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朝会让王复和萧显猛然惊醒,皇帝十七年前的念头仍然没有打消。
之前的让刘敬传去凉州土断,拒绝漕河运转巡检,不过是障眼法。
但这一次在朝堂上众人也只能从人选上面提出反对,毕竟巡检漕河运转是群臣一直以来的“共识”。
萧家在京城的产业占据了一半以上,王家占了一成,剩下的才是其他家族能够分到的,而粮米产业却被萧家和王家平分了,萧家产业大,王家有精兵,两家一合作,便垄断了粮米产业。
也有其他人试图染指粮米生意的,不是被山贼劫了,便是货船失火或者沉了。就连朝廷运来的粮食,在丰年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沉船、被劫。
皇帝除了杀了十几个官员,还派兵去沿路剿过山贼,可往往都是找不到山贼的人影,回来的人要么是杀良冒功,有点良心的去地方上抓几个小毛贼抵数。
对于萧家和王家垄断粮米产业,其他家族早就不满了,做不成粮米生意,在朝堂上奏事还是可以的。
而萧显和王复觉得,即使每年派人查派兵剿,都不会有事,也就从不干涉,甚至支持众人提议巡检漕河转运。
可这一次,情况大为不同了,派晋王前去,还捎带上左三相和刘敬传。
晋王是皇帝亲儿子,绝对不能出事,否则皇帝会强行翻脸掀桌子了,不过晋王年纪轻轻,倒是能糊弄。
可左三相是什么人,连朝廷二品大员都干擅自给剁了,几十万湿毒人都没能打过他,这样的狠人去查漕河转运的烂账,恐怕是要大开杀戒。
而刘敬传对于粮草转运的事情太精通了,很可能已经知道其中的猫腻所在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护身符,一个是杀人刀,一个是照妖镜,看来漕河转运里面的烂事藏不住了。
“弃卒保车!抽身!不要妄动!”萧显的幕僚郗东楼正与王复的幕僚钱敬之在一处酒楼笔谈
“不妥!温水煮青蛙!早晚会轮到我们!难道坐以待毙?”
“每临大事有静气,皇帝是先来一棒子打草惊蛇,希望我们自乱阵脚!所以我们即使有损失,也不能妄动!”
“刀一旦出了鞘,就难收了!更何况这把大刀,不可能只杀几个小虾米!”
“现在的火候不到,其他家族都想落井下石!此时反击极为不利!”
“等到漕河转运的事结束,恐怕再难有机会了!”
“皇上不是莽夫,有分寸,会适可而止的,就像当年一样!”
钱敬之见郗东楼信心满满,便摇了摇头,喝了口茶起身离去。
本来准备好去凉州上任的刘敬传接到巡检漕河转运的旨意后,深吸了一口气。
传旨的赵谦附在刘敬传耳边说了句“晋王和左侯爷也是本次巡检的钦使!刘大人切莫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只是这事来的太快了,想不到这一次居然真的能大展拳脚了,有些激动”
“刘大人,凡事还是小心些,在下回去复命了!”
这一晚的晋王府,灯火通明,以至于周围住着的一些官员们以为晋王家出了什么事。
一向节俭朴素惯了的晋王府,每日戌时初便熄了灯火,最多在书房里还有一盏灯。
裴云领着一些官员下午便来到了晋王府,左三相和刘敬传二人姗姗来迟,不过还有更迟的萧珲和董兴。
萧珲是萧显的庶长子,这一次是来表明一个态度的,萧家也是支持巡检漕河转运的。
董兴则是代表王复前来的,王复对萧显也不放心,毕竟萧家大不了不做京城的粮米生意了,还有瓷器丝绸茶叶的生意可做。
而王家就不行了,从江南到京城的镖局生意都是王家在打理,如果巡检漕河转运的事被彻查,这路上也就不需要什么镖局了。
不过晋王招待诸位大臣,依旧还是老样子,青菜豆腐汤、胡饼卷烤肉、蔓菁炖肉羹、青葵鸡汤、粟米饭五样。
酒便是洛阳城里最便宜的酒坊里买来的混浊的农家酿酒。
许多人拿着筷子只夹了一小块肉放在碗里,只有左三相刘敬传以及裴云等少数几个人吃着东西。
不吃东西的人,自然便举起酒杯说话了“臣恭祝晋王殿下担当大任,为我大梁整肃漕运,利国利民!诸位,我们一起敬晋王殿下一杯!”
晋王双手向外做了个推的姿势“各位太过誉了,本王不过是做应该做的事,还是皇上圣明,派了左侯爷和刘大人协助,此次漕河转运之事一定能给朝野上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是啊,这漕河转运里面的问题,不彻查的话,无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不找出背后的元凶巨恶,不足以平民愤啊!”
“这次晋王出马,必能海清河晏,为国除害!”
“对对对,这漕河转运的事再不整治整治,我们可是连这粟米饭都吃不上了!”
话都说的漂亮,可面前的粟米饭却没有几个人动筷子。
晋王满饮了一杯,然后做了个停止的姿势“诸位,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都是民脂民膏,从淮南运过来极为不易。今日酒大家要喝完,桌上的饭食也要吃完,否则就是看不起本王了!”
说完,晋王也不去看众人,自己端起粟米饭吃了起来。
不少人愣住了,倒是董兴反应快,也端起粟米饭大口吃着,还不忘调侃众人。
“各位大人,平日里精细粮米吃多了,会坏身子的,时不时吃点粗粮,保管胃口好身体好!这可是晋王一片好心啊,你们切莫辜负了晋王!”
左三相早就瞅见董兴来了,这董兴是大梁的名医,也是剑法一流的剑客,更是王复的死党。于是不露声色的与董兴旁边的官员换了位置。
“董神医,左某今日来找你学学这养生之道,哈哈,你可要不吝赐教啊!”
董兴也是气定神闲放下碗筷“左侯爷挨着我这没有功名的人坐,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失敬失敬!我在想啊,晋王和侯爷都能吃得下去的粟米饭,这在场的大人们怎么端着碗不敢下嘴呢?”
董兴如此一说,有些官员便闭着眼咀嚼起粟米饭来,那样子如同吃黄连一般,眉头皱出几道纹,腮帮子拉的老长。
还有的人埋头做样子扒拉了几口便对着董兴开腔了“晋王和侯爷吃粟米饭,那是心怀黎民百姓,体验农家的日子,你一介布衣本来就是吃粟米饭的人。竟敢在此戏弄朝廷大臣,也太放肆了!”
“对,你是什么身份,来晋王府上撒野?”
晋王见气氛不对,立即朝着众人招了招手“今天的客人都是我请来的,来者都是客,客有客的规矩!还请诸位自重!”
董兴没有还击,而是对着左三相嬉笑了几声,左三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董兴前来就是搞破坏的,只不过手段用的极好,一般人着了道还反应不过来。
“董神医大人有大量,切莫再与我们一般见识了,对了,这晋王府的胡饼卷烤肉,那是味道极好的,董神医不妨一试!”
董兴点了点头,举起面前的胡饼“还请左侯爷做个示范,在下乡野粗人,这吃法还未曾见过!”
左三相摊开自己面前的胡饼,把烤肉撕扯下来放到胡饼上面,然后加了点葱蒜,把这胡饼卷成了一个长条递给董兴。
“董某谢过侯爷了,今天又学了点新东西!”
董兴的胃口极好,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五样东西全部装进了肚子,接着竟直接从左三相面前的盘子里取过一碗蔓菁炖肉过来。
不少大臣对他指指点点,晋王准备再次训斥众人,左三相给他摆了摆手。
裴云此时也明白了,董兴之所以这样,无非是想让晋王与众大臣之间生出嫌隙,本来这晚宴已经够寒碜了,董兴在这里多般讥讽,加上晋王又训斥了众人,难免会有人离席而去。
“诸位大人们,晋王难得与诸位一同宴饮,不过晋王素来节俭,还请诸位不要见怪!今日的宴席,乃是皇上下了旨的,也不存在皇子私交大臣的违制之说。不过是为了与各位一起勠力同心整治好漕河转运之事!裴某不才,官位不高,也不如诸位身份尊贵,裴某敬各位一杯,还请各位赏脸!”
左三相第一个响应“左某谢过车骑将军美意,必当恪尽职守,为皇上和朝廷办好这趟差事,也好报答晋王的收留之恩!”
一些与裴云交好的大臣,也醒悟过来,今天来赴宴,本来就是为了给晋王表明自己的态度的,差点就被董兴搅合了。
“臣等惭愧,晋王今日如此礼遇,臣等当齐心协力与晋王一起办好差事!”
“臣等一时失态,还请晋王和车骑将军莫要见怪!这整肃漕河转运的决心,我等是万万不会改变的!”
其余人都各自表态,表示尽全力支持晋王,实际上就是要对萧家和王家落井下石。
本来是有钱大家赚,生意一起做,这两家非得垄断,平时其他家族都敢怒不敢言,但这一次有了皇帝撑腰,派了晋王做钦使。即使不能打翻萧家和王家,也能让他们的粮米生意从此一落千丈。
京城米贵,各家雇佣的人工也贵,而家奴佃户最多的莫过于王家,其余但凡是做生意雇人的,又要被王家盘剥一层。
其他家族要把自己在老家的家奴佃户弄到京城来,却又过不了丞相府这道关,京兆尹是萧家举荐的人,就连裴家私运到京城里的家奴,也以无编户在册不得接收为由给赶了回去。
只有萧珲一人,一直没有吃桌上的东西,也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说话。
这位萧珲是萧显还没有发迹时候与收留他的一位农家姑娘所生,后来萧显自投奔皇帝后,靠着是萧皇后的族侄身份一路青云直上,便抛弃了发妻。
这萧珲自母亲被送回老家后,便极少说话,一直在萧家默默无闻,既不习武,也不去做官,整日只是在家里和管家一起打理家务。
萧显对萧珲多少有点愧疚,便时不时单独把萧珲叫到书房指点,让萧珲为他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
就连晋王也没有注意到这位不说话的萧府庶子,来给晋王送手帕的王妃杜若红一眼瞥见这位面无表情的男子,便在晋王背后拉了拉晋王的衣服朝着萧珲指了指。
“萧珲公子,若是本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今日冷落了公子,是本王的疏忽,还请上前来就坐说话。”
萧珲站起来弯腰抱拳行礼“谢晋王,在下只是从不在外面吃饭,也请晋王见谅!这宴席也快结束了,在下告辞了!”
说完萧珲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晋王也只得让仆人去送一送。
待客人散去,只剩下裴云左三相刘敬传四人,晋王把他们带到书房准备商议巡检漕河转运的事。
左三相却说要回家,三人都很吃惊。
“左侯爷,这么大的事,我们不商议一下?”
“左先生,您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老左,这不是你的风格,莫非有人威胁你?”
左三相笑了“正是因为是大事,所以不需要商议,事前再好的谋划都只是谋划,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何况我们一旦有了清晰的计划,对手也会根据我们的计划而应对。我们不妨多带点人,大张旗鼓,坐上楼船,好好大酒大肉歌舞不断!”
“左先生的意思是迷惑对手?”
“不是迷惑,就是真正的去大酒大肉醉生梦死!等到了地方再行动,这样对手所有的思考和应对都无解。让他们去猜,去想!”
刘敬传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摇了摇头“老左,行军打仗,我服你,可是这查案,有这样的吗?查案讲究证据,讲究人赃并获!要是不事先布置分析判断,到时候总不能随便胡乱抓人吧!”
“老刘啊,你还是太老实了,这么多年了,假账早就比真账还真了,我们看到的档案和得到的情报,都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里面的破绽也是别人故意留的!你老老实实的找证据找证人,去核查账目,最多抓十几个替罪羊交差,没用的!这种顽疾,就要用猛药!到时候劳烦晋王和车骑将军千万不要代他人来说情通融啊,我估摸着这回至少要杀掉两千颗人头!”
左三相说的很淡然,晋王的笔都吓得掉了下来“左先生,我们是查案,不是随便杀人的,刘大人说得对,这不是打仗!”
“这就是打仗,对待国家的蛀虫,如果我们心慈手软还要和他们讲规矩,那就斗不过他们。要破局,就得用雷霆手段!如果三位认为左某的办法不妥,那么可以奏明天子,我便不去了!”
裴云拍了拍晋王的后背“晋王殿下,左侯爷说得对,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查漕河转运的事,是查不出什么的,多年的病,必须用猛药才能根除,不然这病会葬送了整个大梁!”
晋王再次看了看左三相“那就依了左先生,不过还请先生千万要核准,以免杀了无辜之人!”
“这件事,当然是要核准,左某肯定要把晋王殿下的仁义之心让他们都感受到!”
这句话说出来,刘敬传笑了“晋王殿下,这件事,您就不用嘱咐了,老左这个人,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他吗?他何时与对手讲过仁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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