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黄昏。
天色已然见暗,一队白骑突然出现在北方,足有两百,护着十数骑黑骑,向军营疾驰而来。
奔到营寨外,皇甫让自然而然的下了马,掏出印信,抛给了门楼上的兵卒。
今日负责守门的是步营的一个队主,嘴里恭声问候着,但半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仔细的核对过令牌,确实与令日上官秘授的口令相吻合,才将令牌还给皇甫让,让兵卒搬开了拒马,打开了寨门。
身后的十余黑骑看的啧啧称奇。
一路护他们来此的那个高壮骑将,不是自称是白甲营的旅帅么?
那守卒也明显认得他,还那般恭敬的问候着,却恨不得将那令信翻来覆去的看上十遍,好似发现了奸细一样?
要不要这般做作,搞的这座营寨住的是皇帝一样。
还是说,在故意做样子?
心里猜疑着,随着寨门被吊起,四周的那些白骑竟然齐唰唰的下了马?
一众黑骑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皇甫让转过身来,不卑不亢的向领头的军将抱了抱拳:“李将军莫怪……大帅有令,非大军出营、探马急报等,营中一律不得纵马?”
还……大帅?
一伙无名无份的草头兵而已……
这分明就是想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
一众黑骑或是忿然,或露鄙夷,更有甚者正准备出声讥讽,李遵却朗声笑了起来:“无规距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成六律……自该如此……”
说着又猛一挥手,朝后大喝了一声:“下马!”
一干黑骑不情不愿的下了马,心里早已骂翻了天。
进了寨,自有兵卒过来照看马匹,皇甫让当即令白骑回营,独自领着,和李遵并一群护卫去往帅帐。
李承志的大帐离寨门不算远,但也不近,足有半里。
走着走着,有人就发现了不对。
这偌大的军营,竟然没什么杂音?
别说军卒的笑闹喧哗声,竟连马骡牲畜的嘶叫声都听到几声。
若是营里空的?
简直扯淡。
大道两侧五六丈外就是营帐,帐帘倒卷,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好似有人在帐内讲话,但离的有些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这是做何?”李遵问道。
皇甫让随口敷衍道:“大都是队主什长在讲解军令……”
哪是讲军令,其实是在上课。
按郎君的说法,这叫政宣,说白了就是要让兵卒知道,你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打这仗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打这仗又有什么坏处……
讲课的也并非队主和什长,而是各队军司马,顺便还能教兵卒识识字。
白甲军内各军将早都习惯了,更是清楚的认识到这东西有多厉害:白甲军聚拢兵将士气,激发丁卒战意,政治宣讲的功劳要占一半以上……
胡保宗早就眼热不已,求了李承志不止一次,说是也给他几个派军司马,好好到黑甲营里讲一讲。
李承志却没答应,说是等什么时候黑甲营兵卒的待遇能比得上白甲兵之后,再讲也不迟。
胡保当即就做罢了,还嗤之以鼻,私下里不止说过一次,说遍数全天下,给普通士卒也发粮饷的,李承志绝对是独一份。
就差说李承志是傻子了。
李承志只是呵呵呵……
听到白甲兵不打仗时,竟然都不让兵卒闲着,反而要听习军法,皇甫让身后的不少黑甲军心中暗哼:还真是好大的规距?
也有不少还在怀疑,这定是李承志知道他们要来,故意装出来的。
但往前走了没多久,又有人发现不对了。
正对营门的自然就是主道,宽有两丈余,不但平整过,还垫有沙石,看起来很是平整宽阔。
而来往经过的兵卒也不少,步骑都有,还有去了顶的马车,但无一例外,全是靠着一个边走。
整条路上,就只有他们这一伙大摇大摆的走在大道中间。
倒不是皇甫让将他们引到了路中间,而是十数个人非要并肩齐行,乱糟糟的挤着一堆,自然而然就将路占去了大半。
“这又是何故?”李遵又狐疑的问道。
皇甫让顺声回道:“道路狭窄,为免冲撞或是阻塞,大帅严令:无论步、骑、车等,一路右行……违者问罪!”
李遵眼睛一亮。
倒不是说这办法有多惊奇,他稀奇的是,白甲军竟真的能贯彻到底,人人遵守?
这得有多严的法令?
再想想入营后,竟然就不让骑马了,军将心中顿时了然:还真不是李承志有意做样子给他们看,而是向来如此……
可见白甲军军法之严?
要是李承志知道他们这么想,非笑出来不可:老子闲的?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至军营正中,看一座四五丈方圆的毡帐外站满了兵卒,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再迟顿也知道这是白甲兵的中军帅帐。
早就起了考校攀比的心思,一群黑甲兵将下意识的就打量了起来。
只看兵卒的身形,倒也还算过的去,虽不如奚公麾下的亲卫那般个个精壮,但士气看起来不低,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颇有几丝悍卒的意味。
但再挪回目光,看到立在营帐外的两个白甲兵卒时,有人竟猛的笑出了声。
太喜庆了,实在是没忍住:一个如铁塔一般,身高足有七尺(魏孝文帝时,官定一尺约为现代的28厘米),足壮两百斤的大汉守在左侧。
而他对面的那个小孩,竟然还没到他脖子高?
身形更是瘦的不像话,就跟猴一样,可能还没壮汉的一半重。
一个军将边哈哈大笑,边指着李睿问道:“白甲营无人可用了,竟用这种孺子守帐,看似就像个猴?放条狗守门都比他强吧……”
这分明就是在挑事……
皇甫让脸色一变,刚要出声训斥,猛听李遵一声冷喝:“季白,慎言……”
说着又一转身身,朝着皇甫让抱了抱拳:“手下无礼,口出狂言,还请皇甫将军见谅……”
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皇甫让眼神微微发冷。
若是以前,若再换成他,算了也就算了。
他坎坷近十载,不知受了多少冷眼,比这更重的折辱也不是没遭遇过。
但自从跟了郎君后,他才知道,就算是身份再普通,也照样能挺起胸膛做人。
更何况,这忘八羞辱在还不是自己,自己哪能随意做主?
他本能的一扭头,看向李睿。
只见李睿咬着牙关,眼中怒火熊熊,冷冷的看着那个军将。
这是郎君的帅帐,自己还是亲卫幢帅,自然先要忍下来。
但凡换个地方,他怎可能不教这王八做人?
李睿冷冷的扫了那军将一眼,而后又给李彰使了个眼色。
李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帐内的抱了抱拳,郎声报道:“大帅,皇甫将军求见……”
“皇甫让回来了?看来奚公的人到了……”听到帐内有人欣喜的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和谁的对话,又听喊了一声“快请……”
自然请的是皇甫让带来的人。
“李将军请!”皇甫让恭身让了让。
李遵微一点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那放声嘲笑的军将紧随其后,但刚一迈步,一只干瘦的手臂却拦住了帐门。
李睿面无表情:“帐内议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闲杂人等?
军将好似受了莫大的羞辱,一张脸涨的紫红。
“某乃二品开府将军座下八品参军,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称我为‘闲杂人等’?在某面前,便是那李承志都不算是个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大帅了?”
李遵的一只脚才刚刚万过门槛,帐帘才被掀起来了一半,甚至还没看清帐内都是何人,猛听下属暴喝,脸色不由的一变。
赵深莫不是是失心疯了?
李承志再是一介白身,也是泾州豪强,世家门阀出身,更是散尽家财召起了上万大军平乱,无论如何也称的起一声“义帅”,怎能这般羞辱?
平日里虽见你狂傲,但也还算守礼,不该如此失状才对?
莫非这赵深和李承志、或是李家有仇?
正狐疑着,李遵突听“噌”的一声……
都是经惯了战场的厮杀汉,哪还能听不出这是有人拔出了刀?
要糟……
李遵脸色猛变,暗叫一声不好,都还没转过身来,就听“啊”一声。
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只觉一道白影撞进了赵深怀里。
等定神一看,赵深已经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在骂,还是在喊,正呜呜呀呀的叫唤着,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竟冒出了一股血。
又听“噗”的一声,两颗染着血的白牙从赵深的嘴里掉了出来。
方才被他戏称为猴的那个少年,早已骑在了他的身上,反手握着刀,刀刃紧紧的逼在其脖颈之上。
随着赵深挣扎扭动,冰寒的刀锋竟在脖子了划出了几条血线?
李睿别说防,连手都没抖一下,眼中冷芒隐现,好似下一刻,就会割断赵深有脖颈。
“郎君也是你能羞辱的?”李睿的声音冷的像冰,“今日定手刃了你这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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