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泽,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赵绵泽眉头蹙紧,看向弄琴,“你可有话说?”
弄琴吓得缩了缩脖子,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看向其中一个婆子,“吴婆婆,你何苦睁着眼睛说瞎话?太孙妃分明只是葵水来了,哪里有什么胎衣?”
吴婆婆一怔,“你一个姑娘家,当然不懂。那恭桶里的血块,你没瞧见?若不是孩儿没了,怎会那样?老婆子在宫中这些年了,从没说过谎。”
弄琴反问,“那落下的胎儿在何处?胎儿四月已成型,怎会没有死胎?”
吴婆婆脸一白,瞄了位上的几位主子一眼,语气支吾起来,一句好好的话,愣是结巴了好久才说明白,“自是混着血水出来,落在了恭桶里,老婆子拿去处理了。”
“你在说谎!”弄琴白着脸,看向一边儿苦巴着脸的抱琴,声色俱厉,“抱琴,你来说,可有见到落下的胎儿?”
抱琴吓得双手都在抖,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未看见。奴婢当时吓坏了,害怕得紧,不敢细看……”
又一次争论。可争论已没有结果。
因为当时房内只有四个人,两个稳婆,另外便是弄琴和抱琴。弄琴的指认,吴婆子的结巴,抱琴的完全不知,另一个龚婆子则是负责拿木棍碾压的人,看这个形势,久居宫中,怎会不明?她只说自己并未看清,而真正可以成为证物的恭桶已经在赵绵泽入内前被清理干净了,吴婆子又说不出死胎到底在哪。
吴婆子被拉了下去,杖毙。
另一个龚婆子,洪泰帝看在是她宫中老人的份上,老眼昏花了,没按夏问秋的同伙处理,人杖责二十了事。
夏问秋抵死不认,可无论她怎样否认,有了弄琴的指认,加上林保绩认罪,此事便已认定。且有心人发现,就连万岁爷似乎也一边倒地认定太孙妃假怀孕陷害七小姐,旁人又能说什么?
夏问秋强撑着身子,看向赵绵泽,“绵泽,你还没看明白吗?是他们在害我?若是我假怀孕,弄琴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时候说?还有我若是假怀孕,这都四个月了,为何不早早落胎,非要等四个月成形令人生疑?”
“太孙妃!”弄琴声音哽咽,下巴却抬得极高,“你迟迟不落胎,是知晓自己前三个孩儿不保,不易受孕,想等到十月胎成,让魏国公在宫外带入一男婴来假充皇嗣。这是你亲口告诉魏国公的,你忘了?”
“啊”一声,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
假冒皇嗣可比假怀孕罪责大了许多,且若是有这么一个孩儿,便是皇太孙的长子,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嫡子。有人假冒,那还了得?
弄琴又道,“你说奴婢为何要现在说?好,奴婢便告诉你。你原本是想把假孕之事隐瞒下去,一直等到十月‘分娩’,可七小姐突然回京,你等不及了,你想除去她。反正是假怀孕,以后还可再来。那一日你与林太医密谋用天花粉嫁祸七小姐,奴婢正好听见。”
“主仆多年,奴婢是忠心于你,却也不忍心眼睁睁看你一次又一次毒害七小姐,而无动于衷,于是,奴婢这才调换了天花粉。原本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七小姐避过一劫,并未想过要揭穿你。现如今,眼看陛下要将七小姐下狱,若是不说出来,奴婢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你个小贱人,含血喷人!”夏问秋哆嗦着唇,目光满是哀色,“绵泽,是他们串通一气,是他们,是他们故意害我,你相信秋儿啊。”
“一次又一次……”赵绵泽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复述着弄琴的话,唇角一掀,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继续说下去,让本宫听听太孙妃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一次又一次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殿下,奴婢不敢说……”
赵绵泽未开口,洪泰帝却是低哼了一声。
“尽量道来,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弄琴一喜,躬着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去看夏问秋一副恨不得撕碎了她的样子,“当年七小姐与皇太孙于成婚前日,突然出走国公府,并不是外间传言那般,是她自己走掉的,而是魏国公和三小姐逼迫的。”
“三小姐那时与皇太孙有情,那一日,他二人……”想到那日荒诞的一幕,余光瞄着赵绵泽的脸,弄琴不敢细说,只得跳出那件事,接着道。
“七小姐找到三小姐,说愿与她一同嫁入东宫。魏国公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可三小姐哭闹不止,魏国公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派人扮成刺客,准备杀死七小姐。幸而府中侍卫,有两名是前魏国公的死忠之士,他们连夜带走了七小姐,逃出了京师,魏国公还一路派人追杀……”
“太孙妃常年都派有探子在皇太孙处打探消息,一旦得知七小姐的下落,便会告之魏国公,派人跟去暗杀。可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这一回,在得知七小姐就要与何公公一道回京之后,她又气又怕,当日便派人告诉了魏国公。”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渤海湾夜袭定安侯一案,便是魏国公做的。因定安侯此人为将清正,不与魏国公交好,魏国公便生出一箭双雕之计,一来利用曹志行与定安侯的私怨,想借他的手,除去定安侯,以便让自己在朝中一枝独大。二来顺便除去七小姐,以绝后患。”
“不过,因为先前几次的刺杀失手,太孙妃害怕事情有变,为了慎重起见,她又不惜重金买通行帮杀手。上一次在登州,七小姐在脚店被刺伤,便是太孙妃雇佣的杀手所为。可事发之后,锦衣卫满城搜查,行帮的人要跑路,便讹诈太孙妃一千两黄金。这件事,是太孙妃请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入宫详谈的,与对方约好在城西的城隍庙交易。”
借由弄琴之口说出来的事情,听得殿中人无不毛骨悚然。
假孕谋取太孙妃位,数次刺杀陷害血亲。
更重要的是……魏国公亦有参与。
一件血案,终于从后宫牵入前朝。
“弄琴,你为什么害我!”夏问秋漂亮的脸儿,一寸一寸灰败,但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看便知是垂死挣扎,“绵泽,我怎么可能?我爹爹也不可能。不是这样的,都不是这样的……”
赵绵泽冷冷一笑,却还是问了一句。
“太孙妃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弄琴摇了摇头,“行帮勒索的信函,已被太孙妃毁去,奴婢没有证据。”
“殿下要证据,不知青玄这个,算不算?!”
源林堂的门口,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在晨曦的微光中,一袭飞鱼服姿态妖娆的东方大都督,腰佩绣春刀,就那么俊美不凡地排开众人,入得殿来。
夏初七心里都有细微的揪紧。她不想他卷入其间,可他明知水有多深,不仅不趁机把自己摘干净,偏生还要横插入一脚。老皇帝精明如斯,他怎会如此不顾惜自己?
在她的注视中,东方青玄浅眸妖娆,上前朝洪泰帝和赵绵泽施了礼,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原本准备早朝时再报的,听说陛下也在源林堂,便赶过来了。”
洪泰帝待他十分客气,抬了抬手,“你说。”
“是,陛下。”东方青玄唇角一扬,“昨日酉时,我锦衣卫千户楚鹿鸣例行巡视,在城西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他跟了上去,在破旧的城隍庙里,发现有魏国公府的管家在与锦宫之人私下交易。几口大箱子,装的全是黄金。”
东方青玄的证词,可比弄琴的话有力度。
几口箱子的黄金,也佐证了弄琴的话。且不说黄金是否真是被勒索,就单论黄金数额,夏廷德为官清廉与否,就很值得推敲。
洪泰帝眯了眯眼,“可有抓到人?”
东方青玄笑了,“当时,楚千户只身一人,而对方人多势众,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未上前阻止,只偷偷尾随而行,确认了对方住所后,这才返回领了人去缉拿。只可惜,对方狡诈之极,再领人去时,已人走楼空,昨夜锦衣卫搜查一夜,京师人踪皆无。”
“啊!”
有人低低叹息,直道可惜。
一千两黄金啊,可不是小数目。
“好,好,真是好得很。”洪泰帝冷冷哼声,面如寒霜地站了起来,“夏氏假孕祸国,魏国公奸恶多端,此事绝不可辜息。绵泽,此事你如何处置?”
赵绵泽鼻翼微微一动。
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久久无言。
众人也都噤了声,等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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