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班,池小池必须尽快离开。
只是他身上夹带了一只活物,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门口的扫描检查点。
061说:“不用担心,你直接过去就好。”
既然他的六老师这么说,池小池便不再担心,把小奶豹用软毯裹着放入背包,脱下一身无菌服,走出保育室,锁门,到更衣室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裤子与保暖风衣,在门口打了卡,旋即神态自若地往扫描处走去。
系统扫描显示,员工丁秋云,正常下班。
身上携带物:钥匙卡、钱卡、通信器、写生本、铅笔、摩托车钥匙、以及正在加热的暖手宝。
池小池得以顺利蒙混过关。
反正从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班了,他不必为这只小奶豹的失踪交代什么。
他跨坐在摩托车上,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可以跑去相关的新闻单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公之于众,或许能少死些人。
不过他无法提供证据佐证自己的说辞,去了的话,大概率会被当做神经病赶出来。
但是既然知道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购物广场,找了间休息室,拿起通信器,花20分钟编辑了一个关于世界会在明日凌晨三点灭亡的帖子,把能讲的都讲了,核查无误后发了出去。
发过去后,他说:“六老师,帮我把帖子强制置一下顶。”
061侵入论坛系统,越权操作了一把,并从数据层面虚造了无法追溯的IP地址和身份信息。
池小池又联系了丁秋云的战友,然而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他打电话到值班室,告曰,正好赶上一月一次的紧急拉练,所有人都不在营区。
……得。
他把刚发的帖子转发给了丁秋云所有的朋友和导师,便把通讯器丢回了背包。
一只热腾腾的软团子趁着他开包时,从敞开的拉链边缘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人类的世界。
池小池把包反拉到自己身前,伸手去摸它软软肉肉的下巴。
池小池:“你好呀。”
小奶豹:“嗷呜。”
池小池:“你想跟着我去买东西吗?”
小奶豹:“嗷呜呜。”
池小池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它:“不行,我要把你存进储物柜了。”
似乎是猜到了自己会被暂时性遗弃,小奶豹也不跟他激情对嗷了,拱啊拱地爬出了背包,跳上池小池的肩头,抱住他的脖子,假装自己是一条围脖。
池小池啧了一声,把约有他一个半巴掌大的小奶豹摘了下来,双手食指按住它的前爪,让它躺平,把肚皮袒露出来,拿大拇指轻轻刮挠它的肚皮,算是对它不听话的惩罚。
小奶豹对这样的待遇始料未及,又痒又舒服地在池小池掌间打滚,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刚刚冒出小白尖尖的牙齿,细着声音嗷嗷叫。
池小池正揉肚皮揉得兴起,就听061像是受不住什么似的,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片刻后,他无奈道:“……小池,别玩了。办正事。”
正事当然是要办的。
最后,小豹子还是被池小池无情塞入了储物柜。
池小池买了高精度密封桶,大批量的大米、挂面、杂粮、盐、蜂蜜、高热量军用饼干、烈酒及十五日量的蔬菜水果,等等,一应锅碗瓢盆都选了质量最好的。
生活用具方面,他则购置了三顶军用帐篷,七套睡袋,十套防寒服,多功能军工铲、小刀、匕首、蜡烛、火柴、打火石、手电筒、手摇发电机、望远镜、牛皮背包、卫生纸,等等。
凡是能想到的,池小池都买尽了。
而一次性购置这样大批量的东西,完全不需要顾客亲自动手搬运。
每个顾客在进入商场后,都会拿到一个钢制的小提篮,而每一样商品的模型都被钢化玻璃封存起来,玻璃柜前则摆放着一盒约比硬币大上一圈的塑料币。
顾客想要选择商品,只需要将对应的塑料币放入小提篮中即可。
负责结账的也是AI,池小池把盛满塑料币的小提篮放上一条履带,AI便自动开始了结算。
它使用着毫无机械感的温和女声,一件件报着池小池要买的东西,甚至主动和池小池搭话:“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去玩野外生存游戏吗?”
池小池笑:“嗯。我负责采购。”
现在所谓的“野外”早已经不复存在,因此在年轻人中,开始兴起一种叫做“模拟野外生存”的游戏,游戏运营方专门划出一片地皮,用各种智能AI制造出各种恶劣的气象与险要的地形,好供这些闲得无聊的年轻人消磨时光。
女AI也跟着他笑:“祝你们玩得愉快。”
AI的声音充满了诚恳之情。
对每个路过和光顾过她的人,她都不吝送上祝福。
每个人也都习以为常,认为这是程序使然,很少有人去想,她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
池小池面不改色,回以笑意:“谢谢。”
他从女性AI处取来货卡,下楼到取货处,刷过卡后,已妥善封箱的货物便一箱箱从出货口的履带运出。
取货处的AI礼貌询问:“请问您是需要我们把货物快递到户,还是需要我们协助您将货物搬上您的车子?”
池小池选择了前者,并付了些钱,约定在晚上十一点整送到东城丁秋云父母家中。
将摩托车发动起来时,池小池看向瓦蓝瓦蓝的天空,想,让人心甘情愿地变成养尊处优的猪,实在是太简单了。
离开商场,他用了两小时跑遍全城的药店,购置了大量药物,其中以心脏类药物居多,至于其他的止泻药、止血纱布、跌打油、抗过敏药物,凡是常用类药物,他都买了。
而这些药品都被061转化为数据,存储入仓库中。
囤货完毕,他坐在摩托车上,在通讯器上把每个省市的即时地图全部下载,并在地图上圈注了几个地点。
061提醒他:“抗生素很重要。”
池小池:“嗯。但这是非处方药。我标注了几个卖抗生素的药店,只能等灾变发生后再来一趟了。”
061说:“那些药其实可以再买多一点。”
“买这么多已经够了,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池小池道,“还有,我不能把药买空。万一灾变爆发了,哪个人有药品需求,到药店来还能抢得到。”
池小池这样低头说话的样子既清醒又温柔,让061产生了拥抱他的冲动。
于是,那只小奶豹再次成功逃狱,并趁池小池还没反应过来时钻进了他的衣服,并从他的高领毛衣领中探出头来。
小豹子的瞳色灰里揉蓝,亮晶晶的,像是星子映入碧澈的海水。
这次池小池没有打发它走。
他想了想,问小奶豹:“冷了?饿了?”
小奶豹四爪在他前胸来回踩着。
池小池拿这粘人的小家伙没办法,便问061:“它这是怎么了?”
061笑答:“你就让它趴一会儿吧。”
池小池想想,也就随它去了,把通讯器放好,发动了车子。
车子一震动,小奶豹一个没抓稳,从池小池的领口咕噜咕噜滚到了他的腰腹部。
它像是摔懵了,好半天才一够一够地从下面爬上来,重新爬上了池小池的领口。
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带着一只幼豹,穿行在寒冬似的秋日里,往家的方向驶去。
那是世界毁灭前,他能栖身的最后一处避风港。
丁父丁母对于儿子不打招呼突然回家一事并不多么惊讶。
丁秋云的父母都姓丁,是邻居,青梅竹马着一同长大,20岁扯证结婚,21岁便有了丁秋云。
老两口感情很好,每年必过七夕和情人节,说好的二人世界就是二人世界,从不带丁秋云玩。曾有一年的情人节,老两口出去看电影、吃烛光晚餐,母亲还抱了一大捧矢车菊回来,却留丁秋云一个人在家煮泡面。
丁秋云虽然表面上经常叫苦连天,但却对这种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感情艳羡不已。
开门看到父亲时,池小池身子突然不受控地一颤,一股酸涩滚烫的情绪直接封住了他的喉咙。
他抚一抚胸口,想,这大概这是丁秋云的情绪吧。
丁文之倒是对儿子一瞬间的不自然一笑置之,也不问儿子为什么跑回家来,伸手把人拉进家门,回头对厨房喊:“小丁,秋云回来了。”
丁家安装的人工智能不算多,丁家父母都认为自己动手做饭才有滋味,于是一三五父亲做,二四六母亲做,周日猜拳决定谁做,安排得明明白白。
丁母丁秀秀正在炒菜,菜香四溢。
她探了个头出来:“秋云,想吃什么菜,妈给你加一个。”
丁文之摆摆手:“美得他。让他不打招呼就往回跑。别给他加菜,我们俩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池小池:“……”真是实打实的亲爹。
丁秋云管丁父叫老丁头,管丁母叫丁姐,一家人关系极好,所以也不拘着什么。
丁文之很快注意到了儿子怀里抱着的小豹子:“哟,给我们俩买的宠物?”
池小池把那小豹子搁在地上,它也不乱跑,只偎在他大腿边打瞌睡,乖得不像话。
他说:“给我自己买的。”
说着,池小池去了趟厨房,拿了个小碗,把刚才在楼下超市买来的鱼肝油胶囊捻破,把羊奶粉用温水调和到适宜的温度,拿一次性注射器抽了,轻轻喂进小豹子的嘴里。
小豹子并不挑剔,给吃的就张嘴,并不介意这和保温箱里精心调配的高级纯羊奶的口感有差,吃得吧嗒吧嗒的,很是欢快。
随着吞咽动作,它的耳朵一耸一耸的,粉红色的舌头被染成了奶色,把针管抽离它嘴边时,它还吐了个甜滋滋的奶泡泡。
丁父跃跃欲试地想摸上一把:“这猫不错啊。”
吃饱喝足的小豹子却绕开了丁父的手,在池小池左手旁趴定,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丁父问:“这猫从哪儿抱来的啊,长得挺稀罕的。”
池小池撒谎不打草稿:“同学送的。”
丁父:“叫什么名字?”
池小池眼睛也不眨一下:“煤老板。”
061:“……”他再次见识了池小池毫无下限的取名能力。
丁父哈哈笑了:“这什么破名字?”
池小池在回丁家的路上想了不少名字,其中“煤老板”最贴合小豹子的外貌特征。
不过,经过一番考虑,池小池暂时放弃了给它起个正式名字的打算。
豹子终究是豹子,野性难驯,哪怕从小养起,它也是一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
至于将来要怎么处理它,池小池仍是有些犯难,索性先搁置,等以后再谈。
晚饭上桌前,池小池看了一眼通信器。
收到他转发的帖子的朋友们都说会做好准备,但统一是玩笑的口吻,显然没一个相信他的话。
池小池给了所有人相同的回复:“不开玩笑。”
发送完毕,他又去瞄了一眼论坛。
他发的帖子下,大多回复都在嘲笑发帖人是神经病,杞人忧天,也有不少人讨论,万一足够灭绝人类的极寒天气真的来临,大家应该做什么准备。
池小池把通信器收了起来,不再多看。
待到饭后,他陪父母去散了一会儿步,回来后便催促父母赶快洗澡休息。
丁父还想看会儿球赛,被池小池直接撅了回来:“老丁头,半年前才住过院,小心您那心脏。”
丁父无可奈何:“好好好,睡了睡了。”
池小池朝他摊出掌心,晃了晃。
丁父咧咧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的通信器交了出来。
丁母就在一边看这父子俩的热闹,笑眯眯地做她的刺绣。
在她手下,一副“阖家欢乐”的九鱼双面绣差不多要完成了。
父母睡下后,池小池开着父亲的车去了趟附近的加油站,将油箱灌满,并提了三桶油,放进了后备箱里。
他回来不久,下午在商场买的货就送到了。
他指挥运货的机器人尽量轻地把货品运入客厅,等它们离开,不用池小池吩咐,061便把所有货品数据化,藏入仓库,并把十数只20升装的高密度水桶挨个放在水龙头下,接满过滤好的清水。
一切忙活停当,池小池躺入被窝,在等待灾变开始之前,选择接收接下来的信息线。
……
丁秋云其人在务实、行动力极强之外,又很有那么点浪漫情怀。
谷心志没来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出外巡逻,在趋于荒亡的高速路上疾驰,搜寻着汽油、食物与幸存者。
估算着机车快没有油了,他便将车停下,从座位下的储物空间里取出油枪和备用的柴油,哼着小曲儿给车子添油,偶尔坐下休息,眺望远方的景色。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为了纾解压力,他经常从爱抽烟的队友那里讨来香烟壳,用碳素铅笔在香烟壳上描绘着末世的荒土。
在香烟壳收集了厚厚一沓时,他遇见了谷心志。
见谷心志的第一夜,他们就睡了。
一是因为喜欢,二是为了减压,三是因为那劫后余生又再度重逢的感觉,实在值得庆祝。
二人都是第一次,完全是凭着稀薄的观片经验肆意为之。
丁秋云的近身格斗科目总是不如看似秀气的谷心志,在床上也是同样。
谷心志从后面圈住了丁秋云,左手圈揽住他的腰,发力握紧,右手则张开来,托护住他的咽喉位置,力道虽轻,但总给丁秋云一种随时会将他脖子一把掐断的错觉。
二人身体紧贴,心脏一齐狂跳,咚咚有声。
处在下位的丁秋云伸手抓紧了地上的草皮,抓了一手淋漓的草汁。
事罢,二人出了一身淋漓大汗,连动一下都觉得疲惫。
谷心志靠在帐篷边,分开双腿,让丁秋云坐靠在他怀里。
他点起了一根烟,并询问丁秋云是否需要。
丁秋云不抽烟,却主动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
据谷心志说,灾变发生的时候,谷心志便从部队里逃了出来,想去找丁秋云,但已不见了丁秋云的踪影。
“这么巧,我也去找你了。”丁秋云说,“我去的时候,营地已经遭过袭击,应该是原先长在驻地附近的那些藤蔓干的……”
提到这样东西,丁秋云就苦笑起来。
现在的世道,花花草草都能成精,杀起人来跟砍瓜切菜没什么区别。
丁秋云说:“我以为你……和我父母一样,都不在了。”
那年灾变发生时,他已尽了最大努力赶回父母家,却发现父亲被骤然降低的气温诱发了心脏病。
母亲急急下地,为父亲拿药,却只穿了一层单薄的睡衣。
因为太过慌乱,又失去了电力照明,母亲不慎绊倒,头撞上了床角,一时晕厥了过去。
等丁秋云回到家时,他的老丁头和丁姐都不在了。
丁秋云没把这些告诉谷心志,只回过头去看他,想要确证他并非自己的一个梦。
谷心志像是猜到了他的焦虑和担忧,按住了他的下巴,同他接吻。
谷心志说:“看见了吗,我没有死。”
丁秋云与他分开,笑意毫不保留地从眼中溢出:“嗯。”
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他找到谷心志的地方,是原先丁秋云居住的城市。
谷心志说:“我找不到你,就只能在原地等。”
丁秋云心脏猛地一跳:“你等了多久?”
谷心志说:“从变冷开始,我就在那间超市里等。我想,丁队如果需要物资,总会来的。”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年。
丁秋云没有别的话想说了。
他转过身去,直面朝向谷心志,半跪着亲上了他的唇。
与谷心志重逢之后,丁秋云的生活才重新有了颜色。
同队的队友说,原来丁队笑起来这么好看。
丁秋云一边用从动物身上提炼出的油炒菜,一边笑盈盈地答:“当然。”
爱八卦的队友颜兰兰凑上来打听:“丁队,谷副队是你什么人啊。”
丁秋云:“战友。”
颜兰兰:“哦,战——友。”
丁秋云作势要踹她,她笑着跑开了,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跑到门口时,她恰好撞到了谷心志,就活泼地朝他敬了个礼。
谷心志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丁秋云身边,问:“炒的什么?”
“秋葵。”丁秋云双眼很亮,“我记得你喜欢吃。”
谷心志有点惊讶:“从哪里弄来的?”
丁秋云亲了他一口,笑吟吟的:“这个你别管。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在末世里,这是最高、也是最好的许诺了。
丁秋云是掏心掏肺对谷心志好,毕竟是失去后再得到的人,对他来说格外珍贵。
谷心志很喜欢《小王子》,在连队里时就跟丁秋云讲过,丁秋云还笑他,说他这么大了还喜欢看小孩子看的玩意。
这回,丁秋云特意托队友从废弃的书店里弄来了这本书,把所有的文字精心地转变成图画,整整画满了七十五张香烟壳。
在谷心志二十六岁生日那天,丁秋云把这份礼物送给了他。
谷心志却对这份礼物不很热衷,抱着丁秋云,掰着他的手看。
丁秋云这些日子太过专注于画画,右手小手指处的茧子都磨得发了红,一看就知道很痛。
谷心志亲了亲他的画茧,才和他一张张翻看起那些香烟壳来。
谷心志对丁秋云说:“我最喜欢小王子与玫瑰花的故事。”
独居在一颗小星球上的小王子种了一朵玫瑰花,对她百般呵护、娇养。
曾几何时,他认为他的玫瑰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直到他来到地球,才发现,仅仅是一个花园里就有足足5000朵玫瑰。
小王子因为这个发现而伤心了很久,但经过狐狸的开导,他才意识到,那朵骄矜的、傲慢的玫瑰,陪他度过了很长的岁月,它对小王子而言,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说着,他揽紧了丁秋云的肩膀,念起香烟壳上写着的对白。
……这是小王子在醒悟过来后,对那5000朵玫瑰所说的话。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因为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
彼时的丁秋云不懂谷心志话中的意思,只觉得这话不吉利得很,伸手拍拍他的脸,以示惩戒。
谷心志则吻住了丁秋云。
虽然丁秋云沉浸在与谷心志重逢的喜悦中,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
全球变冷、人工智能窃世,的确是人类的责任没错,但丁秋云父母的猝然离世,对丁秋云是莫大的打击。
而在人工智能的暗箱操作下,这些年来,丁秋云有不少队友死在新人类手中,或是死在进化过的动物口下。
要让他不恨不怨,那不可能。
在谷心志来后不久,丁秋云又选择了一处基站,准备着手实施捣毁。
谁想,在他们动手时,这处基站竟被一批变异过后的鬣狗包围了。
尽管丁秋云与谷心志拼死掩护,颜兰兰还是折在了里面。
发现颜兰兰掉了队,丁秋云还想往基站里冲,谷心志不由分说把他扛上肩,大步流星地离开。
丁秋云最后看到的,是颜兰兰从鬣狗围攻中伸出的一只手。
银色的手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伴随着颜兰兰声嘶力竭的喊声:“你们快走!别管我!”
然而,颜兰兰毕竟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她实在太高估自己真正面对死亡时的承受力了。
跑出很远后,颜兰兰凄厉的惨叫混合着鬣狗吞食人肉的大快朵颐声,从基站方向传来:“丁队!丁队……救我,我不想死——”
卡车里,有四五个人一齐压着丁秋云,才控制住没让他跳下车去。
谷心志把卡车驶离时,远远看了一眼基站,又收回了目光。
车子开出很远,丁秋云才放弃了挣扎。
他双眼拉满血丝,筋疲力竭地仰面躺在卡车车斗内,耳旁全是颜兰兰的手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颜兰兰是队里的老人了,从建队伊始就跟在丁秋云身边。她的死,对丁秋云打击巨大。
他反反复复想着那次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谷心志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抱住他轻声安抚:“这不是你的错。”
丁秋云说:“她叫我一声丁队,她就是我的责任。”
丁秋云不傻。他想,他们大概是被盯上了。
看来,打击基站、摧毁人工智能的栖身之所,的确造成了AI们的恐慌。
但有了颜兰兰的前车之鉴,丁秋云再不愿让大家在这风口浪尖前去犯险,即使有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要把对AI方的打击持续下去,丁秋云也设法予以安抚,打算度过这段危险期再说。
但不到一个星期,他们的临时藏身地就被一群新人类攻破。
最后,三个年轻人被擒住。
没有一人答应成为新人类的奴隶,甚至有一人尝试自杀。
新人类发现这些旧人类不愿配合,便砍下了三人的脑袋,并将头颅悬挂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
登上卡车、仓皇逃离的小队中,有人看到了熟悉的友伴的头颅,摇摇晃晃地被枝叶簇拥着,像是三颗饱满硕大的椰子。
他想去叫丁秋云,但是刚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丁秋云背对着那棵树,死死咬着牙关,咬到满嘴都是血腥味儿。
谷心志抱住了丁秋云的肩膀,丁秋云却把自己直挺挺地绷成了一张弓。
他疯狂思考,那些并无异能的新人类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看那些新人类的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难道是他们前几日撤退的时候被人盯上了?
但丁秋云做事一向妥帖,哪怕在失去颜兰兰后,他也强打起了精神观察四周,没有发现尾巴。
他也想过,是否是内部出了问题,但他检查过所有人的随身物品,没有发现任何追踪器一类的东西。
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他多年的战友,他当然不会怀疑。
在接下来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丁秋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很久以后,身边只剩下七人的丁秋云被一群新人类生擒,在接受审问时,他才知道,新人类中的大部分人,与人工智能订下了契约。
在几座只有新人类存在的城市中,人工智能已经恢复了正常运作,它为新人类提供便利,而相应的,新人类必须为人工智能们剿杀反抗者。
他们针对的对象,就是丁秋云这种胆敢攻击人工智能的旧人类,以及跟旧人类“同流合污”、不愿为奴的新人类。
被擒获后,丁秋云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供出逃走的谷心志及其他几个伙伴的去向。
他宁可死。
然而,当他被逼观看了同伴们的绞刑、以为自己很快也将得到解脱时,那群围绕着刑场的新人类们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半晌后,人群自觉向两侧分开一条通路,如同摩西分开海水,他们的首领吵丁秋云走了过来。
丁秋云抬起头,脑中轰然炸起了一个霹雳。
在那几秒,好像有人拿着□□抵着他的眼窝开了一枪,炸得他眼睛刺痛,脑袋也疼得像是被细弹钻了无数个窟窿。
向他走来的,分明是谷心志。
谷心志的半身被鲜血染透,脸颊与嘴角也溅上了血,但他没有半点邪异之气,仍是往日秀气又冷淡的谷心志。
丁秋云在那短短几瞬想了许多,想他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想那被谷心志带走的十数个同伴,想那三颗被挂在树上的头颅,想颜兰兰的手铃声,想那日意外的重逢,与谷心志曾与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找不到你,只能在原地等。等了足足两年。
待谷心志走到他身前,面色煞白的丁秋云才抬起脸,问:“你真的等了我两年吗。”
谷心志知道他在说什么,轻松接上了他的话:“是的,我在那间超市里等了两年,杀了很多新人类。”
他又说:“所以,他们怕我,就让我做了他们的首领。”
丁秋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你……背叛……”
谷心志轻松道:“嗯。”
……就如同他向丁秋云谈起自己叛逃了军队,口气轻松,仿佛对他谷心志来说,身为尚未变异的旧人类,背叛旧人类、投靠AI与新人类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丁秋云梦呓道:“……为什么啊。”
他是被威胁了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不要多想。”谷心志似乎真的能看破他心中的想法,用沾有丁秋云同伴鲜血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我不怕他们,也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可我知道,AI对你持续两年的破坏行为很不满,要把你清除掉。你不能一直活在随时会死亡的风险里……你不能,我不许。所以,我必须保护你。”
谷心志就像第一次同丁秋云接吻一样,捧住他的脸,轻声道:“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动手帮忙,把丁队那些碍事的羽翼统统剪除掉,他们就不会再追杀丁队。”
丁秋云仰头看他,只觉如坠噩梦。
然而同伴被绞死的尸身还在一旁,而流过他脸颊的泪也烫得惊心。
他声音里带了哭腔:“谷心志,你他妈有种直接冲我来啊!——”
谷心志抚着他的脸:“我就是冲着你来的。……一直都是这样,从部队里开始,就是这样。”
他的谷副队蹲下,平视着跪倒的丁秋云,口吻略略温和了一些:“你明明一直喜欢我,却不肯面对。要不是那次机器失控,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你心目里有多重要呢?”
说罢,他把丁秋云抱入了怀中,小声道:“只是我没想到会让你受那么严重的伤。抱歉,我以后会把握好分寸的。”
丁队僵硬地伏在谷副队怀里,静默良久后,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笑得浑身发抖。
他过去的战友,害死了他现在的战友,并说,一切都是为了他。
多好笑啊。
渐渐,丁秋云笑得累了,双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空洞。
三日后,监牢里的丁秋云终于找到机会,撞开守卫,跳楼自杀,以此向他的战友赎罪。
……
看完所有的世界线,池小池唯一的感想是,稍等,我撸个豹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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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豹吐了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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