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夜。
……
鳌山前不断的信鸽飞回各大酒楼,噼噼啪啪的羽翅挥拍声在今晚的东京城上空从未停歇过。一只落一家,结果便是留下一片的惊诧与震惊。
“撷芳楼这次可能要翻身了,鳌山前争论不休,这花魁都不知道要给谁了~~”
“真假的,潘楼不是十拿九稳了吗?”
……
此时潘楼中央楼大堂,随着那句“一江春水向东流”结束在场内,却是让底下彻底沉寂下来。
嘌唱者正是那名叫汐琰的前任花魁,她此时拿着曲谱推开琴案,向底下一礼后竟然转身就回了后场。
“汐琰大家~~”
下边有叫回声,不过很快又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而是转头与身边窃窃私语。
“那个陈记风悦楼到底是什么来历?哪儿冒出来的?”,“我也没听过。”旁边皱眉,“应该是三流的脚店吧~~”
“现在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得看鳌山那边是个说法~~”
“有消息没?”,“还没~~鳌山那边现在也有点乱,不过还是支持潘楼的多一些,毕竟这文会还是以文为主,那撷芳楼出的怪招也就搏些眼球,虽然不能说曲子差,但毕竟是离经叛道的东西,肯定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就不信朝廷不会考虑这方面……”
“嗯……”
底下也多是这般看法。
……
四楼雅间内,这高俅和陈午那蹴鞠队的成员在吃宴,偶尔也把头探出来看看下边的进展。如今乱成一锅粥的场面,也确实是挺有看头的,那头角忽然离场,看来那首《虞美人》确实有些门道。
不过他们这些踢鞠的粗人是不懂的,就觉得这曲子挺好听,跟以前听的不大一样,至于具体感觉……就说不上来了,眼下也是凑热闹似得挤在花栏杆上朝下边中央大堂看。
不过在听到这词谱是撷芳楼一个陈记风悦楼的小少爷拿出来时,这就让他们极为诧异了……
高俅看了眼身边这七八个陈午蹴鞠队的人,“刚才好像听你们说那陈午是风悦楼的主家,不会就是他吧?”
“额……”
这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陈午确实是去了撷芳楼捧场了,也确实是陈记风悦楼的主家……如此说来…
我们老大要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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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类似场景不断的重复在京里这七十二家正店内,这些平日里的红牌此时在唱完这首编曲古怪的《虞美人》后,心中感觉都是极为难言的。
哪有这样谱曲的?这新唱法真的把她们吓到了。
但是……这出来的效果,即使撷芳楼与她们是敌对关系,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无比真挚。可以说李煜这阙《虞美人》词的意境得因这种唱法而更上一层楼,但等她们尝试拿其它文人填的《虞美人》代进去唱时,却发现这感觉不太对头……
最终只能遗憾的得出一个比较无奈的结果。
这种新唱法只有李煜这首《虞美人》最为适合,二者仿佛是天生的连体婴孩一般血脉相融,完全找不出一丝斧凿雕饰过后的感觉。即便是中间出了个俚音,但也可以说是瑕不掩瑜,只是不能当做正式词牌延用,这倒确实是比较可惜的。
……
此时。
遇仙楼内的大堂,鸦雀无声。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徐婆惜无言的拿着这张曲谱端详,时而蹙眉、时而心触。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对于情感的反应是最为敏感的,抛去它另类的编曲风格和俚音的大胆填用,这首曲子给她带来的震撼唯有四字形容……
情切意长。
本来这阙李煜的《虞美人》就是传世佳作,一词一句皆是朱玉华藻,如今再用这种新唱法来演绎,当真是把里面那种蚀骨断肠的凄婉给勾了出来。
尤其是她这个演绎者,感觉更是强烈。
心绪波动之下,她慢慢起身,推开琴案,走向台前向众人谢礼,而后捏着这份《虞美人》洒袖回台。
“徐姑娘!”
“徐姑娘!!”
台下一片挽留,但或许也是觉得事已难为,便不好多做纠缠,如今花魁应该就在潘楼和撷芳楼之间取舍了,至于到底是谁?唉~~也没有这心思关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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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元宵,这京内七十二家正店酒楼,实在是找不出比矾楼更为清闲的了。平日钿车如水,恩客如云的场面是没有了,只有少数不爱热闹、或者说显摆孤傲的文人在大堂内闲谈吃茶。
四楼的那间清幽的小雅间内,玉帷四垂,烧二尺许绛烛两三枝,室内列大小数只宣炉,陈设参差,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细拨活灰一寸,灰上隔砂味此境,香凝然、郁勃氤氲。
清风捋动的湘帘内带出来少女轻声说话的声音。
“姐姐以为呢?”
不过还不待对面回答,却是自问自答起来,“反正我是觉得蛮好的,比那些成天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要强出一百倍……楼下那些绣肠才子就知道拿传统正道挤兑这谱子,有本事、让他们自个儿也改个词牌唱法啊~~”少女的说着说着,还轻轻的哼了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忽然又是停了下来,娇憨的声音出来,“真的是好古怪曲子,还是姐姐唱的好听。”
这时,帘外老鸨李媪讨好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的好女儿哟~~”、“你要的清净地儿……妈妈已经找人去安排了,保管不会被人打扰……”
她贴着绣额湘帘温声谄媚,“…我说女儿呀~~你倒是吱个声啊,如今你说不开文会就不开文会,说要出去散心就出去散心,妈妈一手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妈,吱个声行不?”
还不待帘中回应,里头那少女不耐烦地抢过话说,“妈妈你就别唠叨了,赶紧下去招呼客人吧~~姐姐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在这边开导。”
“死丫头,就知道跟我做对!”李媪立马就凶相毕露,“去你萸卿姐那儿,别在这儿给我添堵!”
“我才不呢,萸卿姐在会她的好情郎,我去那成什么样了?”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却是把外面那老鸨气炸了…
“什么!!那穷书生又跑来了!!这次非得给他教训不可!!”也顾不得这边,就气蹬蹬的跑下楼了。
“咯咯咯~~”的里头一阵儿银铃儿般的少女笑声,显然是在诓那老鸨。
……
……
而这矾楼中央楼大堂,这时“跨拉拉~~”的又是一阵羽翅挥拍声传了进来。
虽然矾楼文会不举,但还是在鳌山前埋了自己的线人,此时这信报传的反倒是比其它几家酒楼要快……
“来了来了!!鳌山来报!!”龟奴唱着词飞跑进这金碧辉煌的大堂里。
那些文人纳着茶盏盖笑骂道:“还不快说说,究竟是谁摘了花魁?”
那龟奴挺身而唱,“官家宣了,今年元宵花魁赛潘楼以文力压众店,无人可出其右,故以烟花礼炮赏之,举城共欢。”
那龟奴歇了口气继续说,“次席为高阳正店的戚朵儿,一首小有别趣的《鹊桥仙》令人耳目一新,今夜过后跻身行首之列,再之后是撷芳楼行首封宜奴,不仅诗词俱佳,而且一夜获赠鲜花达五千余朵,冠绝东京七十二家酒楼……”
“什么?撷芳楼连次席都拿不到?”
底下诧异了,本来以为撷芳楼即便拿不到花魁,但也至少能捞到次席,没想到却被高阳正店的新雏压在了底下,而且那首《虞美人》居然只字不提?还真不明白朝廷在搞什么花样……
“诸位郎君稍安勿躁~~”
那龟奴赶紧把这群不好伺候的爷给安稳下来,“那首《虞美人》朝廷有过解释,说是‘非正统乐谱’,所以不可拿入花魁赛做注码,但念在其曲意新奇,进取之心可佳,是故特赐封宜奴个人“京师第一声妓”的雅号。”
哦~~
底下听这么解释,倒也是明白了。朝廷也是死要面子,不过又想堵住悠悠众口,倒是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不过想来那封宜奴也是便宜占尽,如今不论她是成是败,但今日已被众人拿来与潘楼那汐琰相提并论,如此一来,就等于把她拔高一个层次了。有些人想到这儿,倒是调侃起矾楼来…
“今后京师酒楼怕是要三足鼎立了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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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作为整个京师舆论的中心的撷芳楼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庆场面。
当鳌山那边传来结果后,众人都是滋味难言起来,或者用古怪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目前脸上的神情更为妥当。
他们是不希望因这首莫名其妙的《虞美人》得这花魁,不然文人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这还是从一个小酒店的商贾之子手里拿出来的,更是对他们的一种讽刺。
况且之前还嘲讽过他“十朵鲜花”的行径,因此对这个陈午,他们是好感全无。可如今这个令他们恨不得扫地出门的家伙,既然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这如何不让他们难堪~~
所以当听到潘楼最终夺魁的消息时,心里竟然还有一丝雀跃。总算没让那家伙出风头。
尤其是最前头的王缙,他是最不想撷芳楼因此夺魁的,不然他脸往哪里搁?所以当听到潘楼夺魁时,算是把心揣回了肚子。此时还极为雅度的上前安慰封宜奴…
“宜奴姑娘勿要感伤,不论姑娘是否夺魁,我王缙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他脸上带着适宜的笑意,只不过、很快他就变了脸色。
只因那报信人还在继续唱报…
“……官家念在虞美人曲意新奇,进取之心可佳,是故特赐宜奴姑娘“京师第一声妓”的雅号。”
哇~~
举座哗然!!!
京师第一声妓,那也就是夸她嘌唱功力最好,这可是对一个伶人极高的褒奖了,而且还是皇帝金口御赐,谁也否认不了。这一来,即便是丢了花魁,但在声势上也不会弱于潘楼,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陈午几人一直在旁边等结果,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管用,倒是把他们也震到了。陈午心里嘀咕,没想到那土包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这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走到王缙面前说风凉话。
“某人砸钱貌似不管用哈~~”
王缙阴沉下脸,“你再说句试试。”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他玩别人的份,还没有人敢对他不敬的。刚开始对这陈午和颜悦色,只不过是作为上位者对卑微爬虫的一种怜悯罢了,但如果这些爬虫敢对自己有所不敬,在他的字典里、就意味着找死了~~~
“怎么了?你王大衙内没本事,还不准别人出手?”陈午争锋相对,甚至完全盯着王缙的眼睛说的。旁边阿庆几个兄弟拉扯着陈午,让他适可而止。
王缙今晚上还真是不爽快了,先是被汐琰拒绝,而后又被小屁孩脸上甩了一张葱油饼,没想到到撷芳楼还被这爬虫压了一头。心中的屈辱感让他袖中的手慢慢攥紧起来,旁边一些人见形势不对,都主动的站起身来,让出了几步。
“把他给我丢外面喂泔水~~~”
王缙一声令下,他身后那帮家仆就扑上去将陈午一干尽数拿住。
“你们干嘛!!”陈午挣扎起来,“姓王的!我跟你说!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旁边那些家仆死命的锢住他臂膀往外拖,还有几个家仆竟然真的去管酒楼要来两桶泔水……
“王衙内~~”封宜奴见势不对,赶紧出来和解,“今日乃是上元佳节,大家以和为贵,这位陈少爷只是心直口快,心中其实并无恶意,还请衙内高抬贵手~~”
不过旁边那些老儒书生可就不敢出头了,因为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受了王缙的钱财来撷芳楼捧场的,如今看这王缙心绪不佳,自己凑过去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索性也就站起来往后让出场地来。
“宜奴姑娘放心。”王缙扯住陈午的耳朵说,“我不会弄脏撷芳楼的……”对着封宜奴还能保持客气的脸色,但转过头就是一副怒容……“给我拖出去!!”
“呸!”陈午一口唾沫吐在了王缙脸上,把这王缙气的火冒三丈,直接踹了两脚被拿住陈午,骂向那帮家奴:“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拖出去!!”
“是!!”这一众王府的家仆赶紧押着陈午四人出撷芳楼。
“快去看看!!”
“啧~~不会真喂泔水吧?”,“谁知道啊,去看看他们到底弄什么名堂~~”,“
“走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这王缙押着陈午一众出了大堂,里面的一干人等也是坐不住了,都从后面跟了上去。
今儿的文会可真是有意思了,拿给说书的都能编成段子了。不过话也说回来,那陈记小酒店的小子还真是胆子不小,连小王都太尉的儿子也敢嘲弄,他难道不知道这王缙在汴京城一直是横着走吗?
都是揣着这样的疑问,这大堂里的人一下都走空了。二三层上的人也是蜂拥出来看,或是在二三层临街那面窗户往下张望。
这事儿整的,本来不是挺好的么~~
此时封宜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疏导了,这两人明显是积怨已久,自己横插进去肯定不行,但如果坐视不管,怕第二天就有流言说自己刻薄寡心。这陈记的少爷算是一手将她捧上了花魁的高度,不管如何、今晚她名声是赚尽了,可人家要是当晚在自己酒楼前遭人羞辱,那外边人会怎么看她,这一下可把她愁得……
“先出去看看吧,在这边发愁也不顶用。”
这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封宜奴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知交、胡家千金胡涵儿。
眼下也只能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跟在人潮后头出去。这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有外边的声音传来……
“少爷!跑了一个!!”
“算了,让他回去报信去,我就要让这小子的爹来看看…”、“看看他儿子吃泔水的样子~~哈哈~~~”
此时就连胡涵儿也不禁皱眉,虽然他对陈午也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厌恶到这种程度。眼下和封宜奴两人往外挤,旁边一众人见是封宜奴,也都默契的让出道来,等拥拥挤挤的到了最前头,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她们不禁要作呕,旁边一些妇人也是别过脸不忍心去看……
在这惠和坊前的东华门大街,一地令人作呕的泔水……臭蛋壳、烂菜叶子、鸡骨鱼骨等等,阵阵汹鼻的臭味传开来,让出来逛灯市的百姓掩着鼻子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啧~~这泔水太恶心了~~”
一圈又一圈的人围在了撷芳楼前,你一句我一句,看着场中令人犯恶的场面,可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止。
这边声势越闹越大,连隔金水河相望的遇仙楼也被惊动了,纷纷跑出来依着河岸栏杆处观望,不明真相的人还在这边指指点点……
“撷芳楼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在搞欢庆?这次赢了这么大彩头,怕是今后能和潘矾平起平坐了,能不高兴么?”
……
河岸的灯笼已经渐渐暗淡下来,所以对于对面的情况看的不是很真切,再说他们的视线都被围观人群挡住了。
而对面撷芳楼前确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最里面传出来少年的怒吼…
“姓王的!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有本事杀了我啊!!来啊你!!”
那几个王府家仆死命的抓住挣扎着的陈午,并且有人捏着鼻子从边上的泔水桶里舀泔水往陈午嘴边送,不过在陈午极力挣扎之下,总是把泔水洒到他脸上或者衣服上,反正他全身都已经浇满了泔水,熏臭的气味一阵阵的往这些人的鼻子里窜,就连他们自个儿都快撑不住了。
他们这边迟迟没能得逞,身后便传来王缙暴跳如雷的喝令…
“都是死人吗!!不会把他嘴掰开喂啊!!!”
“是是~~”几个家奴赶忙用手将这陈午的嘴掰开,另一人拿长木勺舀着泔水要往最里面倒,没想到陈午“呜呜”的挣扎的厉害,这倒了半天也瞄不准,都洒到他颈里了,结果那人被王缙一脚踹开…
“都是废物!!我来~~”
他夺过那人手里的木勺,直接就要把木勺整个往陈午嘴里塞,“刚才没吃饱吧?哈哈~~我让你吃个够!!!”
他整个脸都扭曲了起来,后面封宜奴着急地劝王缙收手,可眼下的王缙怎么看可能听得进去。
这木勺就要伸进陈午被掰开的嘴里了,陈午睁圆了瞳孔,血丝一瞬间裂满瞳白!!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幕的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缙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停,而后耳边传来平平淡淡的声音…
“够了。”
撷芳楼前的胡涵儿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像边上的封宜奴急的都有些手足无措了。不过等看到那抓住王缙手的人时,却是难得的蹙了下眉头…
他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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