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吧。从明日开始,你就是景宜郡主。张皇后那边,按我说的做,后续方子,我都放在抽屉里。你根据她反馈过来的病情,给她不同的方子就成。”
晴岚劝也劝不住,到底还是下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一看就是不放心。夏初七冲她摆了摆手,闩好房门,看着屋子里摇曳的烛火,正准备收拾东西,突听窗户“咯吱”一响。
这熟悉的响声,曾经是她期盼的。可这会儿她却知道,赵樽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在景宜苑。她没有动,也没有喊人,视线淡定的看向窗边,只见那层层垂落的纱幔被拂开,慢悠悠走出一个人,唇边挂着极致妖美的笑容。
“郡主如此诋毁本座名声,可有想过后果?”
东方青玄仍是一袭红衣蟒袍,精雕细琢,秀色粲若春容,好看得让人忍不住遐想联翩。可仔细一看,他像是憔悴不少,还带了一丝病容。不过美人儿就是美人儿,一颦一笑间,无处不妖娆。
“大都督夜闯本郡主的闺房,你又想过后果吗?”
东方青玄眯起眼,不答反问,“你的脸怎么了?”
夏初七弯唇浅笑,上前两步,逼近过去,“东方大人,不如让您瞧仔细一些?”
“怎会弄成这样,谁干的?”东方青玄突然低沉的声音,是夏初七从来不曾听过的。她眼中的东方青玄很少变色,很少敛去笑容,即便他无数次被她和赵樽气得想吐血,仍能好脾气的笑笑就过去。可这会儿,他死死盯着她的脸,眼神里除了震惊之外,一片阴霾。
夏初七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关心我?”
东方青玄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柔媚轻暖的声音才飘入她的耳朵。
“不可以吗?”
夏初七抿了下唇角,正常严肃的瞪他,“不可以。本郡主不需要这样拙劣的关心。”见他脸色一沉,她考虑一下,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把他得罪了,话题一转,问出想了许久的话,“大都督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从我那里搜来的香囊,是你拿给赵绵泽的?”
“不……”东方青玄看着她的脸像是没有回过神,下意识吐了一个字,随即又笑起来,“正是本座拿给他的,只是没想到七小姐好本事,不仅把皇叔网入了石榴裙,就连皇侄子也没有逃过,竟然放了你一马。所以本座一直在想,你究竟哪个地方吸引了他们?”
呵呵一声,夏初七声音清亮,“那大都督可得瞧仔细了,老子人送外号小诸葛,江湖人称‘美特斯邦威’,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不过,你可得小心些,不要也拜在我的石榴裙下,我可是不会收你的。嗯,我讨厌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贬损,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长了小红斑的脸上,话题又绕了回来,“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夏初七瘪了瘪嘴,装得可怜,“听过天花吗?不,痘疮。高传染力,高死亡率。大都督,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不要接近我……”
她唬他,一步一步走近。
脑子里想象的是夏问秋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她等待着东方青玄也会像她一样,惊慌失态,一转眼就跑得没影儿。可东方青玄却笑了,不等她反应过来,红袍风一般拂过,身子就被他按在雕花的窗栊上,一个来势汹汹的吻狠狠落在了她的唇上。
打死她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一片红光,脑子一片空白,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呆怔一瞬,眼看他有撬唇而入的意图,方才骤然清醒,双手撑在他胸前用力一推。
“你个王八糕子,占姑奶奶的便宜?”
东方青玄受力之下“噔噔”退两步,没有发怒,妖娆地舔了舔唇角,笑得如枝头上灿然开放的花儿,“本座就是想试试,到底有多高的传染力?”
夏初七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呸”了一口,就着袖子擦擦嘴巴,嫌弃地瞪他,“大都督自求多福吧!没事儿快滚,本郡主要睡了。”
“这么早睡,不寂寞?”
“关你屁事?”夏初七撩着眼皮儿,“快滚吧,姑奶奶要去被窝里烧砖。”
“烧砖?”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眼波掠过。
“不烧砖,怎么拍死你?”夏初七斜眼看她,打了一个哈欠,“再不滚蛋,我喊人了?”
就像算准她不可能会喊人似的,东方青玄不仅没滚,还靠了过来,烛火氤氲的光线下,他狭长的凤眸像染了一层烟雾,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耀眼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七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是不是骗子我不知道。”夏初七狠狠剜他一眼,上下打量着说,“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你再耍不要脸,我肯定没有多善良就是了。”
东方青玄从喉咙里“呵”出一声,低下头,炙热的气息就喷在她的额头上,“本座约你,原本是准备让你去见一个人的,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可既然七小姐得了痘疮,那就再等等好了。本座不急,有的是耐心等待。”
“你让我见什么人?”
在他第二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夏初七心里是吃惊的,也是重视的。可东方青玄诡秘的一笑,没有回答她,只凤眸微微眯起,头慢慢的偏过来,暧昧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吐出。
“七小姐味道不错,本座很喜欢。你千万不要忘了,让本座为你做‘小’的事。就算你忘了,本座也忘不了,定会时时来侍候你的。”
“你个混蛋!闪开——”
夏初七使劲踹他,他却笑着侧身,冲他施一礼,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那芭蕉竹林的楼阁阴影之中。
“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个偷情好滋味!”
听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夏初七耳朵通红,又是惊又是疑又是紧张。东方青玄这厮不害怕“天花”,还敢来亲她,证明她的谎言被他看出来了。可他却没有想要拆穿的样子,更加让她猜不透。
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
月名:季春,物候:桐始华,月相:上弦月。宜:破土,出行,修坟,祭祀,盖屋,入宅,开市,祈福,上梁,冠笄……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是钦天监算过的好日子。
寅时,万物毕尽而起。
洪泰帝身着衮冕在太庙祭祖,京中五品以上王公大臣齐集奉天门,一同前往祭拜。君王威仪十足的洪泰帝称“大晏版图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物阜民丰,兵精将广,可北狄看我中原富饶安乐,数度挑衅南下,实在欺我太甚,必代天伐之,请天地祖宗勿要因此而降罪”云云。
卯时,万物冒起而出。
洪泰帝率文武百官于南郊祭天,宣北伐檄文,曰:“北狄入主中原时,人皆分九等,南汉子民,等同牲畜。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四海之内,凶灾祸乱,人皆致苦。至前朝末,天下大乱,朕率师伐贼,重写春秋,再辨华夷,势揽乾坤,称帝于金陵,已二十五载,朕之皇猷功德,且留后世置评……如今北狄不仁,朕承天之命,号令六师,遏防于北,逐胡虏,除暴乱,安社稷,定寰宇。拯万民于水火,复大晏之河山……”
辰时,万物震动而长。
祭祀礼毕,洪泰帝于京师南郊点将台参加誓师之礼,北伐军大将军王及全体将校同临,于大军之中宣“北征檄文”。定军心,鼓士气,同时,洪泰帝宣布北狄“十宗罪”,以示讨伐之决心,礼毕,洪泰帝亲授调兵虎符于皇十九子赵樽。
午时,万物枝柯密布。
神武大将军王赵樽在点将台训话,靴履清风,袍角染尘,一脸浓重的杀气。他亲自点将,强调北伐军纪律与作风,最后一次做战前动员,曰:“惟愿以身蹈之,北狄不驱,必马革裹尸,誓不还朝。”
申时,万物已然长成。
南郊先锋营和锱重营准备就绪,夕阳斜斜洒在京郊官道上。一车车粮草、一车车军械、一排排匠人,一队队士兵,在天光带着肃杀的光芒中,整队北上,准备迎接一场满是鲜血的杀戮。夏初七跟在粮草车队里,鼻尖充斥着秸秆与干草的味道,耳边充斥着整齐的步伐声,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到脑门上,手心捏出来的全是汗。
戌时,万物老极而熟。
天色幽暗,暮色重重,诚国公府嘈杂起来。经查实,景宜郡主得了传染性极高的“痘疮”,诚国公赶紧入宫报备。随即景宜苑被隔离,派了侍卫把守,但凡与景宜郡主接触过的丫头婆子,都不许再外出。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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