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仲容心里记挂着程寄书,待玄参走后,他径直朝林中无名墓走去。
原以为会看到崩溃的程寄书,他还想着怎么安慰她。
没想到,还没走近墓前,就听到程寄书一个人对着程帅的墓碑,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她脸上还有些浅浅的笑容,像是在和别人分享什么快乐的事情一样。
阮仲容想上前和她说要回金陵了,想想又后退了一步。
金陵的事,如今急也急不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所畏惧。
看着墓前絮絮叨叨说话的人,阮仲容只觉心里有个地方,被完完全全填满了。
这个女子,真让人难以放下。
程寄书已经很久没和谁说过这么多话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小时候自己也是个话痨,总和父母亲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父亲军务繁忙,却也会每天抽出写时间给她讲各种故事,讲各种战场上的血雨腥风的故事。
她是将门之女,生来就背负着将门儿女的使命。
不是父亲残忍,是他想让这个女儿明白在,想要在人间活着的真相,原本就很残忍。
有人因为战争失去双亲,有人失去挚爱。
那本来就是个不讲情义的地方,让自己的儿女早点明白这点,并没有什么不好。
南朝的安稳有的是她们程家的功勋,累累白骨才换来几个将军。
如今天下依旧一般乱吗,父亲的归宿不在沙场,却在这僻静的竹林里,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以前也曾听过父母亲说过,等到阿书也嫁了个好儿郎,父亲打算与顾伯伯隐退江湖,与世无争,闲来青梅煮酒言欢,拄杖无时夜叩门。
这天下,一代代的人老去,又有一代代人崛起,总有英勇男儿接替他。
可惜若是父亲还能看到的话,看到他章孝正如今统领着雁云军,心里该有多痛。
“父亲,我一定会把您接回雁州的。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程寄书依旧是笑着,一遍遍抚摸着冰凉的墓碑。
想哭,但不能老是哭。
父亲不喜欢她哭,将门出身的孩子,生来就要学会坚强。
阮仲容看她越发悲凉的笑,心里很不忍,便朝她走了过来。
“世子殿下,见笑了。”
程寄书起身,面上带着礼貌性的一笑。
这个笑虽是浅浅的,却也不会让人感到疏离。
阮仲容眉眼弯了一下,本想着与她辞行,一开口不知怎的,却说出要与她同行的话。
“我正好也有要事回城,不妨一起下山?”
程寄书一听拒绝了不太合适,便答应下来了。
阮仲容本是不抱希望的一问,没想到竟然同意了,霎时间,生出诸多喜悦之情。
既然阮仲容要与程寄书一起,灵栖也不好跟着坐进车厢。
此时车厢里仅剩他们二人,阮仲容虽是拿着本佛经,心思却不在这经书上。
程寄书看他这副样子,总觉得应该主动问点什么,打破一下这暧昧的气氛。
“不知世子殿下此番着急进京,所为何事?”
阮仲容顺势合起佛经,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府内丢了点东西,闹了家贼而已。”
程寄书一听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般的家贼,怎么能劳动世子亲自去审理。
“想必殿下丢的,非一般的东西吧?”
程寄书试探地朝某人问道,阮仲容倒是一点也不隐瞒,坦然一笑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确实不是一般的财物。那个小偷,我也知道的,我不过是在思虑,此事是偶然,还是本就是一个局,等我去跳?”
说罢,他稍稍往后靠在车厢,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程寄书有些懵。
但看着那人似乎不想细说的样子,程寄书也不好再问什么。
只随手拿起他方才看过,放在一旁的佛经,随手翻阅着。
“阿书,你可听过逍遥车?”
阮仲容依旧是闭着眼,只是像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似乎极其自然问出这个问题。
“什么?‘逍遥车’,这是什么?”
程寄书脸上做出一副懵懂的表情,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一样。
其实在她心里,波涛正起。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逍遥车了?诶,早知道就不和他同乘一辆车,什么消息都听不到。
她虽装的自然,低头假装继续翻阅佛经。
阮仲容也不拆穿她,他也曾派人查过逍遥车的事件。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最可能的一个人,现在的国舅爷王世淮。
一开始,他也以为或许是这位国舅爷做的。
只是拨开重重迷雾,隐在国舅爷背后的阿书,或许才是真相本身。
只是,为什么?
沈廉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这人是活该没错。
逍遥车也该毁,这也没错。
之前阿书误会父亲,以为是父亲把程帅的心炼成了丹药,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送礼的正是阿书本人?
银铃为礼,阿书难道想过要嫁祸父亲吗?
脑子里越想越乱,他很想从程寄书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只是,想听阿书亲口说出来而已。
如今阿书这样轻描淡写略过,当时送礼的有误解他理解,但如今呢?
他们两人,难道还没能到肝胆相照的地步吗?
那车一路缓缓前行,眼见快要进城了,程寄书方才放下佛经。
看着对面的人依旧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寄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虽不知这次桓王府丢了什么,但他问到了逍遥车,这两件事,必定是有关联的。
而关联起这个的,只有一个东西——银铃。
终于,那车在朗月阁停下了,程寄书决定对他坦白银铃一事。
“世子殿下,我有一事向您坦白,关于逍遥车……”
话还未说完,便看到玄参飞奔来报,“世子殿下,陛下有急召!”
阮仲容看了看程寄书,又看了看玄参,他眼神坚定,一脸温柔看着她。
“你不用说了,我都猜到了,你当时,也是不知情的,不怪你。”
说罢,把她揽过来,轻轻抱了一下。
当程寄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就和玄参快马走远了。
阮仲容只在心里喃喃自语,阿书,原来你是相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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