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者连胜两场,汗都没怎么出,干脆利落得让人无话可说。
同伴里仍有人倔强,说是轻敌的缘故。阿翔希望这些人赶紧闭嘴,可别害了师兄和前辈。
拳台上轻敌,输了只能怨自己。相比丢了武馆的脸面,馆长师父要是知道弟子是轻敌导致的失败,回头惩罚更重。
“不是轻敌。”林师父说。
阿翔和同伴们凑上耳朵,围坐在林师父边上。
趁等着二师兄打电话给馆长师父询问能不能上台切磋的空隙,纪录片团队也赶紧围到林师父旁边,分出一个镜头来拍。计划之外的东西往往惹拍摄团队头疼,但对纪录片来说,意外是一种礼物。今天难得遇到这么精彩的插曲,然而两场比赛一场比一场结束得快,踢馆者作为【反派】登场,派头是有了,但武馆这边应对得太弱,连输两人,放出去怕是要影响招牌。素材很可能不能用。林师父是有名的武打明星,可为纪录片增色,如果他充当解说,为对方的实力背书,那就再好不过。
“任何格斗术都看身体条件,一个武者能达到的成就,往往早已被身体决定。但是在柔术的领域里,经验比身体素质重要。拳坛里以弱胜强的例子,很多都是靠柔术实现的。刚才琛哥时机抓得准,动作也熟得不能再熟,至少有十年的经验。”林师父沉默了一下,说:“更何况他的臂展超出常人,使用绞技更加方便。等于是有经验又有身体。”
少年们听着听着,有人心里泛起了心思,对这门以弱胜强、实战效果强大的功夫产生了兴趣。
阿翔也心动,但很快放弃。柔术适用于单打独斗。球场上发生混战的时候,往地上一躺,等于找踩。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使用柔术,”林师父说,“之前在剧组的时候,都没看到他怎么练。”
少年们惊讶,问:“那他都练什么?”
“拳击,唐手,摔跤……”林师父似乎觉得一个个报出来,实在太费口舌了,最后总结:“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
少年们惊叹。林师父和那个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琛哥】生活在同一剧组,有相当的了解。信得过林师父的屁股,不会故意说瞎话唬人。
“这是【武术家型】啊……”同伴里有人喃喃。想起了二师兄给拳手们的分类。
“什么【武术家型】?”林师父问。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
“就是这种什么都肯学的。”
“那不是重点,没听二师兄说吗,重点不是【武术】,是【家】,对格斗有自己的理解!”
林师父说:“那这么看来,他好像的确是【武术家型】。”
少年们讶异,那么年轻,就对武术有自己的理解?
转头看去,远处,琛哥厚着脸皮,很不客气地在武馆里四处乱转。现在正器械区玩耍,手里拿的是明明是大家练习形意刀的橡制道具,结果摆出来的架势,却一会儿是西方击剑里的刺,一会儿又是居合的斩。
“他每天都要练拳,从不间断,练拳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且各种门派的拳他都感兴趣,国外的拳法也不例外。刚才第一场躲拳头的步子你们也看到了吧?他那是从西方拳法里学来的。我问他怎么想到要学国外的拳,他的回答是——【像水一样,我的朋友。】”
林师父看着眼前一脸平常的少年们,解释说:“这句话听着很普通,其实是很厉害的。它的意思和【君子不器】,【上善若水】差不多,但真正的重点,其实不在【水】,而在【朋友】。这不仅是说拳法没有东西南北之分,武者不要被门派局限,他的意思里,还有武者不能有分别心,要有包容世界的心胸。”
大家震惊。转头再去看那个举止奇怪的琛哥,他那厚脸皮把武馆道具搞得乱七八糟摆不回去的行为,霎时间变成了武道纯粹的象征。
“所以他说来玩,真的就是想上拳台玩一玩而已。”林师父也看着远处,说,“不然我也不会带他过来。”
阿翔心想,死党今天离开的真不是时候。某种程度上,死党和那个琛哥有类似的地方,只要是有关格斗的,都愿意学。练拳枯燥,跟毅力无关,所有被称为坚持的行为,说明都不是心甘情愿。但死党和琛哥这样的,把练习融于日常,简直可以叫做武痴。相同的地方不止这一点,特别是他们战斗的时候,都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啊……”想到那两张隐约有相似处的脸,阿翔表情突然呆滞,仿佛是被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电弧给电到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可是,看着眼前完全不同于记忆里那个人的脸、气质和经历,阿翔总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不敢认。
“林师父,”阿翔紧张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你没听过。他是个新人演员,现在还没什么名气。”林师父说完,便自顾自地讲:“其实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是个演员,大半时间看书,大半时间练表演相关的东西,练拳的时间总共就那点,结果书读得好,演戏又得好,拳也打得好,有点神奇……”
谁要听你说这些啊!阿翔差点喊出来。
另一边,二师兄似乎跟馆长师父打电话打得差不多了。
职业拳手和业余拳手的区别之一,是职业涉及到商业,每一场比赛都牵扯着利益。每一场比赛都要提前很久进行准备,宣传,炒作……
尤其作为金腰带拥有者的冠军,二师兄不可能随便遇到个邀战就应下。那样不管输赢,都等于是送名声给对方。
如果不是林师父介绍的朋友,那个琛哥刚一进馆,人就被轰出去了,一场也打不起来。但因为是林师父介绍来的,而且又真的有点实力,不怕被轻易打死,二师兄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师父,询问这切磋要不要打。
“师父让我问,对方是什么拳馆的。”二师兄捂着手机问林师父。
“没有拳馆。”林师父说。
二师兄转述了林师父的回答后,接着又问:“哪里的师承?”
“没有师承。”
二师兄最后对着手机点点头,挂断。“师父说,那就随便我。”
“那你的意思呢?”
“上上课也好。”二师兄说。
少年们欢呼起来,觉得二师兄太霸气了!给对方上课,让对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给你们上课。”二师兄用眼神按住毛头小子,盘腿坐下,说:“【武术家型】的拳手非常罕见,今天我们运气好,遇到了一个。”
少年们立刻把刚才跟林师父的讨论又说了一遍,问:“那对付这种类型的有什么办法啊?”
“这种类型的拳手优势很明显。他们的武器源源不断,这个没效果,就换另一个;这个战场打不赢,就拉着对手到另一个战场。针对他们的赛前研究,基本没什么用。因为他们的招式不会固定,基本凭本能,抓住一个弱点就打进来,让人防不胜防。”
少年们好奇:“那对付这种【全能】的有什么办法啊?”
“这样的人自成体系,走的是没有前人的路。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们战术执行能力不行,招式都是单个单个的,没有一套有效的组合拳。”二师兄戴好了拳套,看着远处开始调整状态的琛哥,说:“而且,他现在还远远没有成型。”
尽管看过两场轻松连胜,明白对方功夫不浅、尽管听到了对方是个【武术家型】的拳手,但武馆的少年们对二师兄依然不失信心。
阿翔清楚得很,二十多公斤的体重差,隔了两个量级。就算那个琛哥有一身不俗的柔术,对上二师兄,怕是也没机会施展。
蒙古人从小接触摔跤。前朝的善扑营融合汉、蒙摔跤技法,视作军事机密,只纳旗人,定期只和蒙古的摔跤好手较量切磋。
二师兄蒙古跤出身,孩童时便能战胜成年人,哪怕被成年人抓着腰带在空中甩来甩去,却总能像半空的猫和涂了果酱的面包一样,不失平衡,天赋异禀。成年后,他将这天赋被他带到了格斗拳台。身高一米九几,体重一百多公斤的大汉,一拳便让对手失去战力能力,偏偏身法又灵活得厉害。不是没人想过贴身靠柔术取胜,但一贴身,等于送肉上门。无解般的存在。
可是一想到和二师兄比赛的,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阿翔十分犹豫。
二师兄这边穿戴好了护具,那边琛哥也调整好了状态,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八角笼。
裁判,摄影师,二师兄,琛哥,四人都在笼子之后,笼门被关上。
大家扑在笼边围观。
比赛开始了。
林师父似乎进入了状态,当解说当得很开心,说这是一场“水跟岩的碰撞”。
阿翔看到,比赛开始之后,琛哥就绕着场地开始游走。真的很“水”。
林师父说:“琛哥的战术其实不难猜。只能是游走,然后抓住机会掀翻对手,来到地面。”
而二师兄的选择就多了,只要打中一拳,不管打哪里,琛哥都要吃伤害。
果然,琛哥被二师兄的走位逼到笼边之后,挡了一个前拳,换得逃脱的机会,但只是一拳,拳架立马被破坏。琛哥面无表情地甩着胳膊,那细嫩的小臂上,已经有了一片红印。
琛哥不满地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心情不爽了,还是在嫌弃什么。
接下来琛哥的躲避范围更大了。有时好不容易距离近了,竟大着胆子,不紧不慢地来了个前滚翻。
二师兄没有追击。
“真的很脏啊……”林师父嘀咕了一句。
“什么?”阿翔不明所以。林师父告诉他,刚才如果追上去的话,琛哥那一脚,就是会一个挺身,踢在追击者的下巴。但刚才他看到琛哥,眼睛瞄准的却是对手的下阴。
似乎获得了什么灵感,琛哥接下来开始了这场比赛的第一次主动攻击。然而他的进攻,竟然对着二师兄的下阴,作势要踢。
阿翔想到了第一场那毁人膝盖的一脚,被吓了一跳。二师兄也愣了一下。
幸亏琛哥的那一脚只是一个假动作。在收回那右脚那一踢的同时,他借着往后拉的那个力,突然往前一跳,右手像条毒蛇猛地窜出,击打在了二师兄的下巴。(赛后,关琛在侧拍师那边讲:“规则里说不能攻击下阴,但没说不能假装攻击下阴。”“这招叫【超人拳】。你也别问我超人是什么,反正就叫这个名字。”)
“太脏了!”阿翔愤懑。绝对是认错人了。这么卑鄙的人,肯定不是他记忆里认识的那个。
二师兄的下巴吃了琛哥一记重拳,但什么反应也没有。
琛哥好像突然无语了,左手狠狠拍了一下右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接下来关琛闪躲的同时,常常有这种声东击西的、看似肮脏的招数,似乎看到了他的无可奈何,场面变得诙谐而轻松。二师兄不知是怕真的被打要害,还是故意放了水,总之就溜着琛哥绕来绕去,没有直挺挺地逼进角落面对面。
这个过程中,琛哥也真的施展了各种流派和门派的拳术,国内的,国外的,自创的。观赏性是有了,然而成效却小的可怜,不是被二师兄躲开或挡住了,就是打中了也无效。
正当大家习惯了琛哥“挠痒痒式一击不中立即远遁”的打法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琛哥宛如一条蛰伏已久的蛇,突然,在一个作势要戳眼的假动作之后,琛哥一个矮身。二师兄来不及膝撞,也来不及躲。像是考拉抱住了树,琛哥抱住了二师兄的一条大腿。不同于憨厚老实的考拉,琛哥抱住一条腿的时候,缠住了二师兄的另一条腿,依靠关节技,竟然掀翻二师兄。
一到地面,琛哥的动作顿时就凌厉的起来。柔中带刚,一个动作做不成就换另一个。并且坚决不让对手起身。
然而可惜的是,无论是,裸绞,腕缄,十字固,达斯绞,蟒蛇绞,被二师兄见招拆招,一一破解。琛哥的力气不如二师兄,有些直接是暴力破解。还有些,则是二师兄膀大腰圆,琛哥费劲,够不着,锁不紧。
二师兄也来了劲,不起身,就跟琛哥在地面玩了起来。
华夏跤蒙古跤,都以倒地分胜负。倒地之后的作战,一直是二师兄的短板。借此机会,二师兄就练了起来。
两人缠斗了近一分钟,二师兄只是微喘,没什么体力上大的消耗,琛哥却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行了,呼,呼,没力气了。”琛哥被二百多斤的大汉在身上压来压去,体力很快见底,他痛快地认了输。“而且……”他收起拳头,没有砸向二师兄防守时露出的后脑勺。
后脑勺是比赛中不准击打的部位。阿翔却看得分明,那个琛哥有好几次拳头差点落在二师兄的后脑,不像气急败坏的发泄,更像是无意识的习惯。
听到坏人认输,少年们欢呼起来。
拍摄团队有了不错的素材,十分开心。
侧拍师看到安然无恙、没受伤、没肿脸的演员,松了一口气。
林师父看到那赏心悦目的,既好看,又有实战性的动作,有了很多灵感。
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哪怕是输了的琛哥,也是一脸的痛快。
“不愧是打职业的。”琛哥坐在地上喘气,佩服地赞了一声。
“你也不错。”二师兄伸手把琛哥拉了起来。
琛哥一边往笼外走去,一边问:“你叫什么?”
二师兄脸色有点微妙的变化,大概是在想,明明都是玩综合格斗的,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来挑战。好在二师兄性情宽厚,还是报了自己的名字。
琛哥点点头,自报家门:“我叫关琛。今天打得蛮爽的,下次再来找你玩……”
姓关……
“小关叔?!”阿翔脱口而出。
阿翔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但更让人在意的,是他刚才话里的那个【叔】字。
“你是……?”连战三场,表情始终平静的琛哥,此时却猛得一变,眼神如刀,宛如遇见天敌。
“我是阿翔啊……”阿翔其实说完也不是很确定。小孩子跟大人打招呼的时候,甚少会连名带姓一起叫。时间久了,阿翔也不确定那个关琛。而且对方看他的眼神,也分明像是在看陌生人。阿翔有些难为情,但都已经叫出声了,只能硬着头皮确认身份。
“我是你叔?”琛哥脸色白得像体力见底后知后觉的体现。
“不是不是。”阿翔连忙摇头。
琛哥松了一口气。
阿翔说:“你是阿关的堂叔。我小时候跟着他一起叫你叔……只是,后来你去读大学之后,就再没有看到过你了。”
“读大学啊?……”
“对啊……”
周围的人默默听着,觉得浑身难受。两个人的对话不像认亲,尴尬得像是在谈论不在场的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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