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济南。
柏油马路上白茫茫一片,天空好像一个变脸的大漏斗,疯狂倾泻雨流,水面已经没过鞋面,排水口大量水流争先恐后涌入,形成强有力的漩涡。
楼外大雨瓢泼,楼内也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这是一所大学,普普通通的本科大学。
楼道口挤满了学生,一个个风格迥异的伞面打开,就有三两学生离开,可学生实在不少,大雨下得突然,天气预报都没能发现这种鬼天气。
带伞的同学少得可怜,许多也是没有课的同学朋友带着伞从寝室火速支援,这种天气,少不了英雄救美,尤其是早已盯上猎物多时的海王,雨天简直是他们的天堂。
他只是朝楼道口看了一眼,见那里一副随时都可能发生踩踏事件的场景,就很干脆利落地折身返回了教室。
流动上课的大教室里人也有不少,只不过大多都已经联络好救援分队,只需要安静等待救援就好,更有女孩子已经等来了白马王子,手拿一把黑色长伞,雨天也是一双白鞋,好像只有白鞋上溅上泥土才能证明英雄救美的决心。
他没有救援分队,上课都与其他同学三两成群不同,几乎每次都是一个人,同学们很友好地每次给他留座位,孤独的一个,偏离大部队,好在一个人在打援。
你不打扰我,我不打扰你,比结婚多年的夫妻还要相敬如宾,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他回到自己上课时的座位,桌子上还有那本历史杂学集,这是他专业的主课之一,近现代历史学杂学,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鸡肋专业,当时鬼使神差,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不怪他没有太大情绪波动,更谈不上后悔,他对大学或者说未来本就没有什么憧憬,毕业后找一个离家近些的工作,照顾好爷爷奶奶,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想法。
在他发呆时,一个活跃的影子跳了过来,一身小名牌但又低调风格的青年,青年可不矮,一米八左右的个子已经符合大多数女孩的择偶标准,尤其是那张脸还算得上少见的帅气。
但只有与青年熟悉的人才知道,所谓的风格低调,不过是青年不太会穿搭的尴尬罢了,有那么些次轰动校园引起女生热议的超帅穿搭也不过是借鉴的网上,完全借鉴。
不过再怎么说,青年都已经是校园里的明星人物了,帅气还有钱,身边经常跟着三个说是仗义其实更多是想占便宜的忠实牛仔。
“喂,下雨了,有带伞吗?我室友一会儿送伞过来。”青年坐在了他前面的位子上,转过头说。
他摇了摇头,习惯性拒绝:“不用了,谢谢。”
青年好奇:“你总是这么拒绝别人吗?如果我是一个女生,也许你就会同意了?呃……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我性取向是正常的,只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他的目光在那句比较感兴趣后变得更怪异。
青年摸着脑袋做出与帅哥气质完全不符的超二动作:“我是说你总是一个人,这是引起我兴趣的地方,我不是一个伤口撒盐的人,虽然我周围有很多人,从小身边也不缺人,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没错,艾雪她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他有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比较二或者说脑子有些卡顿的青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表达能力出现错误,赶忙纠正:“我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充实,其实很多时候也经常一个人,所以我能体会到你的那种孤独,想与你交个朋友。”
他大概明白了青年的意思,不过还是摇摇头。
被拒绝了,青年也不懊恼,只是笑着点了下头,起身离开前说:“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以辰,希望以后能跟你成为朋友。”
他也自我介绍:“莫凯泽。”
青年一笑:“我知道。”
他点点头,他也知道。
青年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会很尴尬,揣着口袋就要离开。
他忽然叫住青年:“很高兴认识你,以辰。”
青年愣了一下。
他又说:“我不是美洲绿鹭。”
青年这时转身,笑着说:“我恰好知道这种鸟。”
他点点头。
青年离开。
刚认识的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却好像成了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没有心有灵犀,却都在默默无言中感受到一点什么。
外面想起了雷声,好在雨变小了一些,教室里走了许多人,仍是少部分等待不给力的队友的救援,楼道口依旧热火朝天,想挤出去但几次不成功的同学开始抱怨这份热情拿到外面都能把雨水蒸干。
莫凯泽继续低头,似乎要开始新一轮的发呆,大概这一轮发呆后雨就足够小了,回去起码不会感冒,感冒逃不开花钱,他的生活费不多,想着要不要换一份钱多一点的兼职,能给爷爷奶奶省一点就省一点。
一个身影走进了教室,走得很轻,却从外面吸引了大片目光,这下又将教室里大多数目光吸引过来。
如果说之前的青年是一时的热度人物,那么这个身影走在哪里都会是焦点。
她穿着得体,大学是没有日常校服的,她就一身简单的黑色,体恤和长裤略显宽松,可仍是掩盖不住那有致的身材。
她容貌清秀,好看但并非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女,却十分耐看,不在乎反而愈发大的校园名气也正是靠着这种耐看日积月累出来的。
当然,让她莫名成为校园公众人物的,还是那一身清冷的气息,时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不是高贵,而是孤冷。
可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冷淡的女孩子,却拿着一把伞主动走向了一个男生。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有人,抬起头,恰好看到那张耐看又熟悉的脸颊。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闻名校园的漂亮女孩,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众多视线注视下,她拿出那把淡绿色的伞:“我有伞,跟我走吗?”
霸道的话已经在教室里引起了一丝丝小声的惊叹。
他愣住了。
他又要习惯性拒绝,可却发现张不开口,最后做出竟连他自己都一惊的动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该死,那个自闭症一样的家伙居然答应了!嫉妒的人心想。
羡慕的人则想着,如此霸道的邀请,怎么可能拒绝?
走出教室,两人在无数视线的拱卫下朝楼道口走去,那里有更多的人,可他走在她身边竟那么安心,只是,以往将一切事情看得很淡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在乎起周围人的目光。
在教室已经被不少人关注,此时加上楼道口的众多目光,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别样的舞台。
随着她和他的并肩而行,似有无形的强大气场扩散开来,许多同学开始下意识让开,拥挤的人群自主向两侧分开了一条路。
楼檐下,白茫茫的雨流狂落,她将伞递给他:“你来打伞。”
依旧霸道。
他拿过伞,抬眼看向她,好像做最后的询问,你是认真的吗?
那双很干净的眼睛依然冷淡,却也坚定。
原本那种在乎周围目光的在乎这时全然消失了。
他打开伞,她很自然地走入伞下,他想要将伞朝她的方向倾斜一下,却被一只手制止,那只手握在他的手上,温暖柔软。
心脏跳得多快,他难以形容,只觉得地面再多雨珠跳动,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众目睽睽下,两人走入雨中,原本狂躁的大风奇迹般平静下来,微风吹动雨珠,水幕下的地面似乎演奏起了动人心弦的乐章。
伞如花,一朵青色绽放,荡开了雨珠,在白流中造就了一方安静天地。
楼道口前所未有的拥挤,都不想错过这美好的一幕,哪怕青色已远,众多视线仍是聚精会神投射过去,直到再无法捕捉最后一点。
雨流中,青色下,她在说,他在听。
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美好的国度,风调雨顺、山河秀丽,国民安居乐业,国度繁荣昌盛。
有一个小女孩,喜欢玩纸鸢,喜欢风,风吹纸鸢,纸鸢翱翔,她羡慕纸鸢的空灵和自由。
青翠的草地上,被父母疼爱被哥哥姐姐宠溺的小女孩放飞着心爱的纸鸢,风和日丽,可线突然断了,她喜欢的风将纸鸢吹跑了。
她怪风,不再喜欢风。
后来,灾难降临国度,国破家亡一瞬间就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她看着苍茫大地生灵涂炭,国民尸体堆积如山,国度血流成河。
那一瞬,她才明白,她手里的线,真的断了。
纸鸢飞走了,带着父母飞走了。
那一刻,她意识到,不怪风,风是无辜的。
有风在,纸鸢才是纸鸢。
风的考验一直在,只是在放飞后她一直欣赏纸鸢的美,忘却了纸鸢的疲惫,没有在该收回纸鸢的时候,让它好好休息一下。
她没有攥住那根线,所以线断了,风筝也飞走了。
她脸颊的泪花是那么安静,又好像比狂落的雨流还要惊天动地。
他心慌了,心碎了。
一瞬,泪水充盈眼眶的她,泪流满面的她,笑了。
她走出伞下,雨流打湿了她的身体:“我要走了,去找我的父皇母后。”
他尝试伸手抓她。
她摇头。
他的手停在半空。
她笑了:“莫凯泽,认识你……很开心。”
他相信,她真的开心,可他没有说,他真的很难过。
“不与我再见吗?”她歪着脑袋问。
他那张呆板的脸在这时一愣,抬起头,与她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他忽然笑了。
两人都笑了。
他挥手,言语真诚:“再见。”
她嗯了一声,转身。
望着她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他忽然前冲几步,大声喊道:“我该怎么称呼你!你是完颜臻儿,还是芙尔什羙吷!”
没有回应,可他得到了答案。
不重要了。
他得到,本就不是释然。
他再次挥手:“滑雪女孩,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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