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不知兵事的,所以我便从头开始讲起吧。”王翦觉得跽坐有些难受,于是盘踞坐着,若个乡间老农,抠着脚皮,兴致勃勃说道:“其实兵家之事,说简单,是很简单的,就是以强打弱,以多打少。”
“但是有些时候,总体的人数来讲,我们可能比对手人少,不过这时候也没必要害怕。”
“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有人少的打法。”
“而且即便是人数少,也未必就是人少。”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水,在面前木桌上划了两道。
“殿下可知道,战阵是干什么用的吗?”
“做什么的?”嬴政配合着,看了一眼王翦用手指蘸过水的那个铜爵,忍住不满。
“所谓的战阵,其实就是把人圈起来,让他们按着一定的形状去排列。”
“阵里面,人与人之间,一般来讲,是站得越密集就越好。”王翦舔了舔舌头:“因为人密了,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之中,交战时侯,对比起一步之内只有一个人的战阵,那么即便这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里总的人数是少的,可是从每一个人来看,却是反过来的。”
“阵型越密,往往对方同时要面对的敌人就越多。”
“一个人同时能够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你一步之内只有一个人的战阵,即便个个都是精英,一戈啄出去,也会被对方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一方挡住。”
“而反过来,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里若是刺剑呢?两人对一人,人少的那一方根本就没得打。”
“所以……”
“战阵,就是用一定的形状,去最大程度的让每个对手所需要面对的敌人最多!”王翦说道。
嬴政皱眉:“既然是如此好的东西,为何又会无用了?”
“因为战阵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王翦说道。
嬴政眼眸里闪过一些不悦。
王翦距离嬴政很近,但他就像是没看见嬴政的不满一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战阵这种东西,说到底是死的。”
“任何的战前安排,战阵演练,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士兵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而且战阵并非是越密越好的。”
“一步之内,按道理最多可以布三个人的,但是布三个人的话,他们每个人手臂伸展,动作做出,都是不适合发力的。”
“所以布置三个人,反而会影响每一个人的战力,甚至布三个人,稍微有一点差池,地面不平、奔速过快,他们自己就把自己人推倒,踩踏致死了。”
“即便战阵布下来,对方难道就是傻子吗,他们真的会跟兵书上写下来的那样跟你交战吗?”
“大部分的兵士其实即便有了战阵,也还是没法儿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王翦摇头:“在这种时候,战阵才是应当使用的。”
“因为兵士们是不清晰的,所以要将领告知他们这一切,告知他们他们应当怎么打。”
“通过不停的练习,让他们接受将领的意志,按照既定的战阵与对方交战。”
“但将领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女娲,战前做出的安排,也会受到各种限制而不那么适用于真实的战况。”
“其实真正最能够判断形势和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永远都只有身处交战之中的兵士而已。”
“他们若是能够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么即便将领是一条狗,他们都没有打不赢的道理!”王翦笑了笑:“现在农会的这些兵士,已经开始能够做到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模糊的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认知了。”
“所以这时候,战阵之类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就不再是能够提供帮助的东西了,我们在交战时侯,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既定的目标,比如说:冲垮敌阵,直捣大纛这样的,剩下的,便是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优质的武器和足够让他们安心作战,奋不顾死的理由。”
“那么人数呢?”嬴政指节轻叩桌面。
赵高低下了头。
“就跟之前所说的一样,人数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我们这一战之中,以一屯之兵破三百五百都是有的。”
“他们人多了,即便是摆出了什么战阵来,但是他们能够第一时间里跟我们的兵士短兵相接的人数最多也就那么几十人,他们一群农夫、四肢无力、未受训练,武器还差,即便是以二围一,都不见得能够破开我军的甲胄,我们只消在第一时间里砍倒了他们的一些人,让他们第二排第三排的人开始害怕,觉得我们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就会开始逃跑。”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根本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见着自己的战友逃跑,即便是没有目睹我们的强悍,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会跟着开始逃跑。”
“而在战场上,一旦开始逃,那么人数再多都没用了!即便是十个人,都能追着五百一千人乱砍乱杀。”
嬴政叹息:“所以说我们以前训练的那些兵士……”
“战场上,能够临敌而不溃阵的兵士一般被称为精兵。”
“而农会之中训练出来的这些,则是能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且自发的就可以进行极好的配合的。”
“他们,是精兵中的精兵!”王翦叹了一口气:“就是前面的战争之中,我没有指挥权力,因此才叫这些精锐去执行那些太危险而且收益极小的任务,以至于他们死伤了那么多人。”
“朕听蒙骜报告说,他给你派遣了六人直属长官,但这六人,俱都意外失踪了,是么?”嬴政漫不经心问道。
王翦扣脚的手一顿,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聪明不断。”嬴政嗤笑:“以咸阳城来看,在保证物价并不影响小民生计的情况下,最多能够训练四千二百人农会这样的精锐。”
“但是这两年天旱,周遭庄稼收成都不行,即便是如今麦、菽轮种,一年两成的情况下,粮食的产量也还是不足。”嬴政叹气:“今年开始,就要大作土木,兴修水渠了,朕要将咸阳城附近的所有小农户全数纳入农会当中,所以最多给你留二千人的员额。”
“两千有点少吧?”王翦有些不情不愿。
“一千五?”嬴政问道。
“两千挺好的!”王翦讨好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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