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宁把左三相的计划以及在楼船上与歌舞伎宴饮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禀报给了皇帝,只等皇帝下令。
在顾西宁看来左三相如此胡来,皇帝定然要加以限制,至少要派人去申饬责罚。
“嗯,左三相干得不错!顾西宁,你速去按左三相说的,查一查汴州的粮米铺子,朕再派人去查官仓,咱们先来打草,把蛇给赶出来,让左三相来抓蛇!”
顾西宁吃惊的抬起头“皇上,人家早有准备,我们如此去查,恐怕收效甚微!”
“收效甚微,至少有收效,哪怕是让那些贪墨国家钱粮的人先稳住也好。只有他们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才会放松警惕,才不会煽动漕工民夫与朝廷对抗。你可明白?”
顾西宁总觉得左三相动辄要杀人的做法,不激起民变才是怪事了。
“陛下高瞻远瞩,可是左大人动不动就扬言要杀的人头滚滚,属下怕到时候场面控制不住!”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左三相连朝廷封疆大吏说杀就杀,上千精锐说灭便灭,你觉得有什么场面他控制不住?就算真的出了大乱子,朝廷再处置他平息民愤也不是不可以!”
顾西宁打了个寒颤,虽然对于左三相的未来他并不看好,但从皇帝嘴里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还是令人后怕。
皇帝在用人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退路,这次的事情办成了,功劳是晋王的,办砸了,则是左三相滥杀无辜激起民愤。
朝廷大臣不过是皇帝的棋子罢了,他顾西宁何尝又不是一枚棋子。
“属下明白了!这就带人去汴州!”
“等等,朕问你,你觉得左三相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想听真话,你直言无妨!”
顾西宁犹豫了片刻“在属下个人看来,这个人胆大包天、心狠手辣、贪酒好色、还瞧不起人,一身坏毛病!如果我有这样的朋友,那便是我的耻辱!可是,我又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因为他有真本事!要是私德能好一点,可能我会选择和他做朋友!”
“很好,不偏不倚,公是公私是私,你想知道朕怎么看待这个人吗?”
皇帝向顾西宁提问,顾西宁却担心知道的太多不利,皇帝正常情况之下是不会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想法的。
“今日就朕和你二人相对,不要顾虑太多,朕是天子,在你们看来只能天威难测。朕每一天都在扮演着皇帝这个角色,从坐上这个位置,我就不再是父亲、丈夫、朋友!只是孤家寡人!”
皇帝自称孤家寡人,顾西宁却在琢磨今日究竟是哪里说错话了,竟会让皇帝有这般感慨。
“属下谨受陛下教诲!”顾西宁一边回应着,一边想着今天听了皇帝的真话后,自己以后恐怕就要远离京城了。
“在你这个位置上,不顾虑是不可能的。其实朕要说的也不是什么惊天的秘密,朕只是觉得像左三相这样活一遭才不枉在人世一番!不拘泥于礼法,不被道德束缚,想骂人便骂了,想打人便打了,有酒便饮有色便食,这才是真正的男人!而朕,还有你们这些人,未必心中不想和左三相一样,只是碍于礼法道德以及他人的谈论,只得压抑自己罢了!朕年少时,只想凭着一身武艺做个将军去效命疆场,可是造化弄人,后来不得不挑起大梁江山。做王爷的时候身边还有许多朋友,可做了皇帝,一个朋友也没有了。这十多年来,你是为数不多的听朕倾诉的人!”
顾西宁立即跪下“属下惶恐,”
还没等顾西宁把话说完,皇帝笑了“你看你,心思太多了,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朕不过是和你说说话罢了。算了,朕看你在这里极不自在,你去办差事吧!尽全力查出点东西来,这功劳也不能都被左三相给拿了!”
顾西宁弯着腰退出去后,皇帝叫来赵阿贵“阿贵,走,去裴贵妃那里看看!”
“陛下今儿怎么想起裴贵妃了?”
赵阿贵很是好奇,五年前,皇帝就再没有召过任何一位嫔妃侍寝,退朝之后就一门心思在炼丹的无极殿里面待着。
“笨人话多,快去指挥你的徒子徒孙去打前站!”
“奴才遵旨!”
赵阿贵谄笑着往前边跑边喊“你们几个,快去裴贵妃那里传皇上口谕,圣上要摆驾!”
“一个太监,这当官的派头也挺不错的!倒像是个县官!”
皇帝在背后踱着步打趣到。
四个去裴贵妃那里传口谕的太监让裴贵妃很是意外。
“这长乐宫云华殿,都快荒废了,你们几个是来寻本宫开心吗?”
四个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跪下指着宫门外“奴才听得真真的,圣上真要来了!奴才们就是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欺瞒贵妃娘娘啊!”
裴贵妃往宫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好了,都起来,顺便帮忙把这云华殿里面给布置布置!”
说是布置,其实也就是在宫里转了几圈看了看然后把云华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叫到了宫门外,所有的陈设和物件都是天天都要被宫女们擦拭的,其实真正要布置的是气氛。
皇帝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不能冷冷清清,待这二十一名宫女太监跟着裴贵妃在门口跪下时,赵阿贵已经开路过来了。
“皇上摆驾长乐宫云华殿!”
这一嗓子最后三个字拖得极长,长乐宫其余八殿的嫔妃也都听到了。
当皇帝的肩舆出现时,裴贵妃细长的嗓音响起“臣妾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福金安,长乐永寿!”
皇帝在肩舆上挥了挥手也笑了“裴贵妃啊,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朕今日过来,是听说裴贵妃这里的百合酸枣羹做的不错,专程来尝尝!”
裴贵妃愣了一下随即谢恩起身,这百合酸枣羹她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皇帝说的话只能是对的。
赵阿贵上前来给云华殿管膳食的太监赵华嘱咐了几句,赵华便带了四个人下去忙活了。
这五年时间里,除了每年除夕宴席加上晋王大婚裴贵妃和皇帝坐在一起过,其余时间都是待在云华殿打发时间。
看着眼前有些苍老的皇帝,裴贵妃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皇帝的年纪只比她父亲小了三岁。
“裴贵妃,晋王临行前可来过云华殿向你辞行?”
还是皇帝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闷,问起了晋王。
一说到晋王,裴贵妃眼中闪过一道光“回禀陛下,度儿辞行时,臣妾亲手给他炖了参汤,度儿孝顺得很,陛下又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他,臣妾感激不尽!”
“裴贵妃怎么不说朕是给度儿派了个苦差事得罪人的差事?这一趟差事可是十分凶险啊!”
“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派的差事,都是皇恩浩荡,是皇上的信任!”
裴贵妃回答的很压抑,皇帝总是喜欢把事情挑明,然后看对方的应对。
“裴贵妃很有分寸,这一点朕很喜欢!裴贵妃自跟随朕这二十多年,便再没回过河东的娘家了吧!”
裴贵妃很是好奇,皇帝突然说起回娘家的事,是在试探她,还是有其他目的。
“臣妾承蒙圣恩,进了宫,这云华殿便是家了!”
皇帝拉起裴贵妃的手“朕近来也老了,许多事啊,也不是从前那时候了!有些事朕不提出来不去安排,你们是做不了的!度儿在外面办差十分辛苦,裴贵妃若此时大摆仪仗回一趟河东,至少裴家的那些亲族也能在暗中帮一把度儿!”
裴贵妃这才明白,皇帝突然提起回娘家的事,是有用意的。
“陛下用心良苦,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开始准备!”
“越快越好!嗯,朕准许你使用皇后的仪仗!”
几个宫女在一旁窃喜起来,裴贵妃却面色凝重,没有皇后的名分现在却要用皇后的仪仗,将来若是晋王不能继承皇位,太子登基之后未必不会追究这件事。
“臣妾分属贵妃,自当懂规矩守礼制,臣妾还是用贵妃的仪仗!”
“朕会下旨,特许!你不必顾虑!”皇帝的意思很坚决
裴贵妃也只得应允,皇帝又一次把她和族人算计在内了,用皇后的仪仗回家自然是极为风光,裴家人连同一些站队晋王的人也都会认为裴贵妃有晋升为皇后的希望,晋王有成为储君的希望。
希望是一剂毒药,让人痴迷,让人想着办法骗自己去为了希望不顾一切。
可是裴贵妃心里清楚,太子与晋王不相上下,晋王并没有明显的优势,而且最近有传闻说晋王名为巡检实则终日在楼船上饮酒招伎。
想到这里,裴贵妃忍不住问了“陛下,臣妾听说晋王府的长史温谦温先生并没有随行,没有温先生这样的大儒在侧,臣妾怕晋王会在礼仪上有失态之处!”
这一句问的极其巧妙,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左三相的“美名”十几年前就名满天下了,当初若不是左三相救了年幼的晋王,晋王缠着裴贵妃非要请左三相做师傅,裴贵妃决计不肯让左三相入晋王府的。
皇帝咯咯地笑了“度儿在王府里终日温文尔雅也压抑的够久了,朕不愿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虚伪的人!年轻人偶尔享乐一下也无妨,经历之后才不会有极度地渴望。若是憋久了,恐怕日后在这方面的反噬更严重。当然了,做娘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循规蹈矩了!温谦这个人刚直有余,但去做事不行。朕派左三相和刘敬传去辅佐度儿,也是不希望度儿成了书呆子,看一看这左三相如何做事,学一学变通!”
“臣妾只是担心陛下和度儿的名声受损,要知道那些读书人可不这么看!”
“读书人?”皇帝提到这三个字很是轻蔑
“当初打天下的时候,舍生取义的那才是读书人,如今整日抨击朝政中伤大臣,那不叫读书人,那叫疯狗!”
“陛下,臣妾去看看百合酸枣羹好了没有,总得臣妾先试一试味道才行!”
皇帝轻挥了手臂“去吧,你做的百合酸枣羹当然错不了!朕信你!”
顾西宁赶在晋王的队伍之前乔装改扮去了汴州,顾西宁找来几个种地的农夫在队伍里,请教了好几天种地收粟米称量方面的事情,自己扮做前来买粮的客商。
不过顾西宁的大车都被拦在了汴州城外,为了方便进城,顾西宁直接派手下去拿了几十张官据和萧家的米券。
没想到拿着官据和米券也进不去,城门口专管运粮的小吏告诉顾西宁这些官据和米券上面没有明确去哪家粮行运粮,是没有用的。
顾西宁这才意识到大意了,在塞给小吏五百个制钱后,小吏笑了“我知道您是朝廷派的人,可您这办法实在是太差了,寻常的客商往往是几个人共用一张官据和米券,您可到好,一下子能拿出来好几张。别说粮行那些人,连我这个小喽啰都知道太假了,您啊,还是另想办法!”
顾西宁这才意识到为何左三相会说要杀人放火,这粮食买卖的各个环节早已是严丝合缝,外人想挤进去没有萧家点头是办不到的。
如今一个小吏都能识破他是朝廷的人,更别说其他的人,现在不管是明察暗访,只怕早已被人盯上了。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顾西宁只得打发掉几十辆运粮车,带着部下分批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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