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人!”
在李凌下车走进三司衙门大门后,沿路不断有下属官吏向他问安,他也是笑着与他们一一颔首打着招呼,然后众人又开始忙活起自己手头上的差事来。
三司衙门正式立衙也有一年半以上了,无论人手还是程序规矩都已安排妥当,像最近一段需要处理秋税事宜时,衙门内自上而下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但又井井有条,这都是李凌这个主官三司使的功劳了。
此时看着大家的忙碌,李凌也颇感满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直入自己所在公厅,这才看向已迅速过来的项大幸笑道:“怎么样,今日又有哪些地方把钱粮送来京城了?”
三司衙门设立之初,李凌就把自己熟悉的那些户部和转运司的下属同僚给调了一批到跟前听用,陆佑、项大幸他们自然不可能被他忽略掉。而本着人往高处走的精神,这些人自然也乐意跟随李凌进驻新衙门,毕竟这三司衙门可比户部和转运司这两大财政衙门还高了一截,无论地位权力都非原来那边能比的。
至于户部和转运司那儿的主官们,对此安排纵然心中不愿——这些被李凌选走的可都是本衙门里才干出众之辈,放走他们便是一大损失——也只能接受,谁让三司衙门还在他们之上,对两大衙门还有着管辖之权呢?
而在经过这一年多的配合共事后,这些下属也早和李凌磨合无间,任何差事只消一句话,他们都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倒是让他也轻松了不少。此时听到李凌询问,项大幸忙回话道:“今日一早,江南和蜀中两地也有人来打了招呼,他们的钱粮已然入库,大人可需要去查看一番吗?”
“哦?江南的税款倒是来得颇快嘛。”李凌满意地点点头,本来他想着那边的钱粮得拖到下月才能到,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他们了。不过再转念一想,也就是明白了,应该是和朝廷最近极力推行的新官法有关,毕竟这针对官吏的新法可不光只在意官员们的清廉作风,更在办事能力,而税收什么的堪称执政能力的重中之重了,他们自然要尽力办好了。
“他们送过来的账目都看过了吗?可有什么疏漏?”李凌又随口问道。
“下官让几人分看过,没有什么问题,无论是粮食还是银钱,都与之前户部定下的没有出入,也与往年持平。”
“唔,那就去仓库那边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可直接运往国库了。”李凌又满意点头,喝了口水后便即起身往外走。
为了办差方便,及时查明上缴的钱粮是否如数,三司衙门也设立了一个临时的大库房,用来暂时存放钱粮,等清点检查完毕后,才会将之送往国库所在的库房中囤积起来。这比以往户部专管这方面职责时又多了一道程序,也就更多了一份保障。
项大幸答应一声,也就陪着李凌去了座落在衙门旁边的那座巨大的库房。这边库房的防御要比三司衙门还要周密,足有好几百持矛提弓的禁军将士值守,而且非得有本衙门的手令或是腰牌者才能进到第一道大门处,不然就会被就地拿下,甚至格杀当场。
所以哪怕现在来的是李凌这个所有人都认得的本衙主官,那为首的军官还是严格执行要求,先让他们拿出腰牌来查验无误后才被放行。如此认牌不认人,正是三司衙门办事认真的一大体现,也是李凌一早就定下的规矩。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十多名本衙书吏,作为主官的李凌,以及早升作四品大员的项大幸现在自不可能真自己动手去翻查粮食银钱了,也就在旁边作个监督而已,真正办事的,还是得靠这些下属书吏。
在穿过三道依旧防御严密的门户后,他们才终于来到了一处布有数个阔大库房的巨大院子中。自有在此看守的官员上前见礼,得知李凌他们的来意后,又将他们引到了左手边的几处库房:“大人,这儿几座库房便是收的蜀中与江南的粮食场所,那边则是放的银钱。”
“唔。”李凌点点头,“钱粮都清点过了吗?”
“清点了一遍,看着应该无误。”
“走,去随便看看。”李凌也不客气,当即来到一座库房前,自有人为他开门,露出里边堆积如山的粮食包来。李凌的目光在这些粮袋上来回扫视了一圈,这才指着其中一袋:“那边放的是什么?”
“回大人,是麦粒。”
“取出来看看。”
这些都是寻常收粮后抽查的常规套路了,自然有下属应命而上,拿出一个头上带尖的竹筒,唰一下直插入袋面半截,再往下一动,有人取过盆子一接,金灿灿的麦粒就流入盆中,看着成色,显然是新收的粮食了。
在接过盆子看了几眼后,李凌点头,又指着另一边角落里中间位置的粮食袋子,又说了刚才一样的话。
如是者,抽查了足有五六袋粮食,李凌才满意点头,离开了这一间粮仓,转而又去了下一间囤放了江南粮食的库房。
相比于其他案头工作,这等抽查之事才是最浪费时间和麻烦的。但即便如此,李凌只要有空,就会亲自来看看,毕竟事关国库大事,他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啊。
就这样,花了半个多时辰,连查了四五座库房,都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后,他才笑着点头:“不错,大家差事都办得不错。”
众人闻言,也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来,立马就有人奉承了自家大人几句,说什么都是大人指导有方,我等不过是听命办事云云……只要粮食没问题,那接下来的银钱和布帛等物的仓储情况就更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了。
毕竟相比后两者,粮食才是更容易做手脚,来个以次充好的。银子和铜钱什么的,都是能一眼瞧见真伪,而且也没个好坏之别。
但即便如此,李凌也没有放松,依旧又往那几处库房去,先看那些布帛的优劣成色,确认不存在问题后,才终于来到最后那几间存放了银两和铜钱的所在。
大越朝中收税分作实物和钱财,实物多半都以粮食为主,而钱财则分为三种,一是银子,二是铜钱,三便是布帛了。像江南这样盛产丝绸的地方,布帛也是占了数成税收的,倒是铜钱这一项,随着如今大越日渐流行银两,倒是越来越少送到京城来了。
但每年还是有相当一批的铜钱被送入国库,其数量达到几十万贯之多,也就是几亿文,堆在一起,那也是相当之可观了。
不过这铜钱的模样看着却颇为丑陋,黑黝黝的,完全不像银子或粮食那般喜人。毕竟用铜铅等合金铸造出来的铜钱是很容易就氧化变色,再加上不断于市面上流通,被无数人用手摸过,自然也就留下了诸多痕迹。尤其是那些本朝百年来发行的旧铜钱,更是多半都黑乎乎的,快连到底是哪朝所铸都要瞧不出来了。
对这些铜钱的查验其实也就这么扫上几眼而已,实在不可能有人往这等价值低下的铜钱上动手脚,那还不够成本的呢。
所以在看李凌进入这库房后,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赔笑着随意指点了一下,哪边是江南来的,哪边是蜀中来的,也就没话了。
这些铜钱都被线绳串了放在一起,李凌也只是拿眼去随意扫视,本来也没太看仔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夜万浪提到的那件事情,心中一动,好像抓到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清晰,只眯眼继续盯着。
这一举动,却让项大幸有些疑惑了,忙问道:“大人,这些铜钱有什么问题吗?”
见李凌没有作声,边上又有库房这儿的官员赔笑道:“这铜钱哪会有什么问题,全都黑乎乎的,再实在没有了……”
“慢着,你刚才说什么?”李凌突然看向那人问了一句。
“我……下官说这些铜钱哪会有什么问题……”这位也是一凛,小声说道。
“不,下一句。”
“全……全都黑乎乎的……”
“有问题!”李凌突然一个激灵,目光死死地在两边箱子里的铜钱上来回比较着,仔细看了一回后,真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别来,“你们看看江南和蜀中的铜钱上有何区别?”
“区别?”众人茫然,疑惑看去,却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边,蜀中的铜钱上虽然多半都是黑乎乎的,但总有几点金色点缀其中。但再看这边江南的铜钱,却都是黑乎乎的,不见半点金色!”李凌拿指头一点,语气已变得相当凝重了。
被他这一指点,众人才看得明白,但同时心里却也依旧满是疑窦,这点区别又能说明什么呢?但再看李大人的神色,却是完全不同了,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他的手已经唰一下抄入箱子里,那江南的一贯铜钱和蜀中那边的一贯都给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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