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寒和虚乐在小镇里住了十年。
都是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艳者,对大道有同样的追求,越是接触,他们两人的默契越来越深。
在这十年时间里,小镇周围的邪魔之气逐渐浓重起来,虚乐意识到这东西会给沧澜大陆带来严重危害,他想尽快赶回无定宗陈述此事的危害,并且极力说服其他宗门警惕起来。
但那段时间,东霜寒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元婴期。
他此一去,就没有人能为东霜寒护法,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东霜寒随时都会出事。
察觉出虚乐的顾忌,东霜寒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一开始就是打算自己突破的,遇到你就是场意外。”
虚乐笑:“贫僧答应了你,自然该信守诺言。”
东霜寒再次拒绝。
这里只是一处偏僻凡间小镇,她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东霜寒说服了虚乐。虚乐是阵法大师,他为东霜寒绘制好护身大阵,急匆匆全速赶回宗门,想着尽快完成手上的事情再赶回来为东霜寒护法。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但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往往出人意料。
在东霜寒迎接元婴期雷劫前夕,她遇到邪宗的人。
那时候,沧澜大陆没有邪魔之气这个共同的外祸在,内斗十分激烈,尤其是正道和邪宗之间摩擦不断。
东霜寒身为剑宗弟子,被邪宗的人盯上,几番遇险,突破元婴期时更是被他们陷害,险些命丧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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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情女弯腰点燃油灯。
灯火幽幽,散发出一阵浅淡的香味。
用一只手护着灯苗,情女突然别了别头发,那张冰冷而惊艳的脸染上淡淡红晕。
“那个时候,虚乐及时赶了回来护住我。”
情女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她轻抿唇角,眼睛化为潋滟秋水。
这般温柔而多情。
她的冰冷与拒人千里,在谈论到那个人时,全部都如冰遇火,为其燃烧融化。
“他是个清朗若明月的人,从来没有主动出手杀过人,我更是从未见过他动怒。直到那天夜里,他为我拔剑,坚定向佛的心因我的遭遇染上愤怒,为我手染鲜血……”
衡玉的视线停顿在情女身上。
她先是有些诧异情女的情绪变化,后来慢慢品过味来又觉得有几分怅惘。
——时隔万年,回想起那日种种,情女依旧羞涩与动容。衡玉不知道是该感慨情女用情之深,还是该说那日那景过于惊艳,以至于万年时光都过去了,她还是忘不掉一切。
“被他那样的人特殊对待的滋味过于美好,就是在那一刻,我清晰意识到我对他动情了。”情女慢慢平静下来,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陈述结果,“后来回想,我知道虚乐的怒与情爱无关,他一直将我视作共寻长生大道的知己友人。觉得愤怒,是因为知己被人暗害,是因为他辜负了为我护法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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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霜寒先动情,破坏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无话不谈。
虚乐不像了悟,必须度过情劫,他没有必须与东霜寒纠缠下去的理由。
当他察觉到东霜寒对他的情愫后,虚乐温和而坚定地拒绝过几次。
但是,太过骄傲的人,就容易不撞南墙不回头。
东霜寒太骄傲了。
她历经过很多个快穿世界,遍历种种风景。在沧澜大陆,她以未满百岁的年纪突破到元婴期,剑宗东霜寒艳绝九州,引得无数天之骄子为她尽折腰。
拥有着这么多盛名,东霜寒总觉得虚乐如果动情,只有她与他能相配。
于是她苦苦挣扎,想要强求一个结果。
剑宗东霜寒苦恋无定宗虚乐佛子的轶事流传遍整个大陆。
不少好事之徒还编了两人的很多香艳事迹。
直到沧澜大陆的界壁被破坏,邪魔之气大举侵入。
它们暗中侵蚀很多修士,那些修士变成邪魔,在邪魔母气的控制下朝身边人痛下杀手。
被侵蚀的修士里甚至有化神修士,一时之间,沧澜大陆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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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一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情女大概觉得有些难受,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好几声,咳得满脸都泛红。
瞧见衡玉要起身扶她,情女摆摆手拒绝。
“刚刚说到哪里了?”情女慢慢回想,声音染上些许疲倦,“那时候,邪魔为祸各大宗门,剑宗也出现了很大损伤,我身为剑宗长老连忙赶回宗门调查邪魔一事。”
“虚乐那时候已经被定为无定宗下一任掌教,他终日忙着处理邪魔之气的事情,也没有那个时间、心力与我纠缠。”
“慢慢地,我们发现只有佛门功法才能净化邪魔之气。”
说到这里,情女低下头,柔顺的长发挡住她半边侧脸。
露出来的另外半张侧脸带着淡淡悲哀。
“可是净化邪魔之气还不够,想要彻底终结邪魔之祸,必须将破损的界壁重新封印起来。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位成就无上佛法的佛修以身应劫,以骨做材料,以血绘阵。”
再没有一个人选——比虚乐更合适。
他的成佛大道,结局早已注定。
他再不是为自己而成佛。
那段时间虚乐一直在闭关修炼佛法,偶尔出关,也是在大陆各处游走净化邪魔之气。
东霜寒这边,却并不太平——
东霜寒的师父是剑宗太上长老于祖师。
修为越高的修士越难留下子嗣,但于祖师非常幸运地拥有一个儿子。这个血脉来之不易,还是千年难寻的单系雷灵根,于祖师对亲子于文深悉心栽培且有求必应。
但即使有这么好的灵根和修炼资源,于文深的修炼进度始终弱于东霜寒。
也许是少年争强好胜的心理,又或是其他,总之在不断攀比中,于文深反而对东霜寒用情至深。
于祖师从各方面考量,决定促成两人的婚约。
这场婚约若是成了,的确算得上是沧澜大陆难得的喜事。
但——东霜寒不愿意。
她已是元婴期修士,拥有着这般实力,且长生大道可期,即使受了宗门的大恩,但她回报宗门的方式有很多种,凭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婚约。
况且那时,她一直心慕虚乐。
那段时间,剑宗闹出的动静极大。
刚极易折的东霜寒直接和剑宗翻脸。
彼此互不妥协,最终以东霜寒被逐出宗门为定局,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
因为叛出剑宗,东霜寒苦修百年的剑道被废掉。
被废掉剑道之后,东霜寒虽然还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但她再也没有可能继续攀登长生大道巅峰。
走投无路时,是虚乐庇护了东霜寒,让她暂时在无定宗山脚的小镇住下。
她住在小镇上,陷入对未来的茫然之中。
那应该算是东霜寒最狼狈的时候。
虚乐见过她最风光的模样,也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
他曾经在她表达倾慕之意、最风光时疏远她,又在她最狼狈时对她伸出手,给她底气让她重寻长生大道。
等她的大道之伤恢复后,某天镇子上下了场磅礴大雨,东霜寒午觉睡得久了,晚上就睡不着。
她撑着伞想出门随便逛逛,意外在湖边遇到虚乐。
素来冷静自持的佛子,淋着雨,静立于湖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虚乐缓缓转身,突兀问她:“为天下人而求道,是大义。对吗?”
东霜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想到他未来的宿命,她心脏剧烈跳动,哑着嗓子道:“对。但是,我觉得人多是自私,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求长生大道的。”
虚乐轻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东霜寒张嘴欲言,但瞥了眼虚乐的侧脸,她默默咽下自己的话,走到虚乐的身边站着,陪他一同观赏这场大雨。
过了很久很久,东霜寒说:“你需要帮手,对吧。”
身边的这个人背负着无定宗,背负着对抗邪魔之气的重任,随时要点兵点将送他的同门去迎接死亡,追求无上佛道不再是为了自己……
她只要想想,就忍不住为身边的人难过。她甚至想伸手去拥抱他,安抚他。但东霜寒不敢。
“什么?”雨声太大,虚乐有些没听清她的声音。
“没什么。”东霜寒侧过头看他,“我要振作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想好好陪着他。
——即使,只是以同寻长生大道的知己身份。
这番话虚乐听清了,他笑起来,清朗如月,眸子里倒影着行星河湖光:“恭喜。”
虚乐又出声:“雨越来越大了,贫僧送你回去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到东霜寒没跟上,不由侧过身子看向她,眼里带着淡淡的询问,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不跟上。
“我……”
东霜寒攥了攥袖子,她快步上去,伸手搂住虚乐。
这个拥抱,不带丝毫的情.欲意味。
也许虚乐是感应到了,于是他没有拒绝这个带着安抚性质的拥抱,在东霜寒退开时,还轻笑着在她耳边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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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火黯淡下来,情女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灯芯。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有些困倦了,神情慵懒。
衡玉神情若有所思:“当世流传的版本是,东霜寒祖师对虚乐佛子求而不得,所以弃剑道转修双修道,还创立合欢宗。”
情女笑了下:“其实这个说辞也没错。”
她的确是为了虚乐修双修道。
只不过弃修剑道一事,另有隐情。
衡玉轻声问:“那是怎样的契机,让祖师转修双修道的?”
是什么契机?
情女眼里带了淡淡的笑意。
那笑意有些凉薄,于是看上去,就像是在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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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魔的势力越来越强。
元婴期和化神期的邪魔能拥有自我意识,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在背后行事,并且屡次向无定宗出手。
那绝对是无定宗历史上最惨烈的时光,时不时就有佛修遭到暗算,莫名其妙惨死。
他们的血浸透慈悲的佛像。
那段时间,东霜寒走进无定宗时,总觉得里面供奉的佛像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邪魔不放过普通佛修,更不可能会放过已经成为无定宗精神支柱的虚乐。
几番暗算之下,即使虚乐多有防备,还是不小心中了他们的暗算——他和东霜寒一同中了春.毒。
春.毒取自化神期妖兽螣龙。
龙性本淫,此毒又是取自化神期,中了此毒者,必须靠交.合才能化去毒素,否则必然会有性命之忧。
当时东霜寒的大道根基还没完全恢复,中了春.毒后,她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
说到这里时,情女猛地低下头,肩膀用力颤抖起来:“我受过虚乐不少恩情,只要我需要,他从不吝啬帮助。唯独那一次,他一直在诵他的佛经问他的佛道,连一眼都没瞧过我。”
“……我甚至不能怪他。”情女的声音沙哑下来,里面夹杂着细不可闻的哭腔。
他有他的佛道,有他的苍生,佛道决不能被毁。
“那后来……”衡玉轻轻出声。
“后来啊。”
情女深吸口气,平复心情。
她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姿态。
“我实在受不了春.毒,眼看着就要爆体而亡,虚乐问我要活着吗……”
情女自嘲一笑:“你明白心如死灰的感觉吗?即使你理解那个人,理解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你作为被他放弃的那一方,终究还是会意难平。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我……我放弃尊严,选择了活下来。”
除了那个人外,是谁帮她解毒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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