上有道理得多。能来归海居中吃酒辩论的都是身份不一般的士子,自然不可能如一般人那样只能接受自己的成功,明明错了还要胡搅蛮缠,反而会真心佩服那些有独到且正确见解的人。
李凌也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心头一阵欢喜,也再度团团作揖,这才从讲台上下来,回到自家的桌子前。
徐沧忙为他满上一杯酒:“温衷,你果然见识非凡,言辞便给,愚兄当真自愧不如啊。”
“徐兄谬赞了,我也只是侥幸看出了些东西而已。不过到底今日这顿酒饭能不能白吃,还得看这酒楼主人是个什么看法了。”李凌笑着说道。
这时,边上不少酒客也纷纷端着酒杯过来和李凌亲近结交,李凌见此也不敢怠慢,同样举杯与他们一一见过,互通姓名籍贯什么的。这些都可能是将来进入官场后的人脉资源,能早些成为朋友自然是好事了。
等到大家都喝了酒回转后,那名刚才主持辩论的掌柜又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李公子果然大才,今日这一番高论已是今年以来我归海居内最好的一场了。”
“掌柜的过誉了,只是一些在下的浅陋之见而已,不敢入方家之耳。”李凌又谦虚了一句。
“我说的可是实话,李公子之才确实少见,所以今日的这顿酒饭已可全免。另外,本店东家也想与李公子结交一二,听听你的其他高论,却不知今日可还有闲暇吗?”
掌柜这话传到其他人耳中,立刻引得大家一阵艳羡。谁都知道这归海居东家身份不一般,若能与之有了交情,对李凌将来可是大有裨益啊。
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凌不可能推辞如此好事时,他却在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后摇头婉拒道:“贵东家的一片好意在下心领了。本来我是该当面拜谢的,但时间上却来不及了。我待会儿还要去拜见几位前辈,如今已是申时之后,若再耽搁就要关闭坊门了,所以……不如下次吧,我到时再向贵东家敬酒赔罪!”说着端起酒杯,冲掌柜致意饮下,就和徐沧匆匆离开了归海居。
掌柜的愣怔了半晌,见对方果然不是欲擒故纵,也更感意外。其实更意外的却是周围那些人,这是多好一个机会啊,怎么这个年轻人就不懂得珍惜呢?还是说他真就恃才傲物,不曾把这样的贵人放在眼里?
倒是怀王在知道结果后很是大度一笑:“或许他所言非虚,确实另有要事要办呢。希望今后还能再见吧。”
不过他们都知道,今日之后,江城李凌的大名必然会在洛阳士林之中,甚至是朝堂之上,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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