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炎四年正月二十二,午时正,云开日出,雨歇雾散,江风疾劲,正是大战的好天气。
当是时,狄烈率三千天波勇士,大小战船六十艘,以守株待兔之势,突然出现并包围老鹳河口,将正欲突围的金军堵了个正着。
三千对四万,海狼对旱鸭,是为黄天荡之战第二阶段。
水战与陆战最大的不同,就是——不是你人多的就可以,你得船多;也不是单单人多船多就可以,你得大船多。
金军占了前面两条:人多船多。
天波师占了后面一条:大船多。
这是质与量的对决。
天波水师的战船,比韩家军的还要精锐强悍。若是换一个地点,比如在长江上,已经吃过小船碰大船的亏的金军,绝对不敢硬来,只会退避三舍。但是,这里是老鹳河口,退无可退。而且,好不容易才挣脱樊篱的金军,你叫他们如何甘心再次被围堵上?那还不如拚了。
天波师诸将,各据一条大战般作为指挥船,以狄烈在教导营教授的后世海军旗语简化版,做为相互中远程联络及指挥的方式。
海军手旗旗语,是由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与十个阿拉伯数字组成,单个分开学,倒是不难,但字母组合在一起的英文,这就比较难了。因此狄烈也没敢教得太复杂,就将一些常用的指挥命令,如出击、左转、右转、后退、合围、分散……等等,比较简单的命令以缩写的方式,让官兵们吃透就好,其他复杂命令与礼仪用语,全扔一边去。
随着各指挥船红色手旗有规律地舞动,四艘装备拍杆、床弩的大战船、二十艘通体蒙着牛皮、石矢难透的中型艨艟、以及二十条梭形舢板,箭一般冲出,扑向金军船队。
金军没有掉头缩回老鹳河,反而凭着船多,如狼群般冲向天波战船——不过金军水战水平再差,也不至于笨到与大战船及艨艟对挑,他们将目标对准与渡船差不多大小的二十条舢板。
金军的船只已采用王垣的建议,以土覆舟,增加稳定性;两侧置桨,弥补速度;两条船间距五尺,船头船尾以木板相连,形成连体船。不管风浪多大,都很难将船掀翻。船稳当了,金兵的弓箭才能发威。
火箭?因为仓促遭遇,准备不充分,引火之物还在后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眼下江面刮的是东北风。天波师在上风,金军在下风,处在下风口,放火箭那是找死。
虽然没有火箭,但金军一方深信,只要能够让他们稳当射出手中的箭矢,在水战中,就有了一搏之力。
以金军改良后的船只,如果对上韩家军,还真会有效,但眼下的对手却是天波师……
两军船队快速接近,就象原野上两支迎面对冲的骑兵大军。如同野战一样,金兵纷纷取出弓箭——
而天波水师战士,则根据战船类型不同,采用两种战法:小型舢板,布置成天桥形盾阵加火枪。这招当日在开封城外的汴河上使用过,一举歼灭拦路的百余金兵。大船与艨艟,船上的士兵却人手一根大竹杆——当然不是指望用竹杆扫翻金兵,而是竹杆顶上绑缚的炸药包!
炸药包重十斤,加上竹杆的重量,合计大约二十多斤,一般人的臂力还是可以撑住的。金兵每条小船,均有八至十人,挤在一个只有五、六米的梭形空间里,完全处在炸药包的冲击波范围内。
江流湍急,双方数十上百艘船迅速接近。
江上弓弦绷响,箭矢哧哧乱飞——真的是在乱飞。因为金军船只处在下风,他们射出的箭,就是迎风逆射。运气好的,箭矢射到天波战士的旁牌及皮甲,却绵软无力,连水师士兵身上的薄甲都穿不透;运气不好的,箭到半途,就被大风吹得满天乱舞,掉下来时,跟稻草没差……
而天波战士射出的弹丸,却借着风势,愈发快狠稳,枪枪夺命,弹弹标血。
大战船上的床弩,在百步之外,就向渡船这个非常明显的目标,射出儿臂粗的一枪三剑箭。挟带着强大动能的巨型箭矢,重重穿透舱板,江水顺着破裂处狂涌而入,渡船渐沉,船上金兵无不惊叫跳水。
第一轮中、远程交锋中,金军完全被压制,弓手纷纷中弹落水,刀牌手则被打得抬不起头来。随着操橹的辅兵一个个中弹倒下,船只的速度也愈发慢下来。
梁阿水站在其中一条大战船楼层顶上,随手抓住一支被劲风吹到身上的箭矢,张狂大笑:“女真人,你们干脆叫女人得了,射出的箭矢,还不如娘们捶在爷身上的粉拳带劲呢!”
在梁阿水狂笑声中,两军船只终于接近、交错。几乎同时,双方都使出了自己的杀招。
金兵扔出标枪,击穿舢板士兵手中的旁牌,掷中艨艟上无防护的操橹手,士兵惨叫着倒在舱板或栽下江中。
天波战士则后发制人,将长杆上哧哧冒火的炸药包狠狠捅入惊慌失措的金兵中……
轰隆隆!一个个火团冲天而起,一条条小船上的金兵被一扫而空。
十斤炸药包收拾小船的金兵绰绰有余,对付多达三十人的渡船上的金兵,一样不含糊。渡船比一般小船的空间要大两倍,炸药包的波击范围不够,最多只能当场炸死一半人。但另一半金兵却是个个吓坏,本能地跳水躲避——结果是留在船上的被炸死,跳下水的被溺死,结局并无二致。
天波战士扔下半截破烂竹杆,接过辅兵递来的又一杆炸药包,继续重复前面步骤。而小舢板上的战士,在与敌船交错而过时,纷纷撤牌探身,向近在咫尺的金兵船只扔出霹雳弹。
当小舟上的金兵惊恐万状,一个个蹶着屁股,手忙脚乱追着随着船身晃动,骨碌碌乱滚的冒烟铁球时,火光频闪,破片乱飞。在天波战士回眸中,方才人影幢幢的小舟上,再无站立者,只余满船横尸及伤者哀鸣……
仅仅一个照面,金军就惨遭毁灭性打击,残余舟船的金兵,心胆俱裂,再不敢来第二回合较量,纷纷驾船逃窜。但连体船的速度本就不快,加上金军为求稳固,又在船舱里填土,这一下速度更快不起来了。
纵使金军船只操橹手拚命划船,依然被天波师速度极快的艨艟与舢板飞速追上,火枪、炸药、霹雳弹齐上,在金军残余舟船逃回老鹳河口之前,尽数歼灭之。
整场遭遇围歼战短暂而惨烈,持续约半个时辰之后,枪爆之声渐息,江面上到处可见无主飘浮的小舟,基本上都是金军的船只。
金军第一批突围船队,共一百零三条渡船与小舟,无一幸存。船上一千一百余金兵,上至猛安指挥将领,下至普通操舟役夫,尽数沉江喂鱼。
天波水师伤亡四十七人,多为近战时被标枪所伤之操橹手,缴获金军完好船只六十四艘。对水战死伤者的处理,天波水师早有一套流程,不用狄烈、张荣等将帅下令,自有各级士官发号施命,将死伤士兵抬上缴获船只,由辅兵驾驶回驻地治疗掩埋。
老鹳河口惨败一幕,尽在河口战船上的突围前锋主将斜卯阿里眼中。这个陆战剽悍,水战却屡屡受挫的金军悍将,先是双目喷火,再然后是眼冒金星——一战折损近两成船只与上千兵力,比当日在镇江与韩家水军交手时还惨,这仗没法打了!
斜卯阿里万分痛苦地下令,所有船只,全部靠岸停泊,禁出河口。随后,战报飞速上报还在老鹳河中段慢慢前移的中军指挥船。
“天诛军!天波水师!”兀术拿着战报,顿坐在锦座上,整整一炷香时间,不言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耶律马五惊疑不定:“这天波水师似乎早就料到我军会从老鹳河故道突围……难道消息走漏了?”
乌延蒲卢浑一下跳起来:“我早说就该把那南人老汉剁碎,还给什么赏赐……”
赤盏晖看了一眼兀术阴沉的脸色,急急向乌延蒲卢浑使了个眼色,半是打圆场,半是分析道:“如今的问题是,这天波水师不是在泰州缩头湖一带,与左监军的大军对峙吗?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而且还能准确判断我军突围意图与方向,早早守候,这可不是光逮住一个南人老汉就能解释得通的……难不成,天诛军中竟有如此善谋能断的高人,对我军势洞若观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扼住我军之咽喉……”
赤盏晖原本不过顺理推导,但越推越心惊,说到最后,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惊惶。
赤盏晖的可怕推断,明显震慑了船舱内诸将,就连被困一个多月,都未流露出沮丧与畏难情绪的主帅兀术,都感觉脊梁骨嗖嗖发凉——是啊!在战争中,还有什么比被对手完全看穿你的底牌,更令人恐惧的呢?
看着手下将军们投注过来惶恐不安的眼神,兀术心知绝不能让这种思想苗头蹿起,否则,不用打就完了。
这时舱外传来护卫的禀报:“军匠头目适才来报,将主所需之火箭用具已打造完毕。”
“好!正是时候。”兀术振甲而起,脸上又充满了饱满的自信,他知道,决定这支大军命运的最后时刻到了。
“我军若未尝开道,继续被围困下去,再支撑数月亦非不能。但今日凿渠突围,士气已聚,若不能就此溃围而出,士气一泄,将不复振,咱们这支大军,就算完了。”兀术神情狞厉,切齿攥拳,嘭一下狠狠砸在案上,“如今只有一条出路——拚了!”
“对!拚了!”
“与天诛军拚了!”
“谁说要与天诛军拚?”
原本情绪激昂的诸将一下愣住,愕然看向他们的主帅。
兀术缓缓抬起手指,倏地戟指东南:“黄天荡口,韩家水军,回马一枪,火箭焚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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