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风筝玩得久了,后遗症迟了半日方才席卷上来,杨幺儿便懒懒躺在被子里不肯起床了。
刘嬷嬷也不催她,伺候她洗漱完,就让莲桂将食物都端到床榻边来喂她。
就这么着用了饭,她给杨幺儿揉了揉胳膊腿儿,便将人塞回被子里去了。
“姑娘再睡会儿吧。”刘嬷嬷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她入睡一般。
杨幺儿缓缓地打了个呵欠,手指揪着被子角,又闭上了眼。隐隐约约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静寂极了,只偶尔能听见低低的咳嗽声,咳嗽声有时候是沉闷的,有时候像是有一双手拉扯般,是嘶哑的。
天色渐渐晚了。
她实在饿极了,便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抚着肚皮,好像这样就会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挂在门上的锁方才动了动,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娘亲的面容是苍白而疲倦的,她匆匆进了厨房。
杨幺儿抽了抽鼻子尖。
她盯着娘的身影来来去去,一会儿端着碗进了爹爹的屋子,一会儿端着碗给了弟弟。弟弟手里捏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她隐约记得,他同她说,那是外头捡的。那上面画着画儿,在微弱的光下,画儿好像活了起来。
她看了看画儿,又摸了摸肚皮。
她实在饿极了。
这时候要是有鱼肉吃真好呀。
她一怔。
可我没有鱼肉呀,她想。
她饿极了,只有地上的草可以扯下来,塞进嘴里,咬着咬着,苦苦的草汁味儿钻进嘴里,她就觉得不大饿了。
我没有鱼肉的。
她想着,呆呆伸手去够那草。
娘却来到了她的面前。
娘捧了糊糊给她喝,然后娘捧着她的脸,给她描眉画唇,对她说:“幺儿想不想吃鸡鸭鱼肉呀?幺儿想不想穿绫罗绸缎呀?娘送你去过好日子……好不好?”
她的眼前黑了黑。
娘的声音渐渐远了,黑漆漆的院子都好似化作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她抬手挥舞一下,却发现自己掀起了一处帘子。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冷声道:“杨姑娘见了皇上,怎么不懂得行礼?”
杨幺儿懵懂地爬起来,眼角挂着点点泪。
“姑娘。”
“姑娘!”
“姑娘快醒醒了。”
杨幺儿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从躺变成了趴伏的动作。原来是这样呀。杨幺儿捏起拳头,捶了捶胸口。
所以才闷呢。
她心想。
刘嬷嬷扶着她坐了起来。
杨幺儿这才发觉屋中灯火都点亮了。不止屋中,屋外也是。四下竟都是灯火通明的,隐约可以从窗户纸上,看见外头来往的人影。
“饿了。”杨幺儿说。
刘嬷嬷笑着道:“姑娘吃什么?现下还能吃上一些。”
“鸡、鸭、鱼、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好,老奴这就去命人呈上来。”
杨幺儿眸光有一丝的茫然:“……我有鸡鸭鱼肉了。”
刘嬷嬷闻言,笑道:“别说鸡鸭鱼肉了,姑娘想吃什么龙肝凤髓不成?”
莲桂也在一边笑,她指挥着别的小宫女,道:“服侍姑娘起身洗漱,将衣服捧出来。”
屋子的门大开。
几个女官小心翼翼地捧着礼服进来了。
是前两日杨幺儿才见过的那件衣裳,上头金光闪闪,漂亮极了。
杨幺儿盯着那衣裳,呆呆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绫、罗、绸、缎,也有?”
“有。”
女官指着那衣裳道:“姑娘,这上头的纹绣,是上百女织工,一并织出来的。花费了足足一月的功夫呢。又哪里止是绫罗绸缎这样简单?”
杨幺儿:“啊。”
原来她都有了呀。
她有鱼肉了。
也有漂亮的衣裳了。
她许久许久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了。
草汁的味道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杨幺儿舔了下唇,这时候下人已经将食物呈上来了。他们将食物在桌案上一一排开,莲桂扶着杨幺儿过去,低声与她道:“姑娘不能吃多了,一会儿说不准是没机会出恭的,该要憋坏了。”
杨幺儿懂得她的意思,于是犹犹豫豫地放下了筷子。
从前她也是这样的,她一日只能吃一顿。因为娘说,她太笨了,早晨吃了饭食,会拉到裤子里的,没有人给她收拾,会臭。
刘嬷嬷道:“倒也不必忌讳这些,姑娘现下多吃些,待出门前去如厕,便好了。”
莲桂想了想也是。
旁人大婚这日,定是一口饭不敢吃的,一口水也不敢喝的,就怕闹出了什么滑稽的事来。
但皇上早便说过了,带足吃食,别让她饿了肚子。
他们自然也就不拘着姑娘了。
他们伺候着杨幺儿坐下用饭,杨幺儿到底还是没吃上几口。
她捧着茶杯,一边饮热茶,一边低声问:“出门吗?”
“是呀,姑娘今日要出门了。”
“出门……做什么?”
刘嬷嬷与莲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道:“出门成亲啊!”
杨幺儿骤然瞪大了眼。
她迷迷糊糊的,还全不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呢。
“姑娘不是一早便等着了吗?”刘嬷嬷笑着道。
杨幺儿捧着茶杯的手登时就收紧了,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正像那日,刘嬷嬷一打起帷帐,就见她躺在床榻上,直挺挺的。
“姑娘用好了?”莲桂问。
杨幺儿还处在受惊的状态中,连点头也不顾了。
莲桂也不再多问,只捧了漱口的茶来,还让杨幺儿含了两颗花做的糖块,含了会儿,如此之后再叫她吐出来。
刘嬷嬷轻柔地抚了抚杨幺儿的背:“姑娘不怕。是我们吓着姑娘了。成亲是桩好事,姑娘不怕……”
杨幺儿脑子里一时间闪过了许多个念头,可她一个也抓不住。
她只茫然地盯着那满桌的饭菜,然后由小宫女扶着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已经摆满了胭脂水粉、各色首饰。
这时候一个妇人进门来,躬身行礼,道:“姑娘,奴家来为姑娘开脸。”
那妇人说罢,便走到了梳妆台旁,取了些丝线出来。
她小心地抬起杨幺儿的脸,然后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随后更加小心地将那丝线绞缠。
杨幺儿便仰脸这么受着。
刘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开了脸,方才能算做出嫁的妇人。这一会儿便好了,姑娘若是怕疼,就掐老奴和莲桂,掐着就不觉得疼了。”
杨幺儿浑身僵硬极了,只呆呆这么受着了。
那妇人的动作也的确是极快的,她收了丝线,用浸了凉水的帕子擦过杨幺儿的脸。她动作轻柔,生怕损了这张脸。
等擦干净了。
杨幺儿才睁开眼。
众人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杨幺儿两眼水盈盈的,泪珠欲落不落,在场众人一颗心都叫这么一幕给揪紧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颊更泛起了红,一大片接一大片的。
刘嬷嬷和莲桂都被吓坏了,那妇人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姑娘的脸可是疼得厉害?”妇人结巴着问道。
刘嬷嬷探手一摸,杨幺儿的面颊都微微发着烫。于是她忙让人去取镇着的冰来。
这不给敷一敷,成什么样子?姑娘难受不说,顶着一张大红脸去,皇上也是要发怒的。
小宫女给杨幺儿将头发都梳起来,莲桂便用帕子垫住,捧着冰给杨幺儿敷,这样避免将她冻伤。
因着头发都梳了起来,这厢妇人才瞧见杨幺儿没有耳眼。
这又怎么戴耳饰呢?
妇人犹豫一番,到底没敢说,给姑娘穿耳眼的话。她怕再出了差错,她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了。
等手忙脚乱地给杨幺儿敷完了脸。
杨幺儿再端正坐好,一瞧镜子里头,她的脸更加的肤若凝脂了。
众人不敢再耽搁,忙伺候她一层层换好了衣裳,然后开始给她梳妆。
妇人一边给她梳着发,一边口中吟唱。
杨幺儿听不太懂,但她觉得是极为好听的。
成亲都要这样的吗?
梳了发,再高高盘起,梳成妇人髻。
然后再一点点往上佩发饰。
等人将凤冠捧出来,杨幺儿已经快要趴倒在桌案上了。
她要被压得直不起腰了。
杨幺儿重重吁了口气。
身后的人还苦恼地盯着她的耳朵:“怎么是好呢?姑娘没有耳眼,总不能不戴耳饰罢?那不成样子的。”
“是啊,这对耳饰是礼部特地打制的。”
“嬷嬷,不能再耽搁了。”莲桂皱眉道。
刘嬷嬷也皱着眉,她拿起那对耳饰,在杨幺儿耳边比划了一下。到底没舍得下手,怕又瞧见杨幺儿泪眼盈盈的样子。
若真是这样,她一颗心都要被瞧得碎了。
刘嬷嬷将耳饰放回了桌上。
杨幺儿却被那对耳饰吸引了目光,她伸手拨弄了两下,于是刘嬷嬷干脆将那耳饰塞进她的掌心,叫她握住,随后道:“扶姑娘起身!”
宫女们忙扶着人起身。
杨幺儿纤细的身形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软软地靠到了刘嬷嬷的身上。
女官们吃力地给她戴凤冠。
刘嬷嬷着急地道:“可定下那背姑娘出门的人了?”
☆、大婚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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