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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邵云去捧着盖碗,用茶盖拨动茶汤,直到碗中的茶水颜色均匀,最后将茶盖斜盖在茶盏上,留出一道缝隙,按住盖纽,轻抿了一口。

    一室寂静。夕阳透过玻璃窗外的菩提树洒进禅房,于墙角处落下点点光斑。

    彭于文趴在地上,茫然失措,俨然像个泥塑。等他终于从昌河道长刚才那毫不犹豫的一脚中回过神来,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瞪着空荡荡的房门,双手紧紧握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续绷紧了两天的神经顿时就断了,他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的昌河道长,当年要不是我爹把你从猪圈里扒出来,你能有现在的风光日子?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你对得起我爹当年为了给你采药摔断的那条腿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等他骂累了,粗喘着气,张着鼻孔,鼻翼一张一翕。他揉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一晃眼,正看到了床榻上面无表情的邵云去。

    他耳朵里哄的一声,嗓子眼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刚才只顾着发狠,哪还记得这禅房里还有其他人在。

    他眼底满是尴尬,像极了突然泄气的气球,讪讪的转过身,抬脚就要去追昌河道长。骂是骂了,可他们一家三口还要靠昌河道长救命呢。

    他一只脚刚刚踏出禅房的门槛,这才想起来昌河道长离开之前好像是拜托了方才的少年救他。

    他两眼一瞪,面容扭曲的厉害,拼命的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好一会儿,他硬着头皮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转过身,不敢看榻上的邵云去,嗫嚅着说道:“少,少师?”

    这幅胆怯的模样倒是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演绎的淋漓尽致。

    邵云去的视线落在彭于文的脸上,只看他天庭高耸,地阁方圆,齿白而大,口如弓角,是典型的小贵之相,说明他家境还算不错。

    只可惜他面无人色,偏偏眉头浓盛,主高傲自满,注定晚景贫寒,衣食困乏,决无妻子。若有,定是虚花到头一场辛苦,当为贱相。

    邵云去哐当一声将茶盏放到床榻上的木制案几上,砸在彭于文心头,便是狠狠的一颤。

    既然已经把事情揽了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不管。

    他一脸淡然的开口说道:“说说吧,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见这话,彭于文眼前一亮,他三两步的走到邵云去跟前,也顾不上之前发生过什么,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面色一白,他抖着手,颤巍巍的说道:“有鬼,有鬼要杀我……”

    彭于文今年三十五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年薪过百万,属于公司中层领导,平日里应酬自然就多。

    前天晚上,他陪客户吃完饭,大概是酒水喝多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彭于文迷迷糊糊的觉得有点冷。他喊了两声妻子徐梅的名字,想叫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却一直没有回应。

    他没办法,只好动手去推妻子,碰触到她胳膊的那一瞬间,彭于文有种碰到冰块的感觉。没等他下意识的把手收回去,他的手就被妻子的手紧紧的抓住了,那只手一边掐一边不住的颤抖。

    他恍惚中睁开眼,扭头往妻子所在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一个人跨坐在妻子身上。

    等他脑子转过圈来,瞪眼再看的时候,妻子的手不抖了,她身上哪有什么人。

    再下一刻,刺骨的寒冷消失了。

    既然不冷了,他也懒得再想其他,索性闭上眼,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彭于文缓缓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熟悉的灯具映入眼帘。

    他晃了晃脑袋,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半坐起身来,正想着从床上爬起来,手腕却突然一疼。

    他抬起来一看,手腕上整整青了一圈,他这才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不是梦?

    他的记忆停在昨天晚上跨坐在妻子徐梅身上的人影上,下一刻,脸就绿了。

    他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徐梅背着他偷人,还玩上了情趣。

    想到自己又一次被女人背叛,他气急败坏的掀开被子,扑过去直接掐上了徐梅的脖子。

    等他胸腔中的怒火终于消停了下来,才发现徐梅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尤其是手掌下竟然硬邦邦的,一片冰凉。

    他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直到扑通一声摔下床,后脑勺狠狠的磕在床头柜上。

    彭于文趴在地上哀嚎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手脚终于不发软了,他哆嗦着手,爬上床,这才看清楚徐梅的样子。

    她瞳仁爆出,眼睑上面泛着血迹,嘴唇发紫,脖子上一道明晃晃的掐痕,分明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下意识的夹紧双腿,裤裆湿了。

    徐梅是在他掐她之前就死了,意识到这一点,彭于文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了,封锁了现场。彭于文家里并没有特意安装摄像头,警察调取了别墅区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忙碌了一天,案子没有任何进展,只得出了徐梅是被掐死的结论。

    好在警察在徐梅脖子上发现了另一道颜色更深,手掌面积更小的掐痕,从而洗脱了彭于文的嫌疑。

    彭于文心里莫名瘆得慌,家里的别墅他是不敢住了,从警察局出来,他直接带着老娘和不满两岁的儿子住进了别墅区附近的酒店里。

    结果当天晚上就又出事了。

    这一天下来,彭于文虽然心力交瘁,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知道昨天晚上,徐梅之所以掐住他的手是在向他求救,可他当时却因为喝醉了直接睡了过去。

    徐梅的死他难辞其咎。

    是他对不住徐梅。

    就在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突然熄灭了。

    怎么回事?

    他心里一个咯噔,想要去触碰床头的开关,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手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一刻,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这会儿他没醉酒,脑袋清醒的很,他僵着舌头,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眼前的空气蓦地一阵扭曲。

    他瞪大了眼,一道漆黑的人影凭空出现,跨坐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哪怕半分重量。

    彭于文瞳孔放大,他嘶声喊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两只手缓缓的向他伸过来,环上他的脖子,骤然缩紧。

    他身上的人影也慢慢的靠了过来,彭于文也终于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

    这是一个七八十来岁的老头,一张绛紫色的脸粗糙得像一张老松树皮,两只眼睛黯然无神,手臂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他呐呐的喊着:“一个一个来,你们彭家谁也别想跑。”

    说着,双手骤然收紧。

    “不……”彭于文想要挣扎,奈何全身上下提不起半分力气,他抓着床单,静静的感受着生命的流失。

    他总算是知道徐梅是怎么死的了。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突然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传来,彭于文眼前一花,只觉得脖颈处一松,随即昏死了过去。

    彭于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

    他瞪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原来是在做梦啊。

    “砰砰砰——于文啊,你在里面吗?”

    听见彭母的声音,彭于文当即应了一声:“在呢。”

    彭于文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他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看见彭于文,彭母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忍不住的埋怨:“我敲门敲了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开门,我差点就报警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小孙子往房间里走去:“我心里实在是不踏实,我总觉得梅子的死不简单,不像是人干的……”

    她坐到床上,回头看彭于文,突然咦了一声:“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彭于文伸手去摸脖子,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指间窜上大脑皮层。

    他面色一白,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突然转身向浴室跑去,一脚踹开浴室的小门,往镜子前一站。

    脖子上一片紫黑,手指印指骨分明,和徐梅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他手忙脚乱的扯出脖子上挂着的昌河道长送给他的玉佩,绳子下面空荡荡的。他伸手往胸前摸了一把,一手的灰白色玉屑。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煞白,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浑身上下都结起了鸡皮疙瘩。

    惊惧之中,他想到了昌河道长。

    ……

    回忆到这里终止,彭于文心有余悸,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颤抖,他哆嗦着嘴:“我记得,那老头子说了我们彭家谁也别想跑,他这是想要害死我全家啊,少师,少师,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两腿一弯就要给邵云去跪下。

    邵云去瞥了他一眼:“行了,我既然答应过昌河道长,就绝不会食言。”

    听他说起昌河道长,彭于文又想起自己方才骂昌河道长被他听见的事,当下讪讪一笑,弯着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邵云去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走吧!”

    彭于文下意识的问道:“去哪儿?”

    “去你家看看。”

    普济寺离着彭于文家并不算远,不过四十来分钟的路程。

    彭于文掏出钥匙打开别墅大门:“我和妻子居住的房间已经被警察封锁了,不让闲杂人等出入。”

    “没事。”邵云去跟在他身后进入别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气,他问道:“我能四处看看吗?”

    “可以的。”彭于文连声答应。

    邵云去顺着这股死气拐进厨房,低头从壁橱里翻出来一小罐人参粉,然后拧开瓶盖,用指甲挑出来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放到灯光下面照了照。

    他这才看向一脸迷茫的彭于文:“这瓶人参粉从哪儿来的?”

    顾不上去想其他,彭于文连忙说道:“是这样的,我妈这不是六十好几了吗,有点三高,医生开的药里就有这个人参粉。”

    邵云去拧开水龙头,将指甲缝里的粉末仔仔细细的冲洗干净:“你们全家都吃过?”

    彭于文点了点头,忐忑不安的心扑通扑通猛跳,“对,我妈不喜欢直接冲泡饮用,一般都是拿来炖鸡汤。这不,反正都是营养品,我们一家子也就跟着吃了。”

    他紧跟着问道:“少师,是不是,是不是这人参粉有问题?”

    邵云去点了点头。

    彭于文张了张嘴:“不可能,这个牌子的人参粉我们一家吃了有五六年了,一直都是在熟人那里拿的货。”

    更别说就算这人参粉有问题,和鬼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邵云去轻笑一声,把瓶子扔给彭于文,说道:“这人参粉的确是正品没错,只不过里面掺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彭于文呼吸沉重了不少。

    邵云去轻描淡写的说道:“骨灰而已。”

    彭于文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腹中一片翻滚。就在三天前,他们一家刚好喝了一回人参粉炖鸡汤。

    他捂着肚子直接冲进了厕所。

    长达七八分钟的干呕声终于消停了下来,彭于文的脸惨白的像张纸,软着两条腿从厕所里走出来,掏出手机给所谓的熟人打去了电话,他压低了声音怒吼道:“赵孔,你和我说实话,你前几天拿给我的人参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你说什么?”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略有些惊慌的声音,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故作疑惑的说道:“怎么,那人参粉有问题?不可能,这可是市面上最好的人参粉了……”

    彭于文径直打断了赵孔狡辩的话:“赵孔,高中同班三年,大学同宿舍四年,我一直都拿你当亲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赵孔,徐梅死了……”

    “怎么可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

    彭于文恨恨说道:“你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良久的沉默,赵孔终于说道:“是宋燕,她给了我一百万,让我把那瓶人参粉送到你手里。你也知道,我儿子病了,肾衰竭。我为了供他出国留学已经花光了积蓄,我没办法……”

    彭于文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一脚踹倒了面前的凳子。

    “宋燕是谁?”邵云去问道。

    彭于文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前妻。”

    按照彭于文的说法,宋燕和他是大学同学,长得漂亮,家境优渥,在学校里备受欢迎,追求者如过江之鲤。

    彭于文当初暗恋了她五年,当年她前男友出轨,彭于文趁机而入,嘘寒问暖,体贴的不得了,这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结婚之后,彭于文就跳槽去了宋燕父亲参股的公司上班,靠着昌河道长的人脉关系,一路做到现在的公关部经理的位置,公司给配了车,他自己则是全款买了别墅,生活也算富足,起码比下有余。

    可宋燕却不这么觉得,她反而认为彭于文不思进取,丢了她的脸,时不时的就要说上他几句。

    起初彭于文倒也还能体谅,宋燕之所以这么抱怨都是因为她的前男友博士毕业,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创办了一家公司,博士一毕业,正好公司上市成功。一下子就把彭于文衬成了渣渣。连带着宋燕同学聚会什么的,没少被不对付的人明里暗里的嘲讽。

    这样的话听一两回倒也没什么,可耐不住宋燕隔三差五的抱怨,彭于文心里也不好受,卫母也看不过眼,家庭关系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燕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彭于文盼了整整七年,得知消息自然喜不自禁,他听从彭母的建议从家政公司找了个专职保姆回来。

    结果没想到怀了孩子的宋燕,脾气更加暴躁。彭于文正好那段时间格外忙碌,三天两头的在外头应酬,经常深更半夜回来还醉得一塌糊涂。全靠保姆徐梅体贴入微的照顾,一来二去的,两人亲近不少。

    可落在宋燕眼里,分明就是彭于文和徐梅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两人大吵了一架,夫妻关系顿时降到了冰点。他一气之下,干脆住在了外面。

    宋燕气不过,干脆变着法子磋磨徐梅,拿她撒气。

    彭于文不免有些心累,就在这个时候卫母把他叫了回去,给他看了手机里的一组照片。

    里面宋燕和她前男友搂在一起,好不亲密的样子。地点则是在丁市一家着名的情侣餐厅。

    彭于文顿时就懵了。

    卫母这才说道,我现在就担心宋燕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我记得她怀上孩子的那段时间,你不是三天两头的在外头应酬吗,都说酒喝多了杀精……

    彭于文一脸恍惚,他直接冲到宋燕面前质问,宋燕一开始还死不承认,直到他把相片拿出来,宋燕一改口风,直接破口大骂。

    他两眼一红,提出了离婚。

    宋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他俩离婚之后,宋燕的父母先后去世,她继承遗产,成了公司的新股东。要不是他有昌河道长做后盾,公司还要靠他拉关系谈项目,他说不定早就被公司扫地出门了。

    平日里的刁难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宋燕居然想要害他全家的性命。

    他一脚踩下刹车,车子稳稳的停在一座别墅区大门口。

    来之前他报了警,有警察开道,他轻而易举的就见到了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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