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需要这样做。”鞠子洲说着,又去组织妇人们先席地坐下休息一会儿。
妇人们笑嘻嘻开心地坐下来了,然而目光仍旧在嬴政身上打转。
这是正常的事情。
嬴政本身就生的好看,加上不事生产劳动,不受风吹日晒雨淋,日常营养充足,因而肌肤白皙细嫩,脸蛋清秀带有稚气,眉宇之间更兼有昂藏霸道,整个人十分好看,也很是耐看。
妇人们平日里见到的,多是底层劳动者,与鞠子洲一样,通常肌肤粗糙黧黑,虽是拙稚,但总显得更加成熟。
今日一遇到这种鹤立鸡群的好看小孩儿,总忍不住多看一看,多摸一摸。
爱美嘛,人之常情。
鞠子洲坐在妇人们对面。
嬴政犹豫了一下,也学着鞠子洲的样子,坐在他身边,双臂撑在腿上,两只拳头撑住下巴,好奇看着面前的妇人们。
“我们的理论,并不是要叫所有人都过上贫穷的生活的!”鞠子洲说道:“所以你有更好的物质条件,且去好好享用便是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作为。”
“但是我如此作为,师兄喜欢,不是么?”嬴政仍旧看着面前的妇人们,没有回头。
鞠子洲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开心。”
嬴政没有回头,也大概能够猜得到鞠子洲的犹豫。
他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终于是,逮到你的真实情感了!
一个正常的,有着明确目的的聪明人,在他确定了目的之后,所做的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他的目的服务的。
就像嬴政自己,他的行事,就是为了他的目的——他行此种种,就是要从鞠子洲身上得到他自己所需要的“义理”、“方法”、“大局规划”。
而对于别人,嬴政也可以很轻易地从其身份、地位等方面,依据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去揣度其目的,进而以目的和现状为根基,猜想到他们的会如何行事。
但这种方法对于鞠子洲是没有效力的。
因为鞠子洲是始终都在有意识地隐藏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自我感情与倾向。
外在表现是他十分的客观,仿佛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工具、拒绝掉一切的诱惑、甚至对于自己的性命都不是多么看重。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嬴政是没办法找到他的目的的。
于是就只能从个人情感下手。
嬴政是曾见过鞠子洲的真实情感的。
那是在她们见到“孙淹”的时候。
鞠子洲第一次情绪失控,那时的他,居高临下、言辞犀利、锋芒毕露,犹如一把剑,宁折不弯。
而后便是这一次。
嬴政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两次之中的一点共性。
……
结束了一天地工作安排,鞠子洲在路边小摊买了两碗冰水,一碗递给嬴政,一碗自己咕嘟嘟大口饮下。
嬴政皱皱眉,略微有些嫌弃手里的陶碗太过粗糙,但是实在太渴,他也无心再去挑剔什么,于是学着鞠子洲样子,慢慢将冰沁沁的冰水饮下。
“饿不饿?”鞠子洲问道。
“当然饿了!”样子不满说道。
腿发酸,脚底火辣辣地疼,身体乏力,肚子饿,身上黏糊糊难受极了。
这是他从未经受过的苦难,也是他从未想象过地苦难。
而这样的苦难……
嬴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说笑着吃干粮的妇人们,十分地难以理解。
经受了这样的苦楚悲痛,师兄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也就算了,他毕竟是超人一等的存在。
但这群妇人是怎么回事?
她们不会累的吗?
“你稍微等一下,我去问她们要些干粮,先垫垫肚子。”鞠子洲说着,朝妇人们走过去。
嬴政看着鞠子洲与妇人们攀谈,并且还时不时地指一指自己,微微叹气,捶了捶腿。
腿很酸,整个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光是站着,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鞠子洲没一会儿拿着一些干粮回来了,分给嬴政一些。
好似没有肉,昏暗地夕阳之下,黑乎乎一大块,不知是什么,发出一股子咸味,闻着就没有食欲。
嬴政嫌弃看着手中的干粮:“这什么?能吃的吗?”
“咸鱼。”鞠子洲说道:“那些妇人听说是为你要的,便都愿意把自己的吃的送给我们,我要给钱她们都不肯收。”
“就这种东西……”嬴政嫌弃看着,不敢下嘴。
鞠子洲见状,夺过嬴政手中的咸鱼块,自己大大咬了一口。
他吃的很香。
嬴政有些不敢置信。
鞠子洲将咸鱼递还给嬴政:“尝尝么?”
嬴政犹豫着,妇人们三三两两,靠了过来。
“贵人,您身边的这位小贵人好像走不动了呢,要我们帮忙吗?”一位身材高挑的妇人问道。
嬴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要!”
妇人们得到了明确的拒绝,吃笑着离开。
她们仍旧互相玩笑。
鞠子洲张望了一眼天色:“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感觉有人在背后拉自己。
“怎么了?”鞠子洲问道。
嬴政不说话,只是拿着咸鱼,小口咬了一口,期间,他的目光没有从鞠子洲身上移开。
鞠子洲大概会意,点了点头,无奈说道:“我知道了,只是你既然走不动了,何必要拒绝那几位妇人呢?”
“我乃是太子!太子当然要有太子的威仪!”嬴政嘴硬说道:“那些妇人分明是将我当作了无知孺子,调弄于我,我岂能被她们当成小儿辈!”
“好了好了,太子殿下,赶快上来吧!”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在嬴政面前蹲下来。
嬴政撇撇嘴,趴在鞠子洲背上,问道:“为何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背着嬴政向前走:“没有人愿意吃苦的,也没有人天生就适应吃苦,但这可恨的世道逼着我们吃苦,逼着他们受苦。”
“苦楚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连活着都是拼命在挣扎着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一点苦楚的,她们和我都适应,而你不适应,就是因为,我们已吃惯了比这更苦的苦。”
哦……
嬴政趴在鞠子洲背上,小口小口吃着咸的要命的咸鱼。
日光昏黑了,天将入夜,让嬴政觉得痛苦难忍的苦楚,成了妇人们喜悦的源泉。
“浣衣十斤便能有一钱,下月我便能买上一盒胭脂了!”一名妇人惬意想着。
“你买胭脂是要给小贵人尝么?”旁边女孩子笑着调侃。
“你瞧不起我?那样精致可爱的小贵人,难道你不想给他吃胭脂么?”妇人张牙舞爪。
“我可没有你那么不知羞,竟第一次见到,就想去背人家了!”同伴笑着跑开了。
黑夜,似乎也没有那么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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