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都懂。那些原本将乾清宫层层包围着的禁军在刀戟的“铿铿”声里气势汹汹的扑了上来,而身着稿素的锦衣卫亦是拔出绣春刀严阵以待,横立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将大门口的洪泰帝护在身后。
一场宫廷哗变,在喊杀声里开始了。
一旦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血溅五步,再无退路。
冷风阵阵,杀声四起。
禁军与锦衣卫缠斗一处,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却见那宫外甬道突然闯入一人,人还没有走到,便已大喊出声“禁军全部听我指令,放下武器,保护陛下。”说罢他不待别人回应,“哗啦”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那满脸都是鲜血,一路杀进来的人,竟然是六王赵楷。
他手下禁军一看是他本人,纷纷面面相觑,停了手。
一场干戈,顿时成了静默。
赵析眼睛一花,以为自己没有看清楚。
握住鲜血淋淋的刀鞘,他压抑住心里翻腾的恼意,望向来人。
“老六,你在做什么?”
赵楷却并不理会他,只是不停磕头向洪泰帝请罪,“父皇,儿臣死罪,儿臣今日因大哥过世悲伤过度,多吃了几杯酒,调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儿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赵析面色苍白,脚上一软,“你怎能如此待我,不是你说时机已到,可以动手了吗?”
一听这话,赵楷又一次“咚咚”磕头,“三哥,你何苦到这个时候,还要陷我于不义?”
赵析心中大震,嘴里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出口,“六弟,不是都商量好的吗?”
“三哥!”赵楷眸中惊疑,懵懂地看着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赃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弑父之心?”
“我明白了。”
赵析苦笑了一下,沮丧地站在人群,垂下了手。
“我什么都明白了……”
不等他说出明白什么,那荡着冷风的宫墙外头,又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还有大型火器压过地面时发出来的“哐哐”声。很快,挤满兵卒的甬道上,步出一列列着装整齐的金卫军。领头的人正是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他的边上,是唇上噙笑的右将军元祐。
一排排火铳架在了乾清宫外,金卫军包围了皇城禁军。
不论从数量、武器、勇猛程度上来说,禁军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赵析心伤不已,可一看金卫军出现,他垂死挣扎一般却像见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里露出惊喜,掌着那一枚金光灿灿的虎符,勇气倍增的大声命令道,“全体将士听令,速度除去禁军,包围乾清宫。”
“噗嗤”一声,不等他说完,元祐笑了起来,“三叔果然没有上过战场,实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一个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让金卫军听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说说,我们是听陛下的,还是听您的?”顿了一下,元祐又笑着补充,给了赵析致命一击。
“更何况,三叔你手中虎符,还是假的。”
赵析手中腰刀“哐当”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个人脚下虚软,跌坐在地上。而这样的情形,也让之前还在血战的禁军,纷纷丢掉武器,“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似的跪在了潮湿的地面上,俯首告罪,口中直呼“万岁饶命”。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着赵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敢逼宫了?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析怔怔望住他,苦笑起来,“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父皇说得对,儿臣实在愚不可及,就儿臣这猪脑子,即便真的逼宫成了,也坐不稳九鼎之位。父皇,儿臣如今,总算悟了。”
“悟了什么?”洪泰帝声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赵析眼角滑下一滴泪来,“父皇让儿臣掌都察院时曾经对儿臣说,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让儿子重贤重能,好好把好言路,为朝廷建一番功业,等将来去了藩地,做一个藩王也可以继续为国尽忠,守护我大晏疆土。儿臣总算懂了,父皇您是爱儿臣的,您早就为儿臣指了路,依儿臣的才能,也只能办那样的事。是儿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欲蒙了眼。”
“罢了!”洪泰帝眼睛里全是悲伤之色,“后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声音,让赵析一愣,红着眼睛看他,“父皇?”
洪泰帝长长一叹,“去宗人府反省吧。”
赵析眼睛一闭,大滴大滴的泪珠子滚滚而下。心知小命儿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儿臣谢父王不杀之恩。”
“你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说罢,又是重重一叹,“去坤宁宫向你卧病的母后辞行吧。以后,朕不想再看见你。”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后,乾清宫大门关上了。
“是!儿臣谢父皇恩典。”
赵析磕在地上,再次抬头时,乾清宫外口的人已经散开了。他满是泪水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面前身着孝服的赵樽身上,看他一身白衣似雪,只觉得身上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诱我入局?”
赵樽一步步走近,声音凉凉,“你若无心,没人能逼你入局。”
赵析拿着那虎符,满是痛恨,“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里?”
“那日父皇来晋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将虎符呈给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棋盘上的“孝”字,以表他对洪泰帝的孝心,换了今日中和节上,洪泰帝对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杀之恩。
“可你也棋差一着。”宁王弱弱的开口,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还是你以为自己可以阻止?”
赵樽没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没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来,其实会比毒蛇还要狠?”看着他,赵析眼中隐隐全是赤红,说那是痛,不如说那是一种失败者的垂死挣扎,狰狞得有些可怕,“老十九,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劳你操心了。”赵樽冷冽的眸子,划过他的脸,想了想,又低下头压着嗓子说,“三哥恐怕还不知,除我之外,金卫军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号令。”
说罢,他拂袖而去,背后却传来赵析鬼魅般的声音。
“老十九,你看看你的背后,那是什么?”
赵樽一凛,突地回头,顺着他手指,看向了天牢的方向。
那里已是一片浓烟滚滚,火光照红了半边天。
洪泰二十五年的中和节,后来被认为是一个不详的日子。
那天晚上天牢里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隔日黎明时分才得以扑灭,整个天牢被烧得透了顶。在一片大火肆虐过的焦黑废墟里,一共挖出来了几十具焦尸,外加熏死的,烧伤得奄奄一息的,总共伤亡据统计有二百余人。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生龙活虎的庆祝中和节。
一场大火,就此吞灭了无数的生命。
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受了波及的无辜之人。
火源开始于丙字号监舍第三排,也就是关押夏初七的那一排囚室。当赵樽带人匆匆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一切发生过的痕迹,也都毁灭在大火之中,没有办法查到天牢有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只是事后,在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雌雄莫辨的焦尸身上,发现了一串南红串珠。那正是除夕的时候,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打造的,皇子公主们每人都有一串。很多人都知道,那一串雕了“钟馗”的南红串珠,赵樽送给了楚七。
消息传到乾清宫,一日之间失了太子,又被宁王逼宫的老皇帝大为光火,包括那些参与了宁王宫变的禁卫军和宫人,一共处死了涉事官员数百人之多。除此之外,洪泰帝还重重惩治了掌管皇城禁军的肃王赵楷,命他在太子葬礼之后,领孝陵卫事,去紫金山南麓守陵。
比起关押在宗人府的赵析来说,他算是轻松脱壳了。
事实上,朝堂上谁都知道,肃王和宁王走得最近,这次宫廷哗变的事情,不可能没有老六的份。可老皇帝的心思,众人也都明了。毕竟都是亲生儿子,难不成真通通斩了吗?革职调离也算惩罚,至少他从此与储位无缘。
那是大晏有史以来,京师城里最不平静的一个夜晚。
过了一日,天牢火灾的事情清点完毕,老皇帝再一次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敬畏苍生。同时,为给太子举哀,在京军民一律素服七日,民间百姓不得娶嫁,不论军民在十三日内不许寻欢作乐。戏班、青楼、茶楼一律停业。
天大的事儿,也都是天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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