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苏州,隆兴行。
这是整个苏州城里规模最大的绸缎行,多年来每日都有上百匹布从这店里卖出去。而到了今年钱票推行后,更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翻了一番不止,每日出货达到两三百匹布以上。
为此,隆兴行的东家温文殊还特意又招揽了几个伙计帮着招呼客人,让他赚得比以前也多了许多,最近都是每天都春风满面,神清气爽。
今日,温文殊也和往常一样,辰时之后来到店中看看买卖情况。然后就见店中的老掌柜董叔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东家,来大买卖了。”
“哦?有多大?”温文殊对此反应却颇为平淡,最近每日两三百匹布销出去,让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等闲几十匹布的买卖,还真不是太在意了。
“那位客人说是要五百匹绸缎……”董掌柜说着,拿眼扫了前方正坐在客位上,慢慢品茗左右观瞧的男子。
这个数字还真让温文殊稍微兴奋了一下,这可算是大主顾了,自己这个东家自然得亲自上前招呼。当下也不耽搁,便笑吟吟地凑了过去:“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在下就是这隆兴行的东家温文殊了,多谢您前来光顾敝店。”
那客人也表现得很是淡定,闻言笑着拱手,然后说道:“在下赵无忧,从京城而来。听说贵号的绸缎是苏州有名的,便想买上一些。不知这价格如何,库中存货可够吗?”
一听这位是从京师而来,而且一口地道的官话,温文殊更不敢怠慢了,赶紧笑道:“客官如此大手笔,价钱自然好说……”当下便报了个相当实在的布价过去,“至于库中存货,非是在下夸口,别说区区五百匹了,就是一两千匹,我隆兴行也是能提供上的。”
“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价钱倒也合适。”赵无忧满意点头,“隆兴行不愧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绸缎行,既如此,那我再要五百匹绸缎,总共是一千匹。对了,你们店里应该是可以收新出的大越钱票的吧?”
几句话间,就让对方又多要了五百匹绸缎,温文殊心中更是一喜,忙不迭点头道:“这是当然。不瞒赵老板说,我隆兴行可算是整个江南最先可用钱票支付购买货物的商铺了。”
“那就好。如今洛阳城里大家都用上了钱票,我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也多备此,倒是真怕不能在此花用呢。”赵无忧也笑了下,随即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钱票来,放到桌上,让对方检视,“这是一千贯的钱票,算是此笔生意的定金,余下的款项,等你把货送到我手上,再给你。”
“当然,当然!”温文殊闻言赶紧就先拿过了钱票,仔细看去,都是百贯的大票,只此一点,就可看出这位客人确实出手豪绰,身家不凡了。至于分辨真伪什么的,反正就他目前掌握的钱票细节来看,那是完全没有半点问题的。
“那我就先走了,等温老板准备好绸缎后,便可去城东东升客栈来给我消息。”赵无忧说着,便起身离开,后边的温文殊自然忙一通答应,好生将他礼送出门。
对方的这一番反应,落到赵无忧眼中更让他一阵畅快。事情果然很是顺利啊,之前已经去了几家店铺,拿手上的钱票确实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都是大宗货物。如此看来,自家手上的钱票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接下来就是赶紧让其他人也帮着出手,不光是江南,天下各地都可以花销钱票,他倒要看看,这大越官府在突然涌入价值几万万贯的钱票后,能如何收场!
想到这儿,他嘴角一翘,带着微笑,钻进停在店外的马车后,当即开口道:“去下一家……”
而在其身后,隆兴行内众人已经在东家的指挥下忙活起来,既有把钱票送到账房放好的,也有赶去仓库那边准备提货的,还有则是赶去下面的织户处,向他们催要新一批绸缎的。毕竟今日这一千匹绸缎卖出去,自己库房可真就快空了。
拿着钱票往回走的温文殊刚到后边,那董掌柜又领了一人过来,正是与他交情不错的另一名商人范子尧。看他一脸春风,范子尧便笑道:“温兄,听说你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哈哈,范兄你倒是消息灵通啊,确实,今日我店里做成了一笔千匹布的大买卖,你看,这就是对方先付的定金了。到底是京城来的,就是有魄力啊。”
“哦?那倒真要恭喜你了。”范子尧笑呵呵地拱手说道,又好奇地从他手里拿过一张钱票,随意看着,“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虽然我也多有买卖,可这一百贯的钱票还真没见过几次呢……”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一凝,仔细地落在了这张钱票上,片刻后,眉头又紧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见他这副模样,温文殊也是一愣,急忙问道。
“这钱票……好像有些不妥啊。”范子尧一面说着,又将之举过头顶,更仔细地查看起来。
“怎么说?”温文殊更感紧张,这可不是说笑的,要是钱票有问题,自己该如何应对?毕竟东西都到自己手上了,当面没有把问题道出,人家可以一口将问题推到自己身上啊。
同时,一个之前被他,或者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问题也从心中生出——是啊,这钱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被人伪造什么的,一旦没能当场认出真伪来,一切后果可就全要自己受着了。
范子尧却是没有受他的情绪影响,依旧仔细盯着钱票,指着上头一个花纹道:“你看这儿,这龙纹是不是有些粗糙了?还有,这儿,这印上的当钱百贯的贯字……”
说实在的,温文殊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仔细去看,还真没看出那龙纹有什么粗糙的意思呢,还有那贯字,看着也没任何问题啊。
“你来看这个……”范子尧见他一脸疑惑,立刻就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张钱票来,也是一百贯的,指着那贯字道:“你发现没有,这贯字是出了头的,可你这张,中间那一竖却并未出头。”
还有这等细节上的差别吗?温文殊仔细看着两张似乎完全一样的钱票,此时也顾不得去在意对方刚才提到什么自己少见百贯钱票的漏洞了,只一个劲地比对着,还真看出这个贯字上的差别了。
不过他依然有所疑虑:“这会不会是印钱票时有所不匀所致?”
“应该不至于,毕竟这钱票可是朝廷花了大力气推行的,怎会有如此差别?何况,这个一小竖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疏漏,倒似刻意而为。”
“这……”
眼见温文殊还是不信,范子尧索性道:“不如这样,你我这就去票庄,让那里的人一辨真伪如何?”
事关上千贯钱外加货物,温文殊自然不敢怠慢,稍作沉吟便一口应下,当即就与范子尧一起出门,直奔那官办的票庄而去。
很快,两人便和票庄的一名吏员见了面,并把这些钱票递了过去,由他仔细分辨,要是没有问题,温文殊都想直接兑换了。结果那吏员仔细看过十张百贯的钱票后,也露出了怀疑与惊讶之色来:“这几张钱票都是被人伪造的。”
“啊……”温文殊闻言大惊,都坐不住了,“这怎可能?这些钱票可都是京城来的客商与我的啊,是不是京城那儿的钱票与我江南当地的有所不同……”
“没那回事!钱票都是京城那边印发,我们江南也好,别处也罢,都并无权印发钱票,连一贯价值的都不能出,更别提这百贯的大钱了。”那吏员把头一摇,果断否认道。
“可是这……”温文殊还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对方作出了解释,与范子尧说的一样,都是指着那贯字上边出头的一竖说道:“这就是藏于钱票中几处关键分辨真伪的所在了,当然还有其他几处,但只此一处,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这下温文殊是彻底傻了眼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倒是范子尧,此时依旧镇定:“钱票有问题,那他人呢?”
“对,人呢?此人既然敢如此以假乱真,胡用钱票,实在是罪大恶极!”那吏员也是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脑子一阵发懵的温文殊仔细回想了下,才吃吃道:“我记起来了,他叫我把货送去城东的东升客栈,想必他人必然就在那儿……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这假钱票真就是他所出……”
“你放心,我票庄在此设立就有职责确保大家安全使用钱票!”这位说着,看了眼一旁也带上了几许凝重的范子尧,而后就见对方微微点头,便又道,“不过此事你且先莫要声张,等我们官府安排妥当,把人拿下后,必会还你公道!”
温文殊忙连口答应,这时他只想着自己不要有损失,其他一切自然全凭官府做主。甚至连身边朋友的一些举动,都没有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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