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高家堰。
太子陪同康熙巡视渠工。一圈看下来,已是半天时间,康熙也觉得有些累了,走进地方官员在水坝上搭起的凉棚,稍事休息。
一个太监悄悄凑到太子身边,低声禀告了几句。
“什么?”太子大惊,顾不得失手泼到身上的茶水:“到底怎么回事?是失足落水,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出了什么事?”康熙严厉地看着太子,很失望他这么沉不住气。
太子慌忙起身,跪倒在地:“回禀皇阿玛,楚言掉进洪泽湖,没了踪影。”
康熙一愣,紧紧地盯着那个太监:“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太监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回太子爷,佟姑娘是被,被人推,推下水的。才扑腾了一下,就沉底不见了。”
“谁干的?可是你亲眼所见?”太子气急败坏。
太监惶恐地看了看康熙:“是两位小主子。她们先打了佟姑娘两个巴掌,然后把她推进水里。不但奴才,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既然看见了,为何不马上施救?”
“奴才不会水。奴才们高声唤人,好半天水军那边才来了几位。他们下去找了一圈,都说没看见佟姑娘。”
康熙和太子巡视高家堰,水性好身手好的侍卫差不多都跟了过来。几条大船在洪泽湖上一字排开,地方派来护驾的几艘水军舰艇在湖上巡查,零星几位随行侍卫加上当地兵勇在岸上结起两层防线。十三阿哥被派到地方上办件差事。和嫔正在岸上临时行宫内等候御驾。留在船上的不过是一些太监宫女,就是太子的几位姬妾分位也是极低。留下的侍卫们难得可以放松一下。
楚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轻易挑起那两个女人的杀心,以她的水性,入了水还不就是一尾鱼?湖面宽广,湖岸线很长,不比运河水道狭窄易于追踪搜寻。偏偏在这里,偏偏在这时,那丫头分明是早有预谋!
终日打雁,到头来倒被雁啄了眼去。他防着那丫头起这个心思,也防了好一阵子,看她近来消沉许多,整日闷闷不乐,以为她已经死心认命,私心里还有几分心疼惋惜。谁想还是小看了她!
她这一逃不打紧,临了,还要把个屎盆子扣在太子头上,让他去善后。他只能寻她,不能抓她,对佟家只能安抚,不能有半分责怪。这些都还罢了,他那些个儿子——康熙头疼起来。
再看看眼前自己亲自养育的太子,又忍不住叹气。堂堂一国储君,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斗不过,怎么能放心把这么大的江山交给他?自己专横暴虐不算,连手下的奴才都给惯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楚言要远嫁,也是要以公主的身份远嫁,岂是这帮奴才动得的?
康熙沉思了一阵子,目光严厉地落到太子身上,冷哼道:“既是你那里出的事,你自去处置。给朕仔细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康熙老半天不发话,太子惊出一身冷汗,听见这几句,如蒙大赦,慌忙领命而去。
摆摆手,把跟随的官员都打发出去,康熙叹了口气,笑得有点苦涩:“佟丫头,佟丫头,哎——还好不是在送嫁的路上跑了。”
李德全走到身边,低声问:“十三爷那边,可要先瞒着?”
康熙摇摇头:“如何瞒得住?也好,胤祥那孩子也该经些事儿了。”
“若是找不到佟姑娘?”
“真的找不到,就让她去吧。”
楚言入水之后,立刻下潜,几次躲在船下换气。那几个水军下水找人时,她已经游出了船队的范围。担心上岸后被捉住,她靠着湖岸又游了一大段,直到游不动了,才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上岸。
略略收拾一番,她往最近的村子走去。脚上的绫鞋,平时觉得轻便,这时对脚起不到保护作用,她不得不小心地绕过有刺的植物和尖锐的石头。
一座茅屋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外,门口坐着两个妇人,看样子像是一对婆媳。
楚言走上前,赔笑招呼:“大娘,大嫂,可否行个方便,卖给我两件干净衣裳一双鞋和一些食物?”一边说着,从耳朵上褪下一个小巧的金耳环递过去。
那对婆媳明显地懵了,好半天,那媳妇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耳环,眼中露出喜悦,上下打量着楚言一身华服:“真的是金子?我们家可没有绸缎的衣服给你。”
“我浑身都湿了,只想换上一身干爽衣服。”她与早燕罗衾约好,回程在洪泽湖脱身,在淮阴集合,只要到淮阴城见到他们,她的逃亡大业就基本上算成功了。都沿着这个湖,这里到淮阴应该不远。
那媳妇把金耳环交给婆婆,等婆婆点头,忙请楚言进屋:“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衣服。”
老婆婆也跟了进来,点起炉灶,开始烧水:“初夏,水还凉着呢,姑娘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楚言连忙道谢,在灶边坐下烤火,一边与婆婆说话,打听这里到淮阴的路程。
“淮阴我没去过,不清楚。我们这个村子距洪泽县城约摸有三四十里。”
三十里是十五公里,顺利的话一天可以走到。洪泽县到淮阴有官道,搭车应该很容易。唯一的问题是,会不会有人在找她?
那媳妇取来一身粗布衣服,打了几个补丁,不过还算干净。楚言避过二人,除了早燕和秀娥为她特制的胸衣,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换上那身粗布衣服。粗布摩擦着肌肤,不大舒服。那双布鞋倒还不错。
楚言把头发散开,自然晾干,坐下与那婆媳聊天。
她们很奇怪她的突然出现。楚言半真半假地说自己是个官宦人家的丫环,与主人家坐船经过洪泽湖,失足落水,糊里糊涂地漂到这边上了岸。记得主人家有个亲戚在淮阴城里做生意,预备往那边寻过去。
打听到这家里平日只有这婆媳二人,楚言把另一边耳环也取了下来:“天色不早,想在你们家住上一宿,明日再往淮阴寻访主人。”
这家本来穷,婆媳俩平白得了一对金耳环,哪有不愿之理?
楚言打来水,将自己换下的衣服搓洗干净,搭起来晾干。婆媳俩不时伸手摸摸那光滑柔软的丝缎,啧啧称羡。楚言原本对这些不在意,就是送给她们也无妨,可是这些料子都是江南织造贡进宫里的,碰上个识货的,不但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藏,弄不好也连累了她们。
晚饭,一人一碗稀粥半根玉米棒子,桌上摆着一小碟晒干的小鱼和一碗熬得糊糊的说不出名字的蔬菜。楚言切实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宫廷,走进了这个时代穷人的生活。
她原来印象中,这一带是鱼米之乡,生活应该是比较富裕的,没想到还是半饥半饱。谈话中得知,这户人家姓刘,大约十年前一场暴雨把他们家那点土地房屋沉到了洪泽湖中。一家人迁到此地居住,如今老婆婆的丈夫已经故世,大儿子学了点木匠手艺,师傅师兄弟几个帮人盖房子打家具,挣点辛苦钱,小儿子没有什么手艺,只好四处打点零工,生活得清苦。
夜里,楚言在简陋的床上躺下,又是兴奋又有些紧张。她终于自由了。可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她必须过苦日子。做惯了大小姐,一时还真不适应。那个人,那些人,也许一生都无法再见。
这家是外来户,婆媳二人住在村外,平时几乎不和什么人来往,楚言觉得安全,索性又住了两天。
康熙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回到京城后不久,就该去塞外,不可能为了她耽搁。他这时还很护着太子,为了太子的颜面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捉拿她。只要康熙和太子启程回京,找她的事就不了了之,她就自由了。
第三天,老婆婆的大儿子回来。楚言打听到皇上已经起程回京,决定明日就出发去淮阴。那大儿子是个老实爽快的手艺人,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立刻答应明日去三里外市镇上师傅家时带上她,顺便帮她找辆车。
楚言心中大定,去屋后的菜地里帮忙间苗拔草,晒了个满脸通红也不在乎。劳动人民整天风吹日晒,白不了。太白了,倒显得扎眼。
太阳西垂,楚言坐在田埂上,吹着清风,心情舒畅,无聊中摸出怀中那块玉佩把玩,有些后悔把这东西带出来了。康熙正当盛年,要等它派上用场,还有十几二十年,眼下也就是个鸡肋,虽然不占地方,沉甸甸的,也怪累人。
既然带出来了,就做个纪念吧,实在不行的时候还能救救急。楚言轻轻一笑,把玉佩放回怀里,开始设想找到罗衾早燕以后可以做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一旁的大树后藏着一双惊艳猥亵的眼睛。
那是这家的二儿子。他相貌生得不错,嘴巴甜,总能哄得母亲眉开眼笑,比木讷老实的老大招人疼。母亲的溺爱毁了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能仗着一张脸一张嘴,玩些花巧,骗骗女人,捞些甜头,前几年闹出几件事儿,在这十里八乡已是声名狼藉,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他哥哥手艺虽然平平,老实肯干,挣的钱原够一家子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奈何时不时要为老二还些酒债赌债,日子就不宽裕了。
老二原是听说他哥哥刚得了一笔工钱,数目不小,跑回来准备分上几个,听他母亲说家里来了个大户人家丫头,起了色心,一见之下,简直失了魂,心里就象有十几只猫在抓。这身细皮嫩肉,若能搂在怀中——那眉眼那身段,弄得好以后就是他的摇钱树!
楚言正在凝神思考,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抱住,一张臭嘴靠过来,心肝肉儿的乱叫,懵了一下,总算在那只令人恶心的手滑进怀中前反应过来,狠狠挣扎,那点防身术果然派上了用场。
老二没有防备,吃了大亏,流着鼻血,抱着肚子,捂着下身乱叫。他那一摸正好摸到玉佩,先前听说她出手就是一对金耳环,就料着她身上还有值钱东西。挣扎中,那块玉佩掉了出来。老二眼睛一亮,顾不得身上的伤,伸手死死抓住。
楚言那里吃过这种亏?从小到大,比学习比头脑比才干比能力,她们这些女孩都不输男孩,可是体力和性别却决定了她们很多时候还是弱者。所以,楚言一向最恨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事。当下又惊又怒,拳打脚踢,还不解决问题,看到脚边有块石头,抓起来就往老二的脑袋上敲。
老二吃痛松手。那一家人听见响动跑过来,就见老二头破血流,楚言夜叉一般举着一块沾了血的石头。老大夫妻约摸猜到几分,只是叫苦,不知该如何了局。那婆婆却不管,只道她儿子吃了亏,口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听说这人渣是老婆婆的二儿子,楚言暗暗叫苦,这地方再不安全。将石头一抛,转身就跑。
老二还不死心,一把推开老母,哼哼唧唧地在后面追。
楚言慌不择路,脚下被什么扎了一下,咬牙勉强忍住,跑着跑着,听得啪的一声,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也顾不上去看。
老二在后面,拾起落下的玉佩,抬头再看,楚言已经没影了。跑了大鱼,也还得了一件宝贝,可以换几个钱。老二抹抹脸上的血迹,满足地走回去。
甩掉那个无赖,挑出脚上的刺,楚言疲惫地走在一个小山坡上。天色渐渐黑下来,今晚还不知到哪里去过夜。这一带人口还算稠密,镇子村落里的不远,从这里望去就能看见几片房屋。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吓,这田园风光也变得狰狞起来,处处掩藏着危险。
不敢留在荒郊野外,楚言走近一个镇子。镇外有间土地庙,庙里已经来了一群乞丐模样的人,燃起了篝火,大声喧闹着。
楚言不敢进去,看见不远处有棵大槐树,悄悄攀了上去,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枝丫坐下来,从树枝树叶的缝隙里眺望天上的星星。要在平时,这样很轻松很浪漫,可眼下,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楚言苦笑,她是自由的,自由得快要饿死。脚上微痒,轻轻一抹,抓住一只蚂蚁。与蚂蚁相伴,也比与人相伴安全。好在天气已经暖和,熬过今夜,明天再作打算。
天快亮时,她打了个盹。镇子里渐渐传出喧闹,土地庙里的乞丐也都出门开始新的一天,楚言清醒过来,舒展了一下四肢,从内衣里摸出一个小包,挑了一对小巧简单的金耳环戴上。小包里还有七八对这样的耳环耳针和她在船上戴的那对翡翠耳坠,特制的胸衣里除了这个小包,还收了十几张小面额的银票和她承诺会一直带着的那枚珠花。
沿街有不少小贩在叫卖。楚言在一家铺子前停下了脚步。蒸笼上腾起白色的蒸汽,一边的大锅里乳白的豆浆扑扑地沸腾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芬芳。
紧挨着的两间铺子,一边是豆腐店,一边是馒头铺子。豆腐西施既是馒头铺的小姐,又是豆腐店的老板娘,索性两边的买卖一起吆喝:“姑娘早啊,买馒头,还是买豆腐豆浆?”
楚言使劲咽了咽口水:“我要两碗豆浆,一方豆腐加酱油,还要,呃,十个馒头。”取下一只耳环放在掌中递了过去:“给你这个。”
豆腐西施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她几眼,嫣然一笑:“姑娘先请坐,我这就把东西送过来。”
不一会儿,热情腾腾的豆浆馒头摆在了她面前。豆腐西施一边招呼生意,一边有些好奇地注意着她:“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唔。”几口热热的食物下肚,重新有了力气,楚言不慌不忙地说:“出来寻亲的,不小心与家人走散了,说好要到前面碰头。”
那股香气招来了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豆腐西施板下脸:“去,去,去!没钱买就滚开!”
楚言抬头看见那些人一边退开,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其中有两个小孩十足小萝卜头的模样。明知此时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于心不忍,拿起自己面前的两个馒头,追过去放在那两个孩子手中。
才走回来还没坐下,就听见身后一阵哭声。那两个孩子的馒头被人抢走,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楚言愣在当场。豆腐西施一边赶着又围过来的饥民,一边不客气地数落着她:“姑娘倒是个善人,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怎么样,不但给我添乱,也给自己找麻烦呢。”
“他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怎么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这时候不是康熙盛世吗?
豆腐西施嗤了一声:“谁知道是什么人,今春多雨,淮河又发大水,兴许是逃荒的。就是不发大水,一年到头都有讨饭的。合着姑娘没见过抢小孩东西的?人穷,肚子饿,连老婆孩子都能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出去,哪还顾得上廉耻?”
楚言说不出话来,这里比起京城又是另一个世界,出乎她的想象。
豆腐西施倒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没怎么出过门,好心劝道:“这世道,不太平。姑娘孤身一人,可要多加小心,早些寻到你的家人才好。”
楚言道谢,在豆腐西施的小铺里吃完三四天来第一顿饱饭,用她给的纸包包好剩下的馒头,才走出小铺就被一群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围住,其中就有刚才那两个孩子,边上还站着几个大人。这些人都得了信,知道这位姑娘对孩子心软。
让她再拿出一点金子把豆腐西施铺子里的东西都买下来,分给他们也不是不可行,可是,楚言此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也知道钱财外露只会为自己招来祸事。
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还微微冒热气的馒头。楚言叹了口气,拿出馒头,每个一分两。
不等她来分,小饥民一哄而上,抢了馒头就跑。楚言被撞了几下,衣服上留下无数脏手印。那一边,大人孩子又为了分几块馒头争吵起来。
楚言目瞪口呆。突然听见旁边两个脆生生的童音:
“哥,我吃饱了,你吃。”
“我不饿,你吃。”
楚言慢慢转过去,看见一对瘦得不能再瘦的小兄妹正为了半个馒头互相谦让。突然,一个大孩子冲过去,抢了馒头就塞进嘴里。小妹妹哇地哭了出来。小哥哥发疯一样地冲上去厮打,终因年幼被推倒在地。
楚言走过去,把小哥哥扶起来:“不过是半个馒头,不值得拼命。”
男孩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姐姐!我刚才不是故意撞姐姐的。”
“你既然得了馒头,也知道会有人抢,为什么不赶紧吃到肚子里?”
“我想让妹妹多吃一点,她还小。”
女孩怯怯地靠过来,有些害怕地躲在哥哥身后,悄悄地看着她。
楚言摸了摸女孩枯黄干涩的头发:“你们的爹娘呢?”
“都死了。”男孩淡漠地说。这对兄妹的爹娘与一年前相继病故,叔叔得了他们父亲拿份田地,允诺照顾这对孤儿,但家境贫穷,有点什么当然要先顾着自己的孩子。今春淮河泛滥,田地房子都被淹了,一家人外出逃荒,小兄妹一觉醒来,已不见了叔叔婶婶的踪影。
“你叔叔扔下你们不管,你恨他们么?”
男孩摇摇头:“不恨,他们总算没把我和妹妹卖掉,我们还在一起。”
楚言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小小男子汉:“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们姓王。我叫小峰,是山峰的峰。她叫小岚,不是兰花的兰,是山风的那个岚。”小峰认真地说明。
楚言笑了起来:“很好的名字。你识字?”
小峰害羞地笑着:“我爹原来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真巧。我也姓王,我叫小岩,岩石的岩。听起来就像是你们的姐姐,是不是?”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小峰使劲点头。
“你们愿意跟我走,做我的弟弟妹妹吗?”想来罗衾和早燕也会喜欢他们。
“愿意。”小峰大声地说。他喜欢这个姐姐,喜欢她的笑。
“愿意。”小岚小声地说。她喜欢这个姐姐,喜欢她软软的手和她身上的味道。
楚言笑着拉起新认的弟弟妹妹,又来到豆腐西施面前:“老板娘——”
“得了,进来吧,这年头还真有你这种人!”豆腐西施坐在店里冷眼旁观,看清了整个过程,眼睛有些发湿发热。
豆腐西施端上来豆浆豆腐馒头,和楚言一起看着小兄妹吃下去,黄瘦的脸上浮起一点血色。
楚言取下另一边耳环递过去,被豆腐西施推了回来:“你这姑娘一看就是没当过家的。知不知道这一只耳环能买多少个馒头?好好收着吧!你一个人,现在又拖上两个包袱,前面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多谢大嫂!”楚言带着小峰小岚给豆腐西施鞠了个躬。
三个人来到镇中这家据豆腐西施说不欺客的客栈。楚言拿出剩下那只耳环,要了两个房间,又要了热水,让小兄妹先洗澡,自己到边上的裁缝店买了几身簇新的布衣。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兄妹俩咧嘴直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楚言也觉得开心,决定在这个镇上休整一天,明天再上路。认识了这对兄妹,她不再孤单,突然也不再害怕,她不能改变历史改变世界,但是可以帮助一些人。
“小峰,这些日子,你一直带着小岚要饭么?”
“光靠要饭,我们早饿死了。官府设了粥厂,我们可以去领粥,只是吃不饱。”他们年纪小,领来的粥有时也会被人抢走,要不是遇到姐姐,他们大概迟早会饿死。
粥厂?那真真是嗟来之食。彻底失去尊严,大概也就无所谓道德了。
没有雇到车,客栈掌柜帮着找了一辆送货返回的马车,送他们到前面一个较大的集镇。
“谢谢大叔!”楚言递给车夫一点零钱,再把小岚从车上抱下来。小岚已经六岁,可个头体重还不如她在现代的三岁的侄女。
小峰背着包袱,紧紧跟在后面:“姐姐,我们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车行雇辆车。”
挑了一家干净的饭馆,楚言要了三碗热汤面。
旁边一桌坐了两个壮汉,没穿制服,可看着象兵勇衙役一类,注意地看了她几眼。
楚言抱着小岚坐下,用她小小的身体藏起自己的脸。
“小兄弟,你们是哪里人?到哪里去?”其中一个笑眯眯地和小峰打招呼,口气很和蔼,眼睛却在楚言身上打转。
小峰是个机灵孩子,带着妹妹流浪了一阵子,坏人坏事见过不少,看见他们直往姐姐身上瞄,就觉得不舒服,眨巴眨巴眼睛,神态天真:“我们家就住在那边的柳镇,要到洪泽县城外婆家去。我爹雇车去了,一会儿就来。”姐姐长得漂亮,谁知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
那人看不出什么破绽,哼哈了两句就不理他们了。
楚言伸长耳朵,留意他们说话。
“当了几年差,还没办过这么没头没脑的事儿。只知道找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白皙水灵,说京话带着点南边口音,画像也没有,图形也没有,怎么找?”
“头儿说了,今天就会有一个见过那姑娘的人过来,咱们见到是那么回事儿的孤身女子,只管请回去,让他认认。”
“大人再三交代,客气着点,不许得罪。你说,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
“弄不好是哪个王府里跑出来的格格。找格格,总比去抓汪洋大盗强,你说是不是?”
楚言心中直跳,还真是找她的。幸好只是暗防,没有画影捉拿。幸亏小峰机灵,说得像是那么回事儿。
总是出手就金子也太显眼。吃完面,楚言到钱庄兑换了一张银票,取出五十两碎银,大半放在小峰身上的包袱里,小半自己拿着。
到了镇上唯一的车行,还没踏进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大嗓门的京腔:“你们给我留神着点儿,遇上这么位姑娘来雇车搭车,给我稳住,派人告诉我。”
抱起小岚,拉着小峰,楚言仓皇逃跑。在京城里,认得她的人可比她认得的多。
逃到一大队人中间,楚言喘着气,浑身沮丧。车行都被留了话,没法雇车,只能走到淮阴去。小峰小岚年纪小,自己脚底有个伤口,这三十里地还够走几天的。
“别挤,去那边排队去!哟,这姑娘长得可真俊,来,叫声亲哥哥,哥哥一高兴,带你到前面去,就不用排队了。”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围了过来,看样子还想动手动脚。
楚言一脸糊涂,排什么队?这地方怎么净出流氓了?
小峰连忙推着她走,一边陪着笑脸:“我们走错路了,不是来领粥的。”
楚言回头看看那个棚子,成队的饥民和耀武扬威的差役:“这就是粥厂?”
“嗯。”小峰拉着她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街角:“姐姐,那些人是找你的么?”
“是。”没法对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说谎。
“你是格格么?”小峰小岚都是一脸仰慕。
“呃,不是。是不是有关系么?”楚言反问。
小峰想了想:“没关系。你就是我们的姐姐。”
楚言笑了起来:“雇不到车,我们只好走路去淮阴。”
买了点干粮,装满水袋,三个人出了镇子。一路上见到几个去粥厂领粥,半路上饿得走不动,跌坐等死的老弱病残。楚言看不过去,让小峰分出一点干粮留给他们。那些人不用说,自是千恩万谢,下跪磕头。
做了好事,可她心里一点也不高兴,那一点干粮,那一点粥,也不过是让他们多活个半天一天,多饿个一天半天,值得用尊严去换么?还是,这就是人的求生本能?
“小峰,经常有人在去粥厂的路上饿得昏倒吗?”
“我们见过几回。”
在宫里的时候,偶尔也听他们说起赈灾,总觉得是件大好事,好像朝廷肯拿出银子赈济灾民,就能国泰民安,却原来,这种赈济对每一个灾民不过杯水车薪,无补于事。这就是盛世?那么,不盛的世又是什么样?想想她一直是幸运的,出生在现代,掉到这里也一直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从来没有为肚子发过愁。
小峰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知道楚言不反对帮助饥民,每次遇上有人在路边饿得动不了,不用楚言说话,就会过去扶他们到阴凉的地方,取来水喂他们喝下,再留下一点干粮。有时干粮剩得不多,他还会让出自己的一份。
小岚也是个体贴的孩子,坚持自己走,不让楚言抱。她生的瘦小,体质也不太好,可总是咬牙坚持,不叫苦也不喊累。走了一天,楚言脚底的伤口磨破了,疼得厉害,走路时小岚总想搀扶着她。
为了安全,他们尽量走官道,常常要躲开可能的搜寻。为了安全和保留体力,有时只走半天,到下一个集镇就投店住宿。要预留出分给饥民的干粮,每天都要多买多背很多,小峰从无怨言。他们走得很慢很辛苦,一天只能走几里地。可是,三个人在一起,走得很快乐。
这一天,小峰突然病倒了,又吐又泻,发烧昏迷。楚言知道发生灾荒的时候,也会发生瘟疫,小峰很可能在帮扶饥民时染上了病毒。请大夫开了几贴汤药,又用她知道的现代方法护理,消毒降温,防止脱水。两天后,烧退了,呕吐腹泻停止。
刚可以正常进食,小峰就坚持赶路。
走到一半,楚言开始头晕发冷,不知她也染上了什么病毒,此刻开始发作。离淮阴只剩下不到十里地,楚言咬牙坚持。她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两个孩子肯定乱作一团。只要进了淮阴城,找到罗衾和早燕,一切都会好起来。
前面是镇子的入口,过了这个镇子就是淮阴,楚言停了下来。脑袋里有什么在突突地敲,很疼,可她清楚地认出镇口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是四阿哥府里的。
被那个人抓住,她不可能再逃出来。走了这么远,吃了这些苦,她不要被抓回去。
带着小峰小岚往回走,躲进路边的树林,楚言抱头而坐,努力在昏沉中挤出一丝清明。四阿哥怎么会到了淮阴?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许可以让小峰去淮阴城里找罗衾和早燕?万一被抓住了,那个人不会对她怎样,可会放过罗衾早燕?她该怎么办?
小峰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猜到她一定是看见了来抓她的人。
小岚天真烂漫,只要姐姐和哥哥在就觉得安心,看见路边的野花,高高兴兴地采了起来。
“哥哥,那是个‘同’字,我认识。”小岚指着那边来的一个车队叫了起来。
“是,那个旗子上写的是‘同仁堂’三个字。”
同仁堂?楚言猛地抬起头,跑前几步张望。果然是同仁堂!领头那个骑士她也认得。
天不绝我!楚言欣喜地迎上去:“乐二哥。”
乐家山诧异地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你是——?啊?!”
“我姓王。”在乐家山叫出她的名字之前,楚言飞快地说。
“啊?哦,王姑娘。”乐家山跳下马来,走过来,满脸惊讶不解。楚言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离京时听说她随皇上南巡,怎么会一个人到了这里?还带着两个孩子?
一阵眩晕袭来,楚言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手:“乐二哥,你帮帮我!”
==〉寒水的“初恋”出场。
==〉曾经提过分上下部的事情,终于决定断在第二部结尾,那里会是一个结局,至今为止的大部分悬念和伏笔在那里结。第三部从时间和风格上都是另一个故事,另起一坑比较合适。此外,一个大坑变成一中一小(俺希望能小点),早点填完一个,也显得俺坑品比较好,是吧?
很不善写文案,最近可能修修改该多次,请多多包涵!
(https://www.biquya.cc/id79315/52873241.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