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伯爵、巫师和他们的妻子以及另外几个遇难者开始自燃,然后像灰一样从地板上消失,留下几滩暗色的血迹。壁炉中的火焰升腾,会客室变得温暖起来。
格里菲斯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手握武器,不作声的看着大家。
无论眼前的死者是虚假的幻象还是真人,他都无能为力了。而且,他感觉到了灵能的波动,却没有看到这个空间瓦解的迹象。对于眼前的神秘领域,他不是很有把握,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战争骑士的力量,也许可以硬撼这里的规则突破出去。但是,蛮力突破会不会波及普通人不得而知。
谁知道这处领域是否还有别的规则和危险呢……格里菲斯扭头去看壁炉中的火焰,他能感觉到异常,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在格里菲斯犹豫的当口,那些刚刚做了凶手的人,无论富有还是贫穷,都在惊慌的恐惧中带着几分期待和高兴,为自己免于被冻死或烧成焦炭感到安心。
“你觉得这便可以结束了么?”格里菲斯对贝布尔先生问道。
“我想是的,”航运公司股东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副哀求的表情,“我们干了一番了不起的事,赞美勇气!”
说完,他便在格里菲斯的对面原本属于希尔伯爵的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
“让我们坐下休息会,暖暖手脚!”有人说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站着的人们涌了过来,坐上长沙发。贝布尔先生,整个行动的领导者,带着他的妻子独享原本希尔伯爵的座位,其他人纷纷从他身边绕开,不和他争抢。
拉姆先生和绅士们邀请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起坐中间的座位。两位修女和几位长者坐上了巫师的座位,那里有点挤,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很满意。
“真是一团奇妙的火焰,”有位修女说道,“我聆听到了崇高的声音。这是祝福。”
“是启示,”同座的长者说道,“我的主正通过这团火焰传达祂的旨意。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些真理告诉你们。”
这些不同信仰的人便交流起来,互相陈述他们从火焰中得到的神谕。有的说很快大家都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另一些则说主会降下新的考验,只有最虔诚的人才能得到解救。
由于他们得到的神启各有不同,这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
还有许多人没有抢到靠近壁炉的沙发座位,只能失望的分散在各处。蒂娜也在其中,她望了格里菲斯一眼,依旧谨慎的没有过去和他说话,而是往门口走去,想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门依然锁着,而且不可触碰。
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件事。
“这是为何?”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还是出不去?)”
疑惑的询问一瞬间带上了哭腔,刚刚松了口气的人们又一次惊慌起来。就连最坚定的贝布尔先生也睁大了眼睛。
一直满脸堆笑的棉纺厂主拉姆先生喘着气,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巫师刚才是怎么说的?”
“烧几个人,其他的可以出去……”有人犹犹豫豫的答道,“难道烧的不够吗?”
“对!一定是这样!”拉姆先生像挨了打的小男孩一样嚷嚷起来,“烧的不够,还不够啊!”
以坐在中间长沙发上的人为首,好些没有座位的平民也加入进来。他们抹了抹脸上沾着的血,聚成一圈:
“一定是我们烧的还不够,否则这会门应该可以打开了。”
“没错,我又觉得冷了。”
他们齐齐转过头去,像猎食的秃鹫那般四处巡视。
“我们应该烧了她!”有位原本的平民指着蒂娜喊道,“我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我知道,她是亵渎的化身,一定是因为她的存在,我们这些正直的公民才不能脱身!”
话音刚落,男男女女们就朝着蒂娜聚拢过去。有位老修女说道:“我刚才注意她的包裹里藏着一件修女的黑裙,但是我用自己最后的几颗牙担保,她绝对不是修女,老远就能闻到那股亵渎的气味。”
拉姆先生立刻扑了上去,从蒂娜的手中夺过她的包裹撕开。在一堆替换衣物中间,大家发现了一身修女穿的黑裙。
“我就知道!”拉姆先生喊道,“有些人好这个,我知道的。”
老修女立刻用深邃的高深莫测的音调说道:“我们要将她献祭给火焰,这是净化。”
与老修女同座的另外几位神的信徒也附和起来。他们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是颇为一致的表示现在要做出牺牲。
就凭你们能解读这火焰?我一个超凡者都看不懂,你们这是在骗谁呢!格里菲斯吃了一惊。他正要用剑和火枪把蒂娜救下来,会客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我揭发!”有个没座位的人指着刚坐上沙发没多久的一个男子喊道,“他是遭千刀的伯爵的亲戚,要给伯爵复仇,一定是他罪恶的念头,我们才被关在这里。”
“你胡说!”被指控的男子大喊道,“我和那家伙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那么你不否认自己是伯爵的亲戚喽?”指控者得意的说道,“我怀疑你想要杀害尊敬的贝布尔先生,要不就是打算离开这里以后立刻去调查局诬告。”
“抓住他!”被某个词刺激了神经的航运大亨立刻抬手一指,“我们要肃清所有的叛徒。那些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人,是将我们困在这里的元凶!”
这下,会客室里的人来劲了。他们互相指控,揭发,甚至斗殴起来。
混乱中,有个人拔出匕首捅翻了指控自己的人,然后立刻被其他人打倒。被杀死的人也像之前的死者一样自燃,化成灰烬。
还有几个人扑向蒂娜,对着她漂亮的脸就是一拳,把她打翻在地,然后抬脚踩去。
“呯!”
一声巨响压倒了叫喊,宣泄的闪光把推推搡搡的人群吓了一跳。格里菲斯像一队甲骑兵那样气势汹汹的冲开人群,把挡路的人打的满地乱滚。他来到蒂娜身边,抓起她护在身后。
“安静。”格里菲斯笔挺的站在人群面前。他计议已定,便不再犹豫,打开击锤,装填火药,将一颗金光闪闪的弹丸捅入枪管,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骑士,不要阻拦我们,”贝布尔先生严肃的高声说道,“这是离开这里,拯救大家的唯一办法。我们必须使用暴力,这是我们的权利,也是义务!”
“不,不是你的。”
格里菲斯完成装填,侧身而立将燧发枪举起,在航运大亨面前压下枪口。
冥冥之中,屋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高塔上传来的丧钟回响,狰狞、绝望而无法形容的活物从虚空中步步紧逼。这是未曾目睹的恐怖气息,令贝布尔先生的两条腿自己动了起来。
格里菲斯扣动扳机,枪口喷射出火焰、烟雾和势不可挡的精金弹丸。刚刚还在叫嚷着使用暴力的人群像窝小兔子那样一哄而散。
巨响在耳畔回响,耳膜都要被轰鸣撕裂,只留下嗡嗡声萦绕不去。待到白烟散尽,格里菲斯手持燧发枪注视前方。贝布尔先生和大家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全身都在剧烈颤抖,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
格里菲斯瞧了瞧头顶。他刚刚朝那放了一枪,精金弹打进了天花板,一阵阵破碎的裂纹正从冒烟的小洞中蔓延开来。
“坐,女士们,先生们,”格里菲斯回到自己的主座上,“现在,请你们表决吧。”
惊魂未定的人们问:“表决什么?”
“表决谁应该被丢进炉火里。”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格里菲斯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出闹剧,现在他有些明白了。他取来纸和笔,对坐满了三张长沙发的人说:
“作为这个屋子里的决策机关,请你们对于刚刚发生的事进行表决和确认——在场的持有席位的所有公民,一致认同献祭伯爵、巫师和其他人的决定并且共同采取了行动。这个决定将会记录在案并由各位签署。”
说罢,他环视了一圈,在有些人脸上发现了为难的神色,便接着说道:“我注意到,有些人很为难。没关系,这样一来,谁和大家不是一条心,就很清楚了。我会坐在这里,看着大家继续刚才的事。”
“骑士,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表决,你是这个屋子里的一员!”拉姆先生反应很快。
“不,这是你们的事。我不决策,”格里菲斯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举起再次装填的火枪,指着棉纺厂主的脑袋,
“我,是暴力。”
……
贝克街233号B的幻象在消失。囚禁了一众人好些时间的领域在挨了一发精金弹,决议完成签署,格里菲斯起身开门以后就溃散了。具体是哪个因素带来了它的终结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正化作缥缈的迷雾,渐渐散去。
“蒂娜,来我这里。”格里菲斯说道。但是招待小姐并没有应答,就像之前那样和他保持着距离,独自远去,消失不见。
所以刚才的经历是这个城市里的人潜意识制造的世界?还是一个梦境呢?
格里菲斯站在无人的大街上,看着刚刚上演了一出残忍闹剧的人逐个消失,困住自己的迷境似乎也在散去。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突然,他看见了一个人坐在不远处街边的台阶上。
那人的身边摆着画板、笔和颜料,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穿着宽松的布衣,左右两襟上下交叠,一条黑色的布带随意地束在腰间。他的脚上穿着奇怪的木鞋,完全由木板和木条制成,用粗绳固定脚趾。
画师的脸庞清瘦而俊美,梳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短发,眼睛很漂亮,却有着无尽的颓废和忧郁。
格里菲斯的瞳孔立时收缩了。
他在奈奥珀利斯岛上见过这位画师。就在伊洛蒂的悲剧出现之前不久。那时他只是好奇,但是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宵禁夜,出现在刚刚消失的领域附近,便意味着他绝不简单。
年轻画师先是在画板上勾勒了几笔,接着便望向骑士:“晚上好,很高兴又见面了。对于你看到的世界,有什么收获吗?”
“刚才那是梦境?”格里菲斯问道。
“不如说是现实的侧写,你一生经历与思想在潜意识下的提炼,由我的权柄‘人间失格’所展现的灵魂的自白,”画师说道,“藉此,我们可以直面人最真切的痛苦。”
权柄?你难道是奈拉那样的神之手吗!?
格里菲斯惊了。好在面前的画师并无敌意。他松了口气,说道:
“我看到了一片混乱,
“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和否定的过程。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我说过了,看到什么并不是我决定的。但是,你做的很好不是吗?换作我,可不会这般果断,怕是到了无法收场的局面还会纠结不已,”画师说,“在今晚以前,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能不能配得上这份命运。现在,我知道了,你非常合适。”
“合适什么?请说详细点。”
“等你做好了准备,我会再来找你,给你更多启示。”画师只是摇摇头,说罢,连他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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