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每次去药店差不多都能碰上老徐拿药,他都开始有些怀疑老徐到底是得了什么绝症了。
“你就说你到底什么病吧,”他在药店门口拦住了老徐,“一星期拿一次药的。”
“都是补气血这类的,”老徐把一个装着药的纸包拆让他看,“我就是各种虚,每次带高三都这样。”
“真的?”顾飞看了看药,说实话,一样也不认识。
“骗你干什么,”老徐说完看了看他,又开始笑,“哎你这小子。”
“笑什么?”顾飞也看着他,“我就想说你要得了什么不治症就说实话,我们也不是你家里人,没什么可瞒的。”
“身体不怎么好是真的,绝症不至于,”老徐很愉快地拍了拍他胳膊,“你小子,说话太难听了,但是我很感动。”
“徐总,”顾飞看着他,“你何必呢,你累成这样,也没人念你好,没人买你账。”
“谁说没有,”老徐一指他,“你就念着我的好呢。”
顾飞没说话。
“大多数人,就上这一回学,错过了就没有了,”老徐说,“过个十年二十年回过头,说不定就会后悔,会说当初老师要是管管我,我可能就不会这样……我就想尽可能的让你们以后不后悔,拉得着一个算一个,人民教师嘛,干的就是这个。”
顾飞看着他,说实话老徐这类的话说得次数不少,从高一到高三,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每次说出来他都觉得特别空,特别虚,无法体会。
直到现在,再听到老徐这么说,他才第一次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嗯,”他应了一声,在老徐肩上拍了拍,转身走进了药店,“辛苦了徐总。”
“你也总上药店来,买什么药?”老徐在后头又追着问了一句。
“补肾的。”顾飞回过头。
“……没个正经!”老徐叹了口气。
蒋丞半眯着眼正在背书,屈腿踩着椅子沿儿下巴搁膝盖上看上去还挺陶醉。
背个书还能背出这种状态来,也挺牛了。
顾飞把十全大补药拆了两瓶戳好吸管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这人现在背书时长惊人,除非他自己停下来,你要中途打断了,他就瞪人。
“百家争鸣形成的原因和影响,”蒋丞伸手摸过一个药瓶,一指他,“顾飞同学回答。”
“政治上……社会大变革大动荡时期,各诸侯国为富国强兵,招贤纳士……”顾飞下意识地接上,“经济上……铁器牛耕推广……BLABLABLABLA。”
“生产力提高,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物质条件,”蒋丞看了他一眼,“今天这个药怎么甜叽叽的。”
“换了一种,”顾飞说,“这个是防感冒的。”
“……为什么要防感冒啊?”蒋丞愣了愣,“我很久没感冒了。”
“所以才防一下,停暖了您不会是不知道吧?”顾飞弯腰看着他。
“知道啊,”蒋丞啧了一声,“马上二模了,肯定停了啊。”
“你现在这日子是按模考来过的是吧?”顾飞笑了。
“嗯,”蒋丞点点头,“我现在脑子里就是一模二模三模四五六十八摸……”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顾飞腿上大腿到小腿摸了一遍:“嘿我男朋友这笔直的大长腿。”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还盯着桌上的书,顾飞看着有点儿想笑:“说这种话的时候能稍微敬业点儿看我一眼吗?”
“啊,”蒋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操这么帅,我男朋友这英俊的脸啊……你头发又成毛寸了?”
“昨天让李炎帮我修了一下,”顾飞揪了揪他前额的头发,“丞哥,明天抽一小时时间,让设计总监Li给你做个发型怎么样,遮眼睛了都。”
“设计总监狸是谁?”蒋丞愣了愣。
“李炎。”顾飞说。
蒋丞顿了顿,往椅子上一靠乐了半天:“行吧,让设计总监果子狸给我弄个跟你一样的吧,省得总弄了。”
“那不行,越短越得总修,要不就容易长成仙人球,”顾飞说,“你就这样剪短点儿撑时间还能长些。”
“行吧你做主。”蒋丞点点头。
跟蒋丞的交流大概也就只能是这么见缝插针了,还有睡觉前也能聊几句,一般说到第四句,蒋丞就睡着了。
“我看着你都快累死了。”顾飞搂着蒋丞。
“还行吧,就是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我背书不行,”蒋丞侧身半靠着挤在他身上,“现在一天天的就睁眼儿背,闭眼儿也背。”
“后悔没,当初选理科就不用背这么多了,”顾飞笑笑,“分还能再高些。”
“后悔个屁,要后悔的话,后悔的事儿就多了,以前为什么总旷课啊打架啊,以前为什么到了考前半个月才突击复习一下啊,”蒋丞说,“这要后悔起来可没完了……”
“也是,”顾飞笑了笑,“丞哥说得对。”
“理科做题也烦,其实都烦,到这会儿了都咬牙扛呗……”蒋丞在他腿上蹭了蹭,“我感觉我要近视了,我昨天戴你眼镜发现还挺清楚的。”
“别瞎戴,”顾飞说,“要不就去查查视力。”
“没空,现在反正也能看得见,估计就是疲……”蒋丞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睡着了。
挺神奇的,顾飞拉过被子盖好,前一句还说得清清楚楚思维清晰,下一句就突然睡着.jpg了。
不过班上还在努力的那一小部分人状态都差不多,看上去还没有蒋丞精神,起码蒋丞上课不会打瞌睡,现在连易静上课都经常要趴桌子了。
感觉一模结束没几天,二模就来了。
老徐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班的学生挨个走进考场,一个个地叮嘱着:“放轻松,好好审题,合理安排时间……”
顾飞走进教室看了看四周,这回的人跟上回一模的时候坐次又不一样了,一次一换的。
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神色凝重,成绩好的成绩差的都一个表情,一晃眼过去觉得一水儿全是学霸。
不过一开始答题,区别就能看出来了。
同样是埋头看完题就开始写,写的状态眼神就能看出这是会的还是不会的。
以前考试顾飞都一边抓阄随便写着答案,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这种一切都不关我事的感觉还是很美好的。
但现在不抓阄了,压力就挺大,半会不会的状态最折腾人,基本都靠着回忆蒋丞跟碎碎念一样的背书片段,全写吧,不会,边凑边写吧,时间就有些紧张了。
不过这次二模的题的确比上次要难了不少,不知道隔壁教室里的他的男朋友是什么状态。
两天的考试听上去时间不长,但真到最后一科交卷的铃声响起时,顾飞还是猛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卷子做完都已经没剩几分钟了,就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而已。
他站了起来准备交卷出去的时候,前排突然传来了一阵桌椅碰撞的混乱声音。
顾飞转过头,看到跟他隔了一排的易静摔倒在了地上,脑门儿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让人一阵心惊,周围的人顿时都乱了。
他赶紧两步跨了过去,蹲下小心地把易静翻了个身,发现她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像是晕过去了。
接着就听到了监考老师有些焦急的声音:“怎么了?”
“有人晕倒了!”有人喊。
“8班的易静晕倒了!”又有人喊。
“快送医务室!”监考老师挤了过来,“去个人通知巡查的老师!”
“我背她。”顾飞说了一句。
几个人扶着易静放到了顾飞背上,顾飞背着她就往门外跑。
外面的老师都过来了,老徐冲在第一个:“怎么会晕倒了!怎么会晕倒了!摔伤了没有!”
“应该不严重。”顾飞说了一句,背着易静又往楼梯口跑。
“怎么了!”王旭冲了过来。
顾飞扫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急得眼睛都发红了,喊这一嗓子都是哑的。
王旭扑到他身后去接易静的时候,顾飞没有拒绝,把易静换到了王旭手里,就冲王旭现在这劲头,绝对能比他跑到医务室的速度要快一倍。
“易静!易静!易静!”王旭一连串地喊着易静的名字,都没背着她,直接一个公主抱把易静抱了起来,冲下楼去的速度顾飞没负重都差点儿追不上。
一帮8班的人在老徐的带领下都跟着冲到了医务室,医务室的医生已经接到了电话,但还是被这浩浩荡荡的一帮人给吓了一跳。
把易静放到床上之后就往外赶人:“都出去出去出去!安静点儿!”
除了老徐和死赖着不肯出来的王旭,别的人都被赶了出来。
要说四中这些人,把高考当回事儿的加一块儿估计都凑不出一个班来,但高考带来的压力却是每个人都感受得到的,今天这个班病一个,明天那个班又请假一个,现在直接考场上倒了一个。
站在医务室门外的人全都拧着眉。
“有没有磕着头?”蒋丞在顾飞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磕着了,”顾飞转过声,“声儿还挺大的,不过她倒地的时候椅子拦了一下,应该不严重。”
“嗯,”蒋丞叹了口气,“我刚听王旭喊的那动静……吓死我了,我跑过来的时候差点儿扭脚。”
“应该没事儿的,压力太大了没休息好,”顾飞小声说,“所以我一直跟你说不要超过两点睡。”
“我都准时睡的,放心吧。”蒋丞笑了笑。
易静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太少,压力太大,早上没吃早点就来考试了,考试没结束的时候估计就已经不舒服了,一直撑着到了最后考完了放松下来才晕倒了。
但她也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又来上课了。
“所以说有时候人吧,比自己想像的要能扛,”蒋丞说,“易静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了,也那么能撑。”
“我觉得吧,”顾飞皱着眉,“你最好别把自己熬到这一步。”
“我不会,我身体底子在呢,”蒋丞举了举胳膊,“如此强壮。”
顾飞笑了:“你这半年都没锻炼了,之前还能在床上练一下,现在这点儿运动量都取消了……”
“您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儿尺度?”蒋丞看了看四周,“大街上呢。”
“我就随便小声抱怨一下,”顾飞放低声音,“考完了有补偿吗?”
“啊,”蒋丞仰着头笑了一会儿,“我一直琢磨着,考完了怎么不得战他个八百回合啊,这个暑假就什么也不干了,就干你。”
“啊,理想这种事儿,还是应该有的……”顾飞笑着说。
二模成绩出来之前,班里复习的气氛略微有种疯狂复习考试过后的轻松,但维持的时间很短。
黑板上的时间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一天一变的,每一次变化都会让人心潮翻涌。
有人紧张,快没时间了,有人急迫,快他妈考完放假吧。
二模的成绩出来之后,这种状态也没有太大改变,紧张的更紧张,急迫的更急迫了。
只有老徐大概把这些情绪都包揽了,一天天的喜怒哀乐急着。
蒋丞二模总分656,在难度比一模大幅提高的情况下,分也提高了,顾飞就感觉老徐每天看到蒋丞的时候眼神里都快开出花来了。
“三模来个700,老徐估计能直接从楼下蹦上三楼了,”顾飞说,“高考再来个省状元,老徐能背着你上市中心那个广场上跑二十圈。”
“做梦呢,”蒋丞笑了半天,“你也太小看别家的那些学霸了。”
“去年的文科状元650多吧,我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想像一下的。”顾飞往后靠在墙上,一下下晃着腿。
“别地儿还有上七百的文科状元呢,我要没到这儿,在附中读到现在是不是能更好,没法比这些,”蒋丞也往后一靠,跟他一块儿晃着腿,“就像那天说的,我要选了理科是不是就能更好,根本不用去想,反正这些都没发生,我一直就只看眼前。”
“嗯,”顾飞笑笑,“大气。”
“不回头,不东张西望,什么事儿都没问题,边走边回头容易摔,”蒋丞偏过头,“最多抽空看看你。”
“小点声儿,”顾飞看了一眼前面,“周敬这一天天的,耳朵越来越灵敏了。”
“叫我?”周敬迅速转回了头。
“吃糖吗?”顾飞问。
“吃啊!”周敬用力点着头。
顾飞从兜里摸出了几颗糖递了过去,周敬非常愉快地接了过去。
等周敬转回自己桌上继续趴着之后,顾飞压着声音:“看到没。”
“看到了,”蒋丞一脸夸张的惊恐表情缩了缩,“吓死我了。”
顾飞看了他一眼,低头开始乐。
“笑屁,”蒋丞拿过卷子准备写,想想也跟着乐了,“难道不是很可怕吗。”
顾飞没说话,低头继续乐。
蒋丞也没法再说话了,捏着卷子跟着一通乐。
“怎么了?”周敬再次回过头,“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俩人都没回答,冲着周敬乐得停不下来,蒋丞本来想控制一下,毕竟班上还有不少人在复习,但一看到周敬满面茫然,顿时笑得更厉害了。
这种高压复习的日子里,哪怕是放弃了的人,也都在这种气氛里被压得沉默寡言,平时连聊天的人都快没了。
现在猛地听到有人在狂笑,顿时就像是被戳到了开关,从一个两个,迅速往整个教室里漫延。
短短的十几秒里,全班都开始莫名其妙地狂笑不止。
像是放松,也像是发泄,全班相当有集体荣誉感地同步放声狂笑,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人一边拍桌子蹬椅子的一边笑。
讲台上坐着的老鲁震惊得站起来举着教鞭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指了,站了一小会儿他把教鞭放讲台上一放,跟着也笑了。
巡堂的教导主任跑过来的时候,老鲁正靠在讲台边儿上指着前排一个笑得吹出了鼻涕泡的笑得直不起腰。
“鲁老师!”主任眼睛都瞪到太阳穴上去了,“这是怎么了?”
“你看他!”老鲁一边乐一边走到主任跟前儿,指着那边,“鼻涕泡!”
本来因为主任到来而有所收敛的笑声,又因为老鲁这句话,一下再次爆发。
“鲁老师!”主任无奈地把老鲁拽到了教室外面,“影响别的班复习了!你怎么能这么跟着瞎闹!”
“哎,”老鲁吸了口气,终于控制住了自己,“行了行了,就是放松一下,放松一下,复习这么累,他们连天儿都不聊了,我都不习惯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主任看着他,压着声音,“现在放松完了没?别班老师都出来了看了!”
“收吧收吧,”老鲁进了教室挥挥手,“我知道大家这阵儿累了,高完了我跟徐总请你们去吃大餐,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都给我继续!”
这次疯狂笑过之后,班里的气氛都突然有些不对了,就像是大家突然发现,就还有一个多月,他们这些人就要各奔东西,这样放肆疯狂的笑,也许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
这种淡淡的忧伤的情绪,甚至没有因为转瞬之间就来了又转瞬之间就过去了的三模而减淡。
三模果然是用来给大家树立信心的,相比之前两次模考,三模的难度还算可以接受,而这之后,对于四中的学生来说,学校基本不会再组织什么正式的考试,下次考试就是高考了。
“这次部分很吉利,也非常衬你,”顾飞说,“666,蒋丞选手这次的表现那是相当6666666了!”
蒋丞笑着看着他没说话。
“晚上稍微放松一下吧,”顾飞说,“我请你去吃烤肉,打车去,迅速塞,然后打车回,路口下车,散步二十分钟,到家继续复习?”
“真的吗,”蒋丞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段时间其实他一点儿没少吃,顾飞要不自己做,要不各种去店里打包,但烤肉对于他来说,永远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五花,肥牛,五花,肥牛……”
“真的,”顾飞点点头,“不过要先说好,咱们得控制好量,我怕你吃太油了拉肚子。”
蒋丞笑了起来:“不是,顾奶奶,您怎么这么能操心啊?”
“谁让我孙子不省心呢?”顾飞说。
“滚!”蒋丞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放肆,因为桌上堆满了书,像一圈围墙,他俩往桌上一趴,一块儿往中间偏过头的时候,这就是一个世界。
这个被书本包围着的小小的世界,也只有现在才能体会了吧,蒋丞看着顾飞的鼻尖,伸手又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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