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巡抚衙门,又乘车走了有一程后,杨轻绡才心有余悸地轻拍自己胸口:“李郎,我真怕他突然反悔,叫人对咱们下手啊,那我想要带你杀出巡抚衙门可是太难了。”
只要想起闻铭适才那一脸愤怒的样子,杨轻绡就觉着他最终肯放自己二人平安离开就是侥幸,后怕不已。毕竟李凌这回可把他得罪得狠了,换了任何一个有脾气的人都受不了如此针对吧。
李凌看着杨轻绡那少有的娇憨样子,眼中流露出了爱慕之情,随后才干咳一声道:“只要他足够理智,就不会做出这等两败俱伤的决定来,而作为江南巡抚,他闻铭又怎可能真被怒火乱了心智呢?”
“嗯?你的意思是,这也在你的意料中?”
李凌点头:“不错,不然我就不会让他先屏退左右人等了。要是现场还有其他人看着,为了他身为巡抚的尊严,闻铭是定不会做出退让的,别说我那些条件了,恐怕我一旦有所不敬,他便会下令拿人。可当厅内只有咱们三人时,就完全是另一个情况了。”
杨轻绡稍稍思忖了下,也认可了李凌的说法,因为官威什么的都是虚的,只要别人不知道闻铭曾被一个县令逼得低头认错,他就可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李凌看着她,继续道:“还有,就是我毕竟不同于一般县令,他很清楚从京城而来的我身后有着不少靠山,不是他随便能发落的,再加上我这回立功不小,又展现了自身能力与价值,所以他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跟我低头赔罪,答应那些并不过分的条件。”
杨轻绡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才叹道:“你们当官的心眼真多,这许多的弯弯绕,也亏得你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若是放在江湖上,恐怕双方早直接动手打上一场了。”
“是啊,不过相比于江湖上的有仇有怨痛快一战,官场上的暗中算计才更叫人防不胜防啊。恐怕他把我提拔为扬州知府就没安好心,接下来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李凌说着,也是一声感叹。
“那就别答应就是了,他还能强行让你做这劳什子的扬州知府不成?你不是有靠山吗?”
“哪那么容易拒绝啊,别说我没这个资格,就算有,为了华亭,也只能接招。”李凌苦笑了一下,“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若是想让华亭减免这两年的赋税,就得去扬州任知府,不然,无论我还是华亭,接下来的日子必然很难过。”
倘若有个不是太知情的官场中人听了这话,只怕立马就要骂李凌得了好处还卖乖了,毕竟知县到知府的提升可太大了,不光是品阶官职的提升,更是身份的变化,由底层官员迈进到中层,这是多少六七品的小官终他们一生都想要,却达不到的高度啊。
不过杨轻绡却不懂这些,只略有些担心地看看李凌,点头道:“那你接下来是回华亭,还是继续在此?”
“再留几日吧,他说了,过两日苏凇一带的知府也将到来商议事务,我自然得参加了。不过可以先着人回去,把巡抚大人的意思传达华亭,也好安大家的心。”
“那我陪你留在这儿!”杨轻绡说着,嘴角一翘,颇有些高兴的意思,却让李凌有些奇怪:“知道我可能会有麻烦,你怎么还这么开心?”
“嗯……因为去扬州就离咱们漕帮总舵更近了呀,有我们帮着你,再多的麻烦也能轻易解决……”杨轻绡咯咯一笑,满是高兴道。
“对啊,我怎把这出给忘了……”李凌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扬州的差事确实是烫手山芋,但对他来说或许真未必会怕,因为他有漕帮的力量可以借助!
作为漕河上最重要的一个城市,扬州正是漕帮总舵所在。虽然像杨轻侯这样的漕帮高层未必一直待在那儿,可是那里的漕帮势力却非别处可比,足可与地方豪强和官府分庭抗礼了。
如此一来,他底气更足,原先的一些顾虑和担忧也消散了大半。现在,只想着掌握更多内情,然后再和老师商议一下,便可准备接任扬州知府一职了。
……
几日后,一场略带寒意的秋雨落到金陵城,让这座江南大城正式进入了深秋季节,也意味着江南已到秋收的最后关头,一两月内,官府方面就该要着手收钱粮税款了。
而在这时,苏凇一地的五名知府陆续赶到金陵,他们都是受了巡抚大人之命特意赶来听从安排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松江知府,李凌的老师魏梁。
就李凌了解,眼下大越的江南,指的便是后世的江浙沪包邮区,不过苏北有一部分是归入到了淮南,但光是这些地方,区域也足够大,人口更是不比京畿之地要少了——哪怕才刚经历过一场动荡。
也正因为江南其实横跨了后世两省,所以闻铭这个巡抚的传令就无法同时让辖下所有知府照办,索性就分开两批照会,先是离着金陵更近的苏地知府,完了才是现在还在路上的浙地官员。
于是,此令传达不过几日,魏梁等人就赶到金陵,他和李凌这对师生也再次相聚,就在金陵馆驿内,一面吃喝,一面谈起了各自在之前的叛乱中所遭遇的种种。
饶是知道自己学生的能耐,自己也曾经历过不少变故,可在听完李凌的一番讲述后,魏梁还是足足愣怔有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由衷叹道:“你这几月遭遇的变故比我可要危险太多了。也只有温衷你有这等本事和心性一一化解了,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死在那些贼人的算计中。”
“是啊,不光是罗天教的贼人想要对付我,就连咱们的顶头上司,都在利用我,若非上天眷顾,又有几个兄弟冒死相救,只怕我这回真就见不到老师了。”李凌神色有些阴郁道,“这还不算,现在巡抚大人又把个烫手山芋丢到了我手里,让我只能再去冒险,与人争斗。”说着,就把自己将任扬州知府,主持当地税收一事给道了出来。
这下魏梁是真傻眼了:“扬州知府?你要任扬州知府?”见李凌正色点头,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自己能在短短几年内官至松江知府,魏梁便已觉着自己是官场中少有的幸运儿了。可现在,和李凌一比,自己的升官可太慢,太按部就班了。看看人家,这才入朝为官几天啊,居然就接连升官,不但外放,还成了与自己同级的知府,还是扬州这样的大府城的知府……要知道,他的松江府在江南那都是倒着数的州府啊……
有那么一瞬间,魏梁脑子里都闪过了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己在官运上差学生可太远了吧。
不过很快的,他又收摄心神,皱眉想到了关键处:“你是说巡抚大人现在让你任扬州知府是为了税赋之事?他想要照常收取江南钱粮重税的说法是真有其事?”
官场上的消息传递得要比想象的还快,只几天工夫,朝廷和巡抚大人将照常收税的说法已传得所有官员尽知了。
李凌点点头:“这也正是闻巡抚召集你们前来的目的所在了。其实不光是你们,之前包括我这个华亭县令在内的好些个县令也都见过他,从他口中得知了朝廷的意思……”
在听过李凌的这番简略讲述后,魏梁的眉头更紧:“这下事情可难办了,如今江南才刚刚经历叛乱兵灾和水患,民心未定,一旦官府真不管不顾地收税盘剥,恐怕后患无穷啊……”
“是啊,所以巡抚大人想着的便是先在几个受灾不算太重的县城尝试一下,然后就再是各府,最后才扩到江南全境。而我所在的扬州,只怕就首当其冲了……”
“扬州不是遭兵灾最重的一府吗?连府城都被他们攻陷了……各地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家园尽毁……他就没一点顾虑?”
“这个自然是有的,所以他便欲对那些富家豪绅下手。”
随着李凌的又一番讲述,魏梁便明白了对方的全盘打算,在心惊之余,又不得不佩服闻巡抚的胆量与魄力。是啊,当底层百姓受难再拿不出钱粮来时,官府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地方豪绅和富户头上了。
而相比于前者,后者这次所遭逢的灾难和损失就要小许多了,确实是能拿出这笔钱来的。但是,豪绅所以为豪绅,就因为他们的地位要比寻常小民高得多,想要从他们手里获得钱粮,实不亚于虎口夺食了。
这显然是一件极得罪人的事情,而且因为这些豪绅的势力,还可能影响到一个官员的前程。或许这才是闻铭对李凌的报复,是想借刀杀人,借扬州当地的士绅力量来断李凌的前程啊。
不,不只如此。就在突然间,魏梁又想起了一个关键,看着李凌:“你可知道,扬州诸多豪族世家,如今以哪家为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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