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
守城将尉迟荪,身披重甲,腰悬巨剑,单手死死握住剑柄。
她双目圆睁,朝着大道远眺。
一位气质脱俗的女尼立在她的身旁,眼神中带着淡淡忧伤,口中问道:
“来了吗?”
“快了。”尉迟荪开口:
“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距离沛郡四十里,按速度,应该快到了。”
“太乙宗……”女尼悠悠轻叹:
“你有多大把握?”
“把握?”尉迟荪面露苦涩:
“师姐,那人一路行来,杀人无数,就连真人都死了不下二十。”
“整个齐州的真人高手才有多少?”
“他来……”
“我唯死而已!”
“那又何必?”女尼神情复杂:
“现今大周早已不复当年,奸臣当道,朝纲崩坏,外戚刘氏专权。”
“没了这官身,以你的实力,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依旧能活的好好的。”
尉迟荪默然。
良久方道:
“何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且家族百年声誉在我一身。”
“师姐,今日我若身死,我相公和府里的家眷,还请代为关照。”
“我知师姐对齐郎也有几分心思,我若不在,你……你们可结成连理。”
“你……”女尼眉头一皱,张了张口,无奈轻叹:
“先别多想,那人兴许只是路过,也许在前面就已经变了方向。”
“迟了。”尉迟荪摇头,面泛绝望:
“已经迟了!”
女尼神情一肃,抬头朝着远方看去。
但见视线尽头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缓缓行来。
队伍人数不多,速度也不快,却让城墙上的众人面色发白。
一股绝望,自心底浮现。
他们很清楚,即使有着高高的城墙、坚固的城门,单凭在场这些人,根本拦不住那人前进的步伐。
而城破……
按律当斩!
唯有以身殉职,才可保全族人性命。
“那是什么?”
突然,有人开口。
却见远处密林中,陡然穿出几十道身影,高举旌旗迎向队伍。
“是黑煞帮、海鳄派、星邬的人!”一人眼神犀利,认出身份:
“这群悍匪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截杀魔头,换取朝廷的厚赏?”有人猜测开口。
众人眼神微亮。
虽然觉得他们成功的几率不大,但能消磨一下那魔头的实力,也是好的。
等下。
轮到他们的时候,活下来的希望也更大,就连女尼,都表情微动。
“不!”尉迟荪却是缓缓摇头,面色哭愁之色更甚:
“他们,不可能的。”
说话间,远处的那一群人,已是浩浩荡荡拦在队伍的前方。
“黑煞帮!”
“海鳄派!”
“星邬!”
“携门人弟子叩见上宗前辈,祝前辈万寿无疆,愿前辈天下无敌!”
几十人齐齐跪倒在地,喝声震天,也让城墙上的人面色惨白。
黑煞帮三伙势力,本就是一方顽疾,势力首领的实力不亚尉迟荪。
只差半步,就是真人。
三方联手,足可踏平郡城。
只不过因为此前他们互相不信任,这才能让沛郡安然无恙。
单单轿子里的魔头,就已让人绝望,现今竟又有这么多附庸。
城池被破,再难幸免!
“唔……”
莫求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
这几日一路行来,千奇百怪的暗杀手段见多了,还未曾遇到这等场景。
一旁的庄恨玉眼眶跳动,面色阴沉。
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莫求一人的话,就算实力恐怖,朝廷也定然有办法解决。
但若他招揽部下,形成势力,那就麻烦了。
毕竟虽然只是短短数日,太乙宗沉寂的名头就已渐渐掀起。
想来。
以后像面前这三方势力一般,前来投靠的人,会越来越多。
随着莫求威望越大,投靠之人越多,他日影响整个天下也未必没有可能。
“老祖!”不等庄恨玉开口,旁边的陈明河已是眉头皱起,道:
“黑煞帮、海鳄派……,都是盘踞附近的悍匪、盗贼,非是正人。”
“放屁!”黑煞帮帮主萧虎抬头看来,虎目圆瞪:
“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我等,我等明明是不服朝廷苛政被逼无奈之人。”
“前辈!”
他抱拳拱手,朝莫求开口:
“现今大周朝纲无需,民生凋敝,正是您扶正乾坤,另立天下之际。”
“我等愿追随前辈左右,辅佐前辈成就大业,助前辈一臂之力。”
“不错!”
其他人纷纷点头,口中吼道:
“我等愿追随前辈左右!”
庄恨玉面色更加难看。
“呵……”莫求见状,却摇头轻呵,面无表情收回手臂,放下车帘。
唯有冷肃之声,回荡天地之间:
“吾太乙宗,乃天下正宗,有真仙传承,岂是藏污纳垢之地?”
“尔等心思奸猾,身染怨念,俱都该杀。”
杀字出口,几十道阴冷刀光已然划过场中,掠过众人身躯。
“什么?”
萧虎抬头,一脸愕然,还未回过神来,一道血线已是自额头朝下延伸,直至分开身体。
魂魄,也被抽离肉身。
“噗通!”
几十具尸体,齐齐倒地。
“走!”
车轿内,传来莫求毫无波动的声音。
“咕噜……”
庄恨玉咽喉滚动,眼见场中无人应声,才艰涩的点了点头:
“继续赶路!”
脑海里,还回荡着莫求刚才的声音。
太乙宗。
天下正宗!
真仙传承……
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
从莫求的态度也能够看出,他对太乙宗的名声,极为看中。
更是不耻这些邪魔外道,直接下杀手。
太乙宗。
纯阳宫传法弟子……
这太乙宗,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城墙上。
尉迟荪眼眉跳动,即惊讶于那魔头拒绝了三方势力的投靠。
更惊恐对方的手段。
几十人,无一弱者,其中数人的实力,更是与他不相伯仲。
而今。
竟是毫无反抗之力命丧当场。
眼见官道上的队伍距离城池越来越近,城墙上的人已是满脸绝望。
就在尉迟荪深吸一口气,手握剑柄,要发出临终遗言之际,一道人影从队伍中穿出。
陈明河身形闪动,跃至城门之前,朝着上方众人遥遥拱手:
“诸位,我家老祖欲购买一些东西,还望行个方便,这是清单。”
然后屈指一弹,朝上射出一张信笺。
信笺薄而脆,但在他的劲力加持下,却如劲弩般深深扎进女墙。
“价钱好说,不过要的急,半日内定要集齐,集齐后我等就离开。”
说着,不等他人回话,就已转身行向队伍。
“大人。”一人面露愕然,看向尉迟荪: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荪同样皱眉,不过动作却未迟疑,伸手摄来不远处的信笺。
展开后,是一些灵物、阴器。
虽然都非常见之物,但绝大多数,都是郡城能集齐的存在。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些器物后面,还有这价钱标注,而且是市场价。
“去收集上面的东西!”尉迟荪念头转动,随手把信笺递给属下:
“若是城破,我等身死,城里的东西同样保不住,不妨试一试。”
“是!”
属下应是,接过信笺急急退下。
此事事关生死,由不得他们不用心,不过一个时辰,就拉来数车活物。
莫求并未食言。
收起东西后,转向其他地方,留下城墙上一群呆若木鸡的将领。
似乎直到此刻,都未相信,那杀人一路的大魔头,就这般走了。
“嘎吱……嘎吱……”
轿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马车。
车辙转动,声音有序响起,莫求掀开车帘,恰好看到一脸沉思的陈明河。
“在想什么?”
“老祖。”
陈明河回神,急急拱手,道:
“晚辈在想,太乙宗到底是何宗门,此前为何从未听说过。”
“太乙宗啊……”莫求眼神微动:
“你也算是太乙宗的弟子,对此不清楚,确实是不太应该。”
他略作沉吟,道:
“宗门所在,此界无人得知,但你需记得,我宗乃仙门大宗,非寻常宗门。”
“你所知道的所有宗门,在太乙宗面前,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口气太大,让人不敢接茬。
“老祖。”陈明河缓了缓神,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宗,真的是魔宗吗?”
“呵呵……”莫求轻笑:
“你观我行事,像不像魔道中人?”
“不像。”陈明河急忙摇头:
“老祖虽然杀人无数、下手无情,但杀的都是心怀不轨之人。”
“或者是黑煞帮那等恶人。”
“不滥杀无辜,不擅闯城池,更公平交易,老祖行事也从未持强凌弱。”
“岂是魔头?”
不远处的庄明月缓缓点头。
细细想来,自灵郡始,死在莫求手上的人,似乎都有取死之道。
杀的人虽多,却绝非滥杀无辜。
与传闻中的魔头比,确实相去甚远,甚至做事让人感到佩服。
“我算不得好人,但大概也不算恶人。”莫求点头:
“太乙宗宗门戒律四十九条,滥杀、奸淫、盗抢……,皆是大罪。”
“我宗乃仙门大宗,传承久远,比此界有记载以来最古老的皇朝还要久远。”
“这些,你以后会清楚。”
他的话,让人难以相信,但平淡的语气,却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似乎。
根本不屑于撒谎。
陈明河垂首,心潮涌动,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扑啦啦……”
就在这时。
一个信鸽飞来,落在车轿上,莫求取下信笺展开,随即轻轻点头。
“前辈。”庄恨玉看了看前方,小声道:
“前面就是黑山界域了,黑山老妖虽然在十大散人排行第三,但在黑山界域,他的实力却比排名第一的张清秋还要强。”
“据闻,不亚天师。”
“再加上他行事凶残,下有诸多阴魂鬼兵,所以黑山界域乃是齐州一大禁地。”
“我们……”
“要不要绕道?”
“不必。”莫求收起信笺,面色不变:
“原路直行就是。”
“是。”
…………
皇城。
皇宫后院。
珠琉玉冠下,一位身着黄袍的女子正自手持如意闭目端坐。
淡淡的灵光,环绕她周身。
“呜……”
阴风卷动,一头色泽漆黑的乌鸦,出现在不远处的蔓藤上。
乌鸦张口,竟发人言:
“陛下,又有太乙宗的人现世了。”
“那又如何?”女子睁眼,表情淡漠:
“这么多年,年年都有号称是太乙宗的人,结果又是如何?”
“姓赢的,你还要瞒我等到什么时候?”乌鸦陡然振翅,音带愤怒:
“那人是卓白凤的前辈!”
“前辈!”
“你说过,卓白凤就是太乙宗传宗之人,其上在没有什么长辈,现今又怎么解释?”
“假的而已。”女子表情不变。
“放屁!”乌鸦怒吼。
“放肆!”
一个冷厉之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即一抹刀光划过乌鸦的身躯。
“啊!”
“十大限,是你!”乌鸦惊叫,身躯随即爆散:
“姓赢的,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弱水里的尸皇不日就要出山,你最好盼它首先找的是那人,而不是你这位皇宫里的皇帝!”
“呵……”女子轻笑,手中玉如意轻轻一敲,彻底磨灭场中残魂:
“今夕不同往日,就算那人苏醒,我有法宝在手,又有何惧?”
“至于太乙宗……”
她美眸一缩,杀机涌现:
“嬴祸!”
“儿臣在!”一女应是。
“你去走一遭。”
“是!”
应声之人面色僵硬,眼神枯寂,整个人就如一具行尸走肉,就连身上的气息,都宛如死寂。
…………
有山立于极西之地,山峰巍峨,号称昆仑。
山下有水,曰弱水。
水底暗流涌动,一座黑棺随之起起伏伏,不时有诡异之声响起。
“太乙宗?”
“外面,又有人进来了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只干瘪的大手从黑棺中探出,撑起一具干尸:
“天尸宗,为何还没有来?”
“呜……”
低沉的咆哮,震荡偌大弱水齐齐荡漾,数十里之地都为之震颤。
…………
黑山。
大殿之上。
身罩浓烟之中的黑山老妖坐于高高虎椅之上,双眼似眯非眯。
“太乙宗的人……”
“是!”殿下,一人拱手:
“主上,朝廷给的赏赐颇为丰厚,人已经到了,我们要不要出手?”
“出手?”黑山老妖垂首,冷眼扫过那人,轻哼一声:
“为何要出手,朝廷每隔数年都要发兵围剿黑山,我又岂会帮他们做事。”
“倒是那太乙宗的人……”
“不妨一交。”
“可是。”属下抬头,道:
“主上,那人手段凶残,满手鲜血,而且极为抵触所谓的‘邪魔外道’,他怕是不喜我等。”
“那又如何?”黑山老妖眯眼:
“我不惹他,他最好也别惹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若不然……”
“嗯?”
话音未落,他双眼猛然一睁,隔空怒视黑山脚下:
“好胆!”
“竟敢杀我鬼仆,擅闯黑山!”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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